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子錢：“人情循環(huán)”誰來解套

王思達

民間份子錢真的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小意思”嗎？變了味的份子錢怎樣回歸人情本質(zhì)？

每到秋冬季節(jié)，民間紅白事也多起來，很多人開始為份子錢這種人情負擔所困擾，

中央八項規(guī)定出臺以來，請客送禮、大操大辦、鋪張浪費等“人情腐敗”現(xiàn)象在黨員領(lǐng)導(dǎo)干部中得到了明顯遏制。但在一些地方，普通人之間人情往來的“價碼”仍在一路走高，份子錢的金額越來越大。

民間份子錢真的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小意思”嗎？變了味的份子錢怎樣回歸人情本質(zhì)？

水漲船高，“套中人不堪重負

“強大的朋友圈，誰在銀行工作啊，幫我貸點款算了！”

去年國慶長假里，在省直某單位工作的小孫在微信朋友圈發(fā)出了這樣一條信息，配圖則是桌子上的一摞請?zhí)膱D片，和幾張電子版請?zhí)慕貓D。

已經(jīng)工作4年、尚未結(jié)婚的小孫，以前從來沒想到，小小的份子錢，竟讓自己犯起了難。

2016年國慶長假，同事、同學、朋友們一場接一場的結(jié)婚喜宴，讓小孫難以招架?！皣鴳c7天，隨了6筆份子錢，近3000元出去了，我一個月工資才4000來元啊?！毙O無奈地搖搖頭?！拔夜ぷ鲿r間不長，收入不高，一個人在石家莊租房住，每月攢不下幾個錢。國慶節(jié)回老家，給父母買點兒禮品，和要好的朋友們聚聚，再加上這些份子錢，一個月的工資都不夠啊，真是入不敷出。”

更讓小孫苦惱的是，這種“黃金周婚宴連發(fā)”的情況對他來說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態(tài)。“我這個年紀，正是同齡的朋友、同事、同學們的結(jié)婚高峰期。這幾年來，“五一”、中秋、“十一”、春節(jié)……凡是節(jié)日，都會有扎堆結(jié)婚的情況，最集中的時候甚至一個中午要參加兩三個婚禮，不管人能不能趕到，份子錢從來沒少出過，哪年都得隨出去倆仨月的工資，也就清明節(jié)不用隨份子了。”小孫苦笑。

和小孫有類似遭遇的，還有大學畢業(yè)不久、在保定某企業(yè)工作的劉麗敏。“十一”長假期間，因為工作原因，劉麗敏只能休息4天，平時工作緊張的她本想好好休息休息，卻因朋友、同學結(jié)婚，一連參加了4場婚禮。

“現(xiàn)在的慣例，關(guān)系再普通的也得隨200元吧，關(guān)系稍好點的就得300元、500元，說得上要好的就得1000元——隨少了面子上也過不去啊?！眲Ⅺ惷舾嬖V記者。

份子錢，已經(jīng)成為許多人，尤其是進入職場不久的年輕人的“甜蜜負擔”。不過，因份子錢感到“壓力山大”的，不止是年輕人。對于一些工作多年但收入不高的中年工薪階層來說，近年來明顯攀升的份子錢，也讓他們有些吃不消。

“我們一家4口人，我和妻子都是普通職工，月薪加起來不過5000元出頭。我媳婦長期有病，大兒子在外地企業(yè)上班，小兒子還在上學。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上有老、下有小，日子本就不算寬裕，以前誰家辦紅白事隨個份子覺得是盡個心，可現(xiàn)在一家人每年還得往外搭上近萬元的份子錢，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北６ㄊ心辰ㄖ韭毠む嵾h有些無奈，

“我這個歲數(shù)，正是隨禮的高峰期。親戚、同事、朋友家的小孩結(jié)婚，甚至孩子關(guān)系好的同學朋友結(jié)婚，我們都得去隨。這幾年又加上了考學、搬新家、小孩過滿月等名目，幾乎每個月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推都沒法推?！编嵾h告訴記者，前幾年隨禮一般也就是50元、100元，可這幾年卻明顯越來越高。

“收入水平跟一二線城市還有挺大差距，可隨禮卻奔著人家那水平去了?，F(xiàn)在普通老百姓在酒店擺幾桌標準也不低，禮金少了確實也拿不出手，怎么也得200元起步?！编嵾h說。

沒增進感情，卻惹了麻煩

《中國青年報》社會調(diào)查中心日前進行的一項在線調(diào)查顯示，52.5%的人經(jīng)常“隨份子”，但僅7.6%的人“支持”這一行為。

記者采訪中也發(fā)現(xiàn)，對份子錢，“人人提起皺眉頭，遇事卻無可奈何”，是受訪者們的普遍心態(tài)。

“別人給發(fā)來了通知，請喝喜酒，哪怕就是過去僅僅在一個酒桌上吃過一次飯的，也不好拒絕，只能硬著頭皮去。拒絕了就等于不給對方面子，就等于不講人情。為了幾百塊錢得罪人，實在不值?！痹谀呈惺聵I(yè)單位工作的王威告訴記者，八項規(guī)定出臺以來，很多領(lǐng)導(dǎo)干部在婚喪嫁娶方面有所改變，但在一些普通工作人員之間，“人情往來”仍顯得頗為微妙。

在保定工作的劉文元夫妻倆脾氣好、為人和氣，在單位都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誰家辦事請客也少不了他們，在隨份子方面，他們從來也“不甘落后”。

“只要有人給發(fā)了喜帖或者帶了消息，我們肯定都到場，實在到不了的，份子也得隨到。在份子金額方面，我們一般就高不就低，寧可自己省著點，也不能讓人家挑我們的不是。”劉文元說，“這都是必要的社會交往，而且我們一直這么做，也是怕回頭自己家過紅白事時冷場。我們份子隨到了，自己家有事兒的時候，人家自然會來，那才顯得有面子”。

“我國總體上還是人情社會，而份子錢在人情社會里具有深厚的傳統(tǒng)。在農(nóng)耕時代，因為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方式比較落后，婚喪嫁娶、蓋房考學這些大事，僅靠一家一戶難以完成，親朋好友通過送份子錢，幫助這戶人家渡過難關(guān)，這其實是一種原始的互濟互助的形式。到了現(xiàn)代社會，隨著物質(zhì)文明的發(fā)展，份子錢的互助功能漸漸消失了，轉(zhuǎn)而成為維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社交的一種方式。在人情關(guān)系更加緊密的三四線城市或者縣城，這種情況就更加突出?！敝袊ù髮W社會學院副教授黎明認為。

因為承載著人情往來的“重任”，人們普遍對份子錢難以拒絕。而隨著份子錢的連年上漲，“這次在份子錢上吃的虧，下次一定要找機會收回來”的心態(tài)正愈發(fā)明顯。久而久之，社會中很多人明明感覺被份子錢“綁架”了，卻難以在這種“循環(huán)”中“獨善其身”，更有甚者，有時甚至會引起朋友、同事之間的誤會和矛盾。

“薛潔啊，你怎么變成這樣的人了？”一天晚上，高中同學小娜在電話里劈頭蓋臉的質(zhì)問，把剛剛考上省直公務(wù)員的薛潔問蒙了。

“還沒等我明白怎么回事，急性子的小娜繼續(xù)‘開炮：‘我結(jié)婚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一點表示都沒有？人沒來就算了，份子你都不隨。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人啊，難怪咱班同學聚會的時候，大家都說你考上公務(wù)員進了大機關(guān)，就不把我們這些留在縣里的同學放在眼里了。你心里還有我這個老同學嗎？”薛潔至今提起同學的質(zhì)問還覺得委屈。

經(jīng)過一番了解，薛潔才弄清事情的原委：原來，薛潔委托幫忙隨禮的那位同學因為粗心，在隨禮時忘了給她報名字，這才讓小娜誤以為她沒有隨禮。

聽完薛潔的解釋，小娜終于在電話那頭長舒了一口氣：“哦，你隨禮了呀！哎呀真不好意思，都是誤會。我就說你不會忘記老同學的嘛！”

“感覺份子錢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沉重的標簽，以此來衡量感情、衡量人品，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愉悅感突然變了味道。多年同學情分、朋友情分和能數(shù)得過來的錢放在一個天平的兩邊，真的是讓人心里五味雜陳?！笔虑殡m然解釋清楚了，薛潔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更有甚者，因為一點份子錢，鬧到朋友反目。

26歲的王軒從邯鄲某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了當?shù)毓ぷ?。和王軒一起留在邯鄲的還有他的一位室友。因為忙于工作，畢業(yè)后很長時間里，雙方聯(lián)系并不多。

后來，王軒和其他同學們得知了室友即將結(jié)婚的消息。因為條件都不寬裕，王軒和其他同學商議，最后決定每人出200元“意思一下”。

“在婚禮前一天，我同學突然又打來電話，一再告訴我他結(jié)婚的酒店怎么走、具體怎么坐車。本來我還覺得他挺細心的，結(jié)果最后他突然冒出一句‘我家親戚多，要面子，咱們這兒的風俗又不適合給單數(shù)，你帶800元錢就行。就這么明著要，這是請客還是要錢??？”談起當時的情景，王軒至今仍是一臉難以理解的表情。

“雖然當時心里很不高興，但出于面子，我還是給隨了800元。但沒想到的是，我結(jié)婚給他打電話，他居然說有事兒來不了，份子錢的事兒一個字沒提……”就這樣，王軒刪除了該同學所有聯(lián)系方式。兩個原本關(guān)系不錯的同學，成了陌路人。

有學者表示，看似簡單的紅包往來背后，其實反映了某些特定地域、特定人群的復(fù)雜微妙的人際關(guān)系和社會心態(tài)?！昂颖边€遠遠不是國內(nèi)‘份子文化最盛的地方。在個別地方，與收入水平不成正比的高額份子錢居然和氣候、經(jīng)濟發(fā)展勢頭一樣，被大學生列為不愿回生源地工作的理由之一，這是不能不引入深思的?！崩杳鞅硎?。

破除面子觀念，倡導(dǎo)社會新風

不久前，在石家莊工作的王星和幾位在北京的同學一道去廣東某地參加大學同學張鴻俊的婚宴，卻遇上了“令人尷尬”的情況：婚宴現(xiàn)場，當王星和幾位同學把紅包交給張鴻俊的時候，對方竟然只摸一下便把紅包塞還給了他們。

“難道是嫌錢太少，人家看不上？”王星一行滿臉疑惑。

“這是本地的風俗習慣，摸過紅包就等于接了你的禮。”經(jīng)新郎、新娘一再說明之后，王星他們才釋懷，安心收回紅包，開心入席。

“說實在的，從河北、北京趕到廣東，路費的開銷比份子錢還多，是因為大學時關(guān)系實在很要好，所以再遠也愿意趕來捧場。誰想到他們那里居然不收禮金一一真是第一次聽到這種風俗?！斌@訝之余，王星特意向當?shù)厝舜蚵犃诉@種風俗的由來。

原來，當?shù)叵惭绮皇占t包已成為近年來的新風尚。事實上，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廣東佛山的順德、南海等地就已形成了喜宴不收份子錢的習慣。如今，很多人在辦喜事發(fā)請柬時，會事先在請柬上注明“勿帶禮金”?！按蠹s從2004年開始，不管是婚宴、壽宴、滿月酒都不收禮金了?！?/p>

“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婚宴，感到心里對新人的祝愿都特別真誠。這樣的風俗確實更有利于保持樸素的人際關(guān)系?！蓖跣侵两窕貞浧鹜瑢W的婚禮都覺得十分暖心。

“近幾年，隨著中央出臺一系列規(guī)定，份子錢背后的‘人情腐敗在相當程度上得到了遏制。但這些規(guī)定主要是針對黨員干部，要讓份子錢回歸其人情本質(zhì)，還是要依靠社會風氣的引導(dǎo)，讓新風尚代替舊風俗?！崩杳鞅硎尽?/p>

事實上，在份子錢一路狂飆的背后，不乏各種商業(yè)利益在幕后推波助瀾。許多受訪者表示，現(xiàn)在婚宴動輒上千元一桌，席間往往還有專業(yè)婚慶人員安排布置的各種節(jié)目，讓自己心里總覺得“不多隨點份子說不過去”。

“在我們村，喜宴就上八道菜，這規(guī)矩是我立下的。32年來，我?guī)痛謇镛k了一百多次喜宴，菜譜換了一輪又一輪，菜品越來越高檔實惠，可不管誰家辦事，一定只上八道菜，不多不少正合適，既讓村民們吃飽吃好，又不浪費。”邢臺開發(fā)區(qū)火炬街道辦事處南小呂村村民史同興告訴記者。

自1984年史同興這位“兼職大廚”堅持義務(wù)為鄉(xiāng)親們籌備喜宴起至今，他幾乎幫全村所有人家的喜宴“掂過大勺”，給當?shù)卮迕窈湍老嗵?、勤儉節(jié)約帶了個好頭，“八道菜的喜宴”也成了南小呂村的一大特色。

“喜宴的成本控制住了，攀比心下去了，份子錢也就管住了。隨禮隨禮，隨的真真正正是個‘喜氣兒，是個人情。近些年來，我們村的份子錢基本還保持著50元的標準，只有關(guān)系特別近的才會酌情多隨一點。大家伙既增進了感情，也沒有太大負擔，更不容易產(chǎn)生各種誤會和矛盾，我覺得挺好。”史同興笑著說，

隨著社會風氣的改變，一些身處“紅色炸彈高爆區(qū)”的年輕人，已經(jīng)開始嘗試用更有自己這一代人特色的方式來化解、替代份子錢的負擔。

在石家莊工作的劉萌2015年結(jié)婚，大學室友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送紅包，而是代之以一件特殊的禮物——一條三個室友在不同工作地反復(fù)商量、設(shè)計，分頭親手編織，最后合而為一的手織毛線床罩。因為劉萌是大學寢室中最早結(jié)婚的一個，她的婚禮也成了其余三個姐妹的“模版”，大家都約好將來都用親手做的禮物代替紅包。

近年來，在部分年輕人中，一種“紅包欠條”也逐漸開始流行起來。它其實就是一張簡單的紅色卡紙，上面一般寫有一些祝福語，最后則加一句“此欠條價值×××元，等我結(jié)婚時作抵價券使用，可憑本條參加本人宴會”之類的說明。

2015年的國慶節(jié)，在保定工作的大學畢業(yè)生李嵐收到遠在沈陽的大學同學宋濤的結(jié)婚請?zhí)?。因為兩人關(guān)系很要好，李嵐覺得無論如何要親自去參加婚禮。“我剛參加工作，每個月收入只有3000元出頭，花800元買了車票以后，手頭錢己所剩不多。思來想去，我在送給他的紅包里塞進了一張欠條，上面寫著‘新婚快樂！手頭有點緊，紅包先欠著，等哥們兒發(fā)達了，補你一個大的?！崩顛够貞浾f，兩人的關(guān)系事后并未受到影響，雖然遠隔千里，但聯(lián)系一直很密切，仍然是無話不談的好哥們兒。

2016年“十一黃金周”李嵐結(jié)婚，宋濤應(yīng)邀而至，也送上了紅包，而紅包里包的，是兩張紙條，一張是當年李嵐寫給宋濤的欠條，另一張是宋濤寫給李嵐的，除了祝福的話，上面還有“抵銷啦”三個大字，還畫了一張快樂的笑臉。

“這樣一來，誰也沒因為份子錢給對方造成經(jīng)濟上的負擔，關(guān)系反而更親近了?！崩顛剐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