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啦A夢遺失了口袋

王欽爻2016

我沒想到還能遇見她。

還是一張肉肉的臉，摘了眼鏡倒也出落了不少。我們相隔一扇窗，她站在中年女人身邊遞錢，說買兩張票吧。我心沒出息地一動，然后奪門而出，胖子在售票處，我搭著他肩，無視他的示意，故作夸張的熟稔。

余光里她要把我盯毛了，我的視線剛碰到她的，就聽見了熟悉的娃娃音。

“欸，你是李欽爻？”卻是確定的語氣。

“我姓王啊，隔壁老王那個王?！?/p>

在美女面前強顏歡笑巧舌如簧，這是我的強項。她果然樂了，笑容依舊明晃晃。

“啊對……你在這里干嗎？”

“在這兒上班，我不讀書了。”我尾音落下，她眼神里的光滅了一霎。

取了票，她沒說聲再見就挽著中年女人回頭走了，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挺拔驕傲的小身板一晃一晃飄遠。

我掏出根煙，裊裊的煙霧里又浮現(xiàn)她年少的模樣。

王欽爻2011

其實我挺感謝我爸給我起的這個名，好寫不好認。從小到大老師都不愛提問我，名字讀起來別扭，他們也怕念錯而失了老師的威風(fēng)，索性略過。其實就算時間長了認識了，也不會愛提問我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看漫畫的壞學(xué)生，誰愿意浪費時間多看一眼呢。

她長了一張學(xué)霸臉，是那種小圓臉，皮膚白皙，鼻梁上架著眼鏡，留著乖巧短發(fā)的女孩子。

不記得那是初三開學(xué)多久之后的事，當(dāng)時我被父親轉(zhuǎn)學(xué)到一所升學(xué)率很高的中學(xué)，同學(xué)我還沒認全。那天她發(fā)著作業(yè)本，認識的送到，不認識的喊名字。

我正在看《漫客》，聽她用甜膩的娃娃音喊到我，著實吃了一驚。一抬頭就和她茫然找尋的目光相撞。

“你就是王欽爻？”

她甩下本子蓋住了玄月的臉。

“你怎么知道？我是說，你怎么認識我的名字？”

“欽佩的欽。爻，就是指組成八卦里每一卦之間的長短橫道。這很不好認么？”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像是她的臣民。

莫揚2011

班上新轉(zhuǎn)來的王欽爻給我寫情書了。字寫得有點好看，也不失文采，真不像他這個人，吊兒郎當(dāng)不學(xué)無術(shù)，整天只知道看漫畫。

我每次發(fā)作業(yè)本都要故意大喊他名字，誰讓他瞧不起人，以為大家不認得呢。

他說他特別喜歡看我說話，板牙大大的像兔子，聲音卻像貓咪，可臉又圓圓的像小豬。我氣鼓鼓地作生氣狀，幾節(jié)課之后，他傳紙條過來，展開是一幅畫，實在太抽象了，我只看的出碩大的板牙和可能是某種動物的臉。

鬼使神差地，我看著這奇奇怪怪的東西竟然“噗嗤”一聲樂了出來，英語老師在臺上干咳，我急忙掏出測評卷掩蓋。

他看漫畫也是在測評卷底下偷偷翻頁的嗎？

睡覺的時候呢，是不管什么課就直接趴桌上呼呼大睡嗎？

王欽爻2011

我特別愛纏著她，可能是我太閑了。課沒什么好聽的，也不能一直睡覺。

她可真喜歡學(xué)習(xí)，每天放學(xué)都很晚走，非要寫完練習(xí)冊，她說嫌沉不愛往回背。

我座位離她好遠，我也不回家，寫卷子等著她?？粗∧X袋像朵蘑菇一樣埋頭在書堆里，想著澆一場雨小蘑菇會不會長大。

給她寫了好多情書。其實是我的內(nèi)容，胖子的字。胖子是這個班級為數(shù)不多和我一樣混日子的人，但他寫得一手好字，比我飄逸多了，可能是他有勁兒吧。哎呀我這么帥氣幽默，字寫不好看也沒關(guān)系。

嗯。反正我一定會追到她的。

我要給小蘑菇畫好多畫，給她寫比練習(xí)冊還厚的情書，比一本練習(xí)冊還要厚。

張莫揚2011

這也不是第一次收到情書?？伤蛣e人不一樣，他實在太愛寫了，根本不等我回應(yīng)就一封接著一封。我也不知道該回些什么。

我感覺他挺好的，反正并不是第一次認識的那樣壞。

當(dāng)好學(xué)生真累，每天刷題到九、十點的生活簡直讓我崩潰，我也想看小說，想去給Mp3下滿許嵩的新歌，還有我的《小時代3》，還沒看完就被媽媽沒收了。

我無意中提起，等放學(xué)時他竟然拿了本《刺金時代》給我，簡直和哆啦A夢一樣神奇。

那天晚上，我沒做完規(guī)定數(shù)目的卷子，倒是看完了小說，崇光回來了真好。

我把書遞還給他時，他不接書，卻握住我的手腕。稍一用力，小說掉在地上，我的手落在他掌心。

他手掌好大，掌心很燙，我觸電般忙著掙脫，回到座位。心快要跳出來，從耳膜里傳來鼓擂聲，匯成電流由遠及近，像火星一樣燎紅了臉。

王欽爻2011

我就說嘛，小爺這么風(fēng)流倜儻，喜歡的姑娘怎么會追不到。由于對她的好感，我竟然也產(chǎn)生了好好學(xué)習(xí)的沖動，雖然也就一丟丟。她可是要考重高的人，我總不能太差。

她很在乎別人的眼光，有點畏首畏尾，也不難理解，畢竟是好學(xué)生嘛。我們只在固定的大間操課間在一起比較久，還是一群人并排走，女生們手挽手，我和胖子在她旁邊隨著人潮慢慢移動。女生走路慢，我把一步分成兩步走，低頭看她，她聊在興頭上也會沖我笑，板牙真大，小肉臉真白。小蘑菇在陽光下發(fā)光，快要晃暈我。

都說送心愛的女孩回家，東南西北都順路，而我是真的順路。我們的上學(xué)路線有一段是重合的，我把我心愛的山地車安了個后座，每天早早地在她家小區(qū)南門等她，喝她剩下的牛奶，偶爾給她帶小市場的煎餅果子，她總要雙份沙拉醬。

側(cè)著身坐在我的寶貝坐騎上，她把手插在我校服口袋，雙腿擺呀擺，我要控制不住方向了才消停。

以前回班級總愛脫掉校服穿里面的襯衫。有次一揣兜，摸到好幾張疊得方正的小紙條，是她寫的。

我將它們壓得平整擺在桌洞里，毛手毛腳不知道該怎么收藏，怕搞丟怕弄臟。后來口袋里的東西開始變了花樣，竟然還有大白兔奶糖……

我好想把我的小蘑菇也揣在兜里，天天帶在身邊。

張莫揚 2011

和沒心沒肺的人在一起開心起來總是很容易，我想我是喜歡他吧，雖然我也不知道喜歡他哪里。

還很羨慕他。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喜歡念書就不讀，喜歡畫畫就朝那方向努力，這種生活方式我想我不會擁有。誰讓我是父母眼中的乖小孩，按部就班去學(xué)特長，去努力讀書，可有很多時候，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追求什么，迷茫得看不清未來。

我想，和王欽爻在一起應(yīng)該算是我做過最勇敢最叛逆的事了。我不能耽誤學(xué)習(xí)，也不能讓父母老師知道我早戀。他好像并沒有這方面的擔(dān)憂，總把我的名字掛在嘴邊，會一道題也說是我教的，我可沒給他講過題！

他是我的哆啦A夢，總變著花樣對我好，給我玩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帶各種小零食，還說我肉肉的臉手感真好。什么人嘛，人家才不胖呢！

王欽爻2011

轉(zhuǎn)眼就到冬天，東北就這樣，初雪就毫不留情，沒被踩過的地方積雪已然沒過了腳背。

大課間我拖著她到操場上打雪仗。大家戰(zhàn)得正酣，她傻站著，不斷被四面八方的雪球誤傷，融化在嫩黃羽絨服上的深色水漬越積越多。

直至我吼出，“把我當(dāng)成該死的應(yīng)試教育吧！當(dāng)成卷子當(dāng)成中考！”

好嘛，即刻我眼前就炸開一個雪球。

我可真傻，下次應(yīng)該說把我當(dāng)成崇光啊，那她應(yīng)該會沖上來擁抱我一下吧。

考慮到我倆的人身安全，我不再騎車載她，雪天路滑，她晃來晃去我倆肯定會摔得很精彩。步行也不遠，不過需要早起半個小時，為了她早上能多睡會兒，我擔(dān)負起給她帶早餐的艱巨任務(wù)。

大棉服口袋里我們手牽著手，專門踩沒人走過的雪地，身后蜿蜒著的是兩排相依的腳印。

我一直清晰地記得那幾個清晨，寒風(fēng)刮在臉上刀割似的疼，手心里的溫度卻始終炙熱。我們緊握著彼此的手，每一步都踩得踏實堅定，好像可以一直走很遠，走向未知的未來。

有一天她放了一支潤唇膏在我口袋里，是妮維雅的。我拆開包裝涂到嘴唇上，又煞有介事地一抿，好想給她也涂一層。我看著黑板傻笑，居然被老班提問了。

○張莫揚2011

刷題刷到吐的時候，我開始胡思亂想?？吹臅俣嘁膊磺宄磥淼姆较颍瑝粝胩?，想做的事太多，竟無從下手。我想我真是活得不明不白啊。

他卻特別愛談未來，說以后我們?nèi)ズ吔ㄒ蛔∥?，隨處可見野兔和麋鹿，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我笑他異想天開，畢竟我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兔子和麋鹿，不會做菜更不會縫補。更何況，我這么用功讀書，就為了以后住在湖邊的木屋里織布？

我的成績并沒有大的波動，可老班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早戀的端倪，媽媽當(dāng)然在第二時間得知了這個消息。我不承認也不否認，自以為死犟下去也不會怎么樣。

我們再也沒法一起上下學(xué)，早晚媽媽都接送我。

我也不難過，那些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足以讓我感動很久。我沒法靠愛情度日，刷不完的題很快就將情緒淹沒。

王欽爻2011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竟然跑去跟她媽媽說自己會賺錢養(yǎng)活她，中年女人坐在皮質(zhì)座椅上，言語里沒有嘲諷卻句句傷人。

于是我又恢復(fù)到了之前上課睡覺、看漫畫的狀態(tài)，她發(fā)作業(yè)本到我這里不再大喊我的名字，本子以拋物線落到桌子上，抬頭卻只見她傲嬌的背影。我掏出潤唇膏狠狠地抹一層又一層，內(nèi)心有一頭兇猛的小獸，反復(fù)拉扯。

下學(xué)期我又回到了之前的中學(xué)，這次是我自己要求的，去他的狗屁升學(xué)率，我已經(jīng)決定畢業(yè)后去念職業(yè)中專了，可以學(xué)我喜歡的動漫設(shè)計，可以早點工作賺錢，可以離我可笑又真摯的夢想再走近一步。

自那個春天起我再也沒見過她，卻總能聽見那個甜膩溫柔的娃娃音喊著我的名字，在昏昏沉沉的睡夢里，在踽踽獨行的間隙，我甚至偶爾會模糊了聲音背后的一顰一笑，聲音卻始終印刻在腦子里，她是我貧瘠青春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啊。

○張莫揚2016

初中畢業(yè)后我沒有再參加過同學(xué)會，有人問起就各種理由搪塞。我無從得知他的近況，也不知道他春天之后又去了哪里，是否完成了他的愿望。

我在高中時代遇到過一些男孩，他們在樓梯口或者綠茵場對我表白，這時我總會想到那個給我寫了一沓情書的少年，他還記得他的“瓦爾登湖”嗎？

看到他的那一剎，面前成熟的臉龐立刻同腦海中那個嬉笑的男孩重合起來，沒想到脫口而出的卻是記錯了的姓名，接著是禮貌客氣的寒暄。原來這就是再遇見，青澀年少的我們又如何會預(yù)料到這一天。機器貓遺失了口袋就不再是哆啦A夢，變不出任意門，也沒有了記憶面包。于我，他成了點綴我青春的一個符號。

還是回頭望了一眼，一并原諒那些隨時光逝去的掛念。他學(xué)會了抽煙，裊裊煙圈里藏匿的表情，我看不見。

自稱“不消?！薄?/p>

有一顆理智的少女心，是花癡的小清新。青春雜志一本本地讀，終于不再是中學(xué)生，也想寫一些文字給曾和我一樣孤單的女孩們看。

寫這篇文是因為上次回老家，竟然看到了初中追我的男孩，我們在一起兩周，甚至沒有牽過手，分手是因為母親發(fā)現(xiàn)我有早戀的端倪，除了感動之外沒有太多感情，我自然地放棄。后來我按部就班地升學(xué)，聽說他當(dāng)年退學(xué)去工作是為了給我好的生活，一笑了之。四年后再見，是禮貌疏離的寒暄。感謝相遇吧，我甚至已經(jīng)不再和后來的人承認有這段感情的存在了。

大一忙忙碌碌，也沒有完成當(dāng)初要寫很多文的許諾。大二了希望自己會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