許一典
聽博士這樣說,我稍稍安心了一點。
待在島上的第十一天的清晨,我和博士同時被帳篷外的異響驚醒。當走出帳篷看見那些平日里只待在森林里的動物被幾十只比巨無霸蜘蛛還要大上數(shù)倍的蜘蛛追趕得四處亂竄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要知道我們帶上島的這些蜘蛛只吃金屬,那么,它們追逐這些動物的原因何在?
我疑惑地望向博士,博士面如死灰:“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它們既然能進化出帶有清理屬性的蜘蛛,也一定能進化出具有戰(zhàn)斗屬性的蜘蛛?,F(xiàn)在它們已經(jīng)把自己當成這座島的主人了,島上的其他生物都會被它們的‘士兵殺死的。快,帶上一些淡水和食物,我們要趕快到海里躲一下?!?/p>
博士一邊說著,一邊提起一袋食物就向海邊奔去,我也趕緊拿起幾瓶淡水緊隨其后。
在發(fā)現(xiàn)我和博士之后,幾只蜘蛛“士兵”掉轉方向向我們追來。它們不僅體型變大了,爬行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又跑了一段路,年輕力壯的我率先跑到了海邊,轉過身,看見博士已經(jīng)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他身后的蜘蛛“士兵”則離他越來越近。我正準備跑上去拉他一把,誰知博士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對我搖搖頭,然后奮力地將手中的食物向我扔來,而他自己則因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而摔倒在沙灘上,一只蜘蛛“士兵”趁機爬到他身上,將一只長長的腳插入了他的心臟位置……
接下來的幾天,我只敢待在靠近海邊的沙灘上,靠僅有的一點淡水和食物勉強維生。第十四天,來接我們回家的船終于到了,但遺憾的是,威斯曼博士永遠回不了家了。
我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那座離我越來越遠的孤島,突然發(fā)現(xiàn),在陽光的照耀下,它仿佛變成了一塊正反射著奇異光芒的金屬。
國學大師錢穆曾路過一座道觀,看見一個老道士正砍去一棵槐樹,重栽一株茶花。問及緣由,老道士答道:“種上茶花,我明年就能看它開花,而這棵槐樹,怕是我到死也享受不到它的陰涼了?!卞X穆?lián)u頭笑問:“你的前輩們種下槐樹是為了當時就享受清涼嗎?”沒過幾年,人死花枯,道觀衰落。
這個故事讓我想起了莊子的那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莊子之道,不是目光短淺之人見蠅頭小利而發(fā)出的欣喜之詞,而是為后世撐起一片陰涼的“槐樹”。“無用”理應是那槐樹,因為“無用”本是“此時此處無用”。
莊子之說,不僅讓人知道“無用之用”,而且還讓人警醒、明白,不重蹈覆轍?!盁o用”應是啟示,它比“有用”更有益,它不是物質(zhì)上的“用”,而是精神上的引導。臺灣作家林清玄留心生活中的點滴,于殘花片葉中生發(fā)無限哲思;史鐵生獨對地壇,于沉默中悟出生死真諦;日本導演小津安二郎拍攝的電影《東京物語》講述的只是每個家庭的普通生活,卻被評為“世紀的盛作”。于是“無用”造就了一種人生的高度。
莊子在山中行走時,看到一棵大樹,枝葉茂密,伐木人卻并不砍這棵大樹。問緣由,伐木人告之,這棵樹沒任何用處。莊子就對隨行的弟子說:“這樹因不成材,得以過完自然的壽命?!鼻f子一行從山中出來后,借住朋友家中,當仆童請示主人是殺會叫的鵝還是殺不會叫的鵝款待客人時,主人說:“殺不會叫的那只?!钡诙?,弟子請示莊子說:“昨天山中的樹木因無用得以完成自然壽命,現(xiàn)主人的鵝因不成材而被殺。老師打算如何自處呢?”莊子笑著說:“我將處于成材與不成材之間?!?/p>
莊子之說,應為處世之道。成材與不成材其實本無界限,“有用”也可以“無用”,“無用”也可以變“有用”。莊子的智慧引導了一種精神,引領了一種人生的方向,它從“無用”處生,運用于“有用”處,這或許就是莊子認為自己處于“成材與不成材之間”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