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概念隱喻視角解讀人物形象*

諸葛曉初　吳世雄

(溫州商學院，溫州 325000；福建師范大學，福州 350007)

1　引言

《紅字》是19世紀美國杰出的小說家納撒尼爾·霍桑的代表作，女主人公海絲特人物形象具有劃時代的文學價值。理查德·蔡斯認為《紅字》在一定程度上可被視為一篇“女權(quán)主義宣言”；雷諾茲通過互讀式對比研究，認為“霍桑融合了內(nèi)戰(zhàn)前通俗文學中的女性形象特征，但同時又超越她們，因此海絲特人物形象具有更高的文學價值”(轉(zhuǎn)引自金衡山 2006：118)。此外，伯科維奇認為，霍桑通過描述海絲特折射出新英格蘭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對立”(Bencovitch 1993：217)。小說中蘊含豐富的寓意象征和隱喻性語言，霍桑藉此刻畫主要人物形象并深化主題思想。

2　概念隱喻理論和海絲特人物形象解讀

萊考夫(Lakoff)和約翰遜(Johnson)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WeLiveBy)首次提出“概念隱喻”(conceptual metaphor)，強調(diào)“人類賴以思考和行為的概念系統(tǒng)本質(zhì)上是隱喻的”(Lakoff, Johnson 2003：7)。隱喻不但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或是修辭手段，更為重要的是它成為人類的一種思維方式以及認知工具?！拔膶W隱喻存在的基本目的在于使表達更加豐富準確，使人物形象更為鮮明突出、主題思想更為深邃?！?趙艷芳 2004：111)“由于概念隱喻是體驗的(embodied)，打上深刻的民族文化烙印，潛藏于人民的行為規(guī)范與價值判斷中，因而通常為作家所利用，藉以刻畫人物形象，表現(xiàn)主題思想。”(肖家燕 2007：11)我們認為，《紅字》中的概念隱喻是霍桑生活的歷史文化環(huán)境中獨特的感受和體驗，作者將這些文化認知體驗訴諸于文字，并應用于《紅字》創(chuàng)作中，使隱喻成為小說中主要人物形象塑造和主題意蘊表達的一種重要手段。

3　海絲特人物形象的認知解讀

3.1 罪惡籠罩下的人生開端

沃斯認為“在一個語篇中，往往潛伏著一個貫穿于整個語篇并解釋篇章主旨的隱喻”(Werth 1994：79-103)。根據(jù)隱喻和文學文本的關(guān)系屬性，可將隱喻分為博喻和微喻，“浮現(xiàn)在文學文本表層的每一個具體的微喻都獨立作用于同一文本，并且共同創(chuàng)造出一個合成的篇章世界?！安┯麟[匿在文學文本的底層，建構(gòu)于篇章世界并貫穿通篇”(田苗 2016：152)。因此，博喻可視為文學作品中概念隱喻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都t字》中一系列源域(污點、紅字火焰、深坑、鐵鏈、象形文字、黑色植物)共同映射到同一抽象的目標域“罪”上，構(gòu)建出“罪是物體”的博喻。

(1)“罪是污點”微喻。①There was the taint of deepest sin in the most sacred quality of human life. (Hawthorne 2006：62) 這一隱喻是將污點的臟、難以去除等特征映射到“罪”抽象概念上，污點沾染潔白，如同罪污穢人的靈魂，喻指海絲特所犯的通奸罪是不光彩、污穢、有損名譽之事。

(2)“罪是紅字火焰”微喻。②I might have beheld the bale-fire of that scarlet letter...(同上：82) ③The symbol was not mere scarlet cloth... but was red-hot with infernal fire. (同上：98)④ And seemed to derive its scarlet hue from the flames of the infernal pit.(同上) 例子中“紅字”與“火”組合在一起成為源域，“紅字”的顏色“紅”給人的知覺感受和“火”給人的知覺感受相通，并且顏色“紅”以客體“火”為依托?！凹t”的寓意具有雙重性，既有表示溫暖、生機等向上的語義取象，又有表示暴力、危險等向下的語義取象。這里的“紅”屬于向下的語義取象?！凹t”和“火”具有的危險性、昭示性等特征映射到抽象概念罪上，喻指海絲特玩火自焚、罪惡昭彰。

(3)“罪是深坑”微喻。這一概念隱喻是將深坑的危害性、無法逃脫等特征映射到抽象概念罪上，喻指海絲特罪之深令她無法自拔、無處可逃。例如，⑤I ask not wherefore, nor how thou hast fallen into the pit. (Hawthorne 2006：82)⑥One who hath stumbled and fallen amid the pitfalls of this world. (同上：123) 須指出的是，“罪是深坑”隱喻具有互文性特征，《圣經(jīng)》中有多處將罪惡隱喻為深坑，例如，⑦As for you also, because of the blood of your covenant, I will set your prisoners free from the waterless pit.(Zechariah 9:11)

(4)“罪是鐵鏈”微喻。具體物體“鐵鏈”的部分特征如捆綁、束縛、難以掙脫等映射到抽象概念罪上，喻指海絲特被罪捆綁，心靈上無法安寧、掙脫。例如，⑧The chain that bound her here was of iron links, and galling to her inmost soul, but could never be broken. (Hawthorne 2006：89) ⑨Here was the iron link of mutual crime, which neither he nor she could break.(同上：179)

(5)“罪是象形文字”微喻。例如，⑩She had been offered to the world, these seven past years, as the living hieroglyphic, in which was revealed the secret they so darkly sought to hide — all written in this symbol...(Hawthorne 2006：235) 這一隱喻依托珠兒來表征，珠兒是通奸罪的產(chǎn)物，是活的象形文字(living hieroglyphic)、罪的標志。象形文字(這里指埃及象形文字)具有的擬象、表征、記載等特征借助珠兒這個客體域映射到目標域罪上，喻指海絲特的罪惡已被記載、無法掩蓋甚至于難以忘卻。

(6)“罪是黑色植物”微喻。黑色是小說的主導基調(diào)，霍桑運用黑色意象群，比如黑色自然景物(黑色野草、黑色土地、黑色的花、黑色森林)以及黑色光影(黑夜、黑光、黑影)等渲染氣氛、刻畫人物形象以及凸顯主題思想。例如，That these black weeds have sprung up out of a buried heart, to make manifest, an outspoken crime?(同上：147)Let the black flower blossom as it may!(同上：196)此處“黑”的語義從顏色域映射到道德域上，并且將“黑”顏色依托于自然植物“草”和“花”，構(gòu)建“罪是黑色植物”隱喻，喻指罪惡籠罩著海絲特。

3.2 經(jīng)由諸般懲罰的坎坷人生

3.21 來自清教主義法律的“罰”

霍桑用 a giant of stern features(同上：87)即“清教法律是巨人”概念隱喻形象描述故事發(fā)生地清教法律的強大和教義的嚴厲。按照清教律例，海斯特被罰佩戴紅字，并站在刑臺上示眾長達3小時?；羯榇藰?gòu)建出“紅字”和“刑臺”兩個文化意象。

首先，“紅字”意象。紅字是清教社會里極為嚴酷的懲罰，海絲特佩戴紅字，承受嚴厲懲罰。The pang of it will be always in her heart. (Hawthorne 2006：57)Pile up their misery upon the heap of shame. (同上：88)The spot never grew callous(同上：96)Thy badge of shame. (同上：123)All the light and graceful foliage of her cha-racter had been withered up by this red-hot brand. (同上：183)這些例子共同呈現(xiàn)出“紅字(紅字佩戴者)是火刑”的概念隱喻。此隱喻包含3層映射關(guān)系，一是將火燃燒發(fā)出的昭示性特征映射到紅字上，喻指海絲特面臨巨大恥辱(例)；二是將火的焚燒特性映射到紅字上，喻指海絲特承受無比傷痛(例)；三是將火燒焦枯特性映射到紅字上，寓意為海絲特面容枯槁，失去往日光彩照人的形象(例)。

其次，“刑臺”意象。小說中含懲罰之意的“刑臺”意象除了以scaffold(共30處)呈現(xiàn)外，還有以下表達：a penal machine (同上：61)，the pe-destal of shame(共3處)，the pedestal of infamy (同上：82)，the miserable eminence (同上：64) 等。“刑臺”意象是將“臺”所具有的一定高度、可供眾人觀看的特征映射到抽象概念“罰”上，喻指海絲特站在刑臺上承受示眾的恥辱和痛苦。小說中霍桑還使用the bitter but wholesome cup(同上：74)即“痛苦是苦杯”概念隱喻加深“刑臺”意象的寓意傳遞。《圣經(jīng)》“苦杯”喻指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羯＿\用“苦杯”意象喻指海絲特所受的懲罰之重、痛苦之深。

3.22 來自社會各階層不同形式的“罰”

當時清教社會里人人扮演著法律制裁者的身份，以不同方式指責和懲罰海絲特。

第一，稱謂上的罵名。公眾稱呼她為the naughty baggage(同上：56)，屬于“人是物體”概念隱喻，喻指海絲特是不道德、淫蕩的婦女，正如漢語中的“賤貨”“騷貨”等。地方統(tǒng)治者貝靈漢州長稱她為 a scarlet woman, and a worthy type of her of Babylon(同上：122)。首先海絲特是猩紅色的女人，即將顏色域(猩紅色)映射到人體域上(人的指稱)。同時這里包含“海絲特是巴比倫”隱喻，猩紅色和巴比倫具有特殊內(nèi)涵，源自《圣經(jīng)》。經(jīng)文中描寫一個身穿紫色和猩紅色的淫亂婦女來說明巴比倫充滿罪惡、污穢?？梢娯愳`漢州長以此稱呼海絲特是在責罵她淫亂污穢，是個淫婦。

第二，言語上的攻擊。Stings和stabs構(gòu)建出“言語是物體”的概念隱喻，把具體物體“刺”和“匕首”所具有的傷害特性映射到公眾對海絲特的言語上，喻指公眾言語具有強烈的傷害性質(zhì)。另一個例子是上層階級婦女對海絲特的態(tài)度，Dames of elevated rank, likewise, whose doors she entered in the way of her occupation, were accustomed to distil drops of bitterness into her heart; sometimes through that alchemy of quiet malice, by which women can concoct a subtle poison from ordinary trifles; and sometimes, also, by a coarser expression, that fell upon the sufferer’s defenceless breast like a rough blow upon an ulcerated wound. (同上：94) “苦汁”(drops of bitterness)和“毒藥”(a subtle poison)同樣屬于“言語是物體”的概念隱喻?！翱嘀焙汀岸舅帯弊鳛樵从颍繕擞蚴恰袄溲岳湔Z、惡意傷人的話語”(that alchemy of quiet malice)和“粗鄙的語言”(a coarser expression)，寓意為：上層婦女們運用尖酸刻薄的言語譏笑和諷刺海絲特。

第三，社會的排斥和孤立?；羯＿\用4個隱喻意象形象表達海絲特遭受社會孤立的懲罰。一是“圈”(circle)意象。小說中circle一詞共出現(xiàn)13次，其中喻指海絲特和珠兒被社會排斥疏遠的“圈”意象有4處，an inviolable circle(1次)，the same circle of seclusion(1次)，magic circle (2次)?！叭Α币庀笫菍⑷Φ陌鼑?、區(qū)別等部分特征映射到人們的行為和感情上，喻指隔離、疏遠或是群體區(qū)別性。二是“鏈子”(chain/ link)意象。表示“鏈子”意象的兩詞chain和link分別在文中出現(xiàn)3次和5次，呈現(xiàn)兩類隱喻結(jié)構(gòu)，第一類：社會是鏈子，第二類：罪是鐵鏈。表達海絲特被清教社會排斥疏遠寓意的屬于第一類。 “社會是鏈子”隱喻結(jié)構(gòu)是將鏈子的組合、聯(lián)系、保護等特征映射到社會與人的關(guān)系上，寓意清教社會是一條鏈子，人人都是這條鏈子上的一個環(huán)(a fragment of the chain)，而犯罪后的海絲特被迫從這條鏈子上斷開，從而失去清教社會的保護和聯(lián)系。三是“迷宮”(labyrinth/maze)意象。A dismal labyrinth of doubt (同上：110)，the dark labyrinth of mind (同上：186)，their labyrinth of misery (同上：279)，“迷宮”意象所構(gòu)建的概念隱喻是“思想感情是迷宮”，即將源域迷宮的復雜、多變、難以找到出口等特征映射到思想感情上，喻指海絲特受社會排斥孤立之后思想復雜、迷茫。四是“荒野”(wilderness)意象。“荒野”意象具有濃厚的美國文學傳統(tǒng)及文學互文性，是整個美國文學發(fā)展中的一個主要母題。《紅字》中wilderness共出現(xiàn)13次，分為4類寓意：一是指自由、不受約束的伊甸園；二是指罪惡的隱蔽之所；三是指代珠兒的野性；四是指排斥隔離。這里筆者著重分析第四類，《紅字》呈現(xiàn)出的“荒野”的無邊無際、陰暗錯綜等特征映射到海絲特的精神世界上，喻指海絲特受紅字折磨、刑臺示眾、世人凌辱、社會孤立等懲罰后精神進入荒野狀態(tài)——孤立無助、徘徊漂泊。

3.3 含辛茹苦的自我救贖

3.31 “救贖是珠兒(珍珠)”概念隱喻

對于海絲特而言，珠兒是罪的表征，也是懲罰她的活的紅字，同時也是她對救贖的希冀。

3.32 “救贖是紅字”概念隱喻

小說以《紅字》為題，通篇圍繞“紅字”意象(罪是紅字——罰是紅字——贖是紅字)展開敘述。文中通過“紅字”意象呈現(xiàn)救贖意義。There glimmered the embroidered letter, ...Elsewhere the token of sin, it was the taper of the sick chamber. (同上：181)Her breast, with its badge of shame, was but the softer pillow for the head that needed one. (同上：181)The scarlet letter had the effect of the cross on a nun’s bosom. (同上：183) 例構(gòu)建出“紅字(紅字佩戴者)是蠟燭(taper)”隱喻，將蠟燭燃燒發(fā)光、發(fā)熱等特征映射到紅字(海絲特)上，喻指海絲特用溫暖的愛和不圖回報的恩照料臨終受難者。例包含“海絲特佩戴紅字的胸膛是枕頭(pillow)” 隱喻，枕頭的舒適溫暖、助人安寧等特征映射到海絲特上，喻指她用佩戴紅字的胸膛溫暖人心。例包含“十字架”(cross)意象，十字架是上帝對人類的愛和拯救(彼得前書2：24)，霍桑用修女胸前的十字架類比海絲特胸前的紅字，寓意為海絲特通過紅字自我救贖。

4　結(jié)束語

本文以海絲特的人生歷程“罪-罰-贖”為主線，從概念隱喻視角解讀海絲特人物形象。研究發(fā)現(xiàn)，首先霍桑通過一系列微喻構(gòu)建“罪是物體”的博喻來描寫海絲特的“罪”。而后，作者借助“紅字”“刑臺”“圈”“鏈子”“迷宮”“荒野”等一系列意象以及“人是物體”“言語是物體”兩個概念隱喻描述海絲特所受的“罰”。最后，通過“救贖是珠兒”“救贖是紅字” 兩個概念隱喻呈現(xiàn)海絲特的“贖”。可見隱喻意象和語言的運用在霍桑的《紅字》創(chuàng)作中起到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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