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普照

張麗娜

十二月份的圣安東尼奧城到處洋溢著節(jié)日的氣氛，每逢臨近圣誕節(jié)，圣安東尼奧河濱步道就會亮起明亮的圣誕燈光，準(zhǔn)備迎接盛大的節(jié)日。而美國中南部溫和的氣候，讓這座城市沒有一點冬日的寒冷和蕭瑟之感。但在圣誕節(jié)前的那個周末，這里的氣溫突然從零上二十度驟降到了零下一度，這多少有些反常，而圣城人的心情也在這難得寒冷的一天經(jīng)過了一個復(fù)雜的過程——難過、不舍，滿懷敬意，最終釋然。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個原因：他們要與蒂姆·鄧肯正式告別。從此以后，守護圣城近二十年的21號球衣將與他贏得的那五面總冠軍旗幟一起，高高飄揚在AT&T中心的上空，永照圣安東尼奧城。

遲來的告別

雖然早已知道這一天必將來臨，但當(dāng)鄧肯身著西裝出現(xiàn)在馬刺主場，整座球館還是透出淡淡的傷感。在這個寒冷冬日的夜晚，在馬刺與鵜鶘的比賽之后，鄧肯的球衣進入了馬刺圣殿，從此以后將與喬治·格文和大衛(wèi)·羅賓遜等人一起，以另外一種方式守護這座他戰(zhàn)斗了十九年的城市和球隊。

大約7個月之前，在馬刺被雷霆淘汰出局的那場比賽，鄧肯伸出右手疑似做出了一個簡單的告別手勢——即便在如今看來，這也只是一個讀不出任何隱藏含義的簡單手勢，但這，卻是鄧肯留在球場上的最后的身影。相比于在他前后退役的兩大歷史級巨星科比和加內(nèi)特，鄧肯的離開顯得格外安靜，他沒有參加任何發(fā)布會，只是在做出決定之后告知了家人與球隊。馬刺官方在推特上發(fā)布了一張像是臨時制作的紀(jì)念照片，波波維奇穿著鄧肯的紀(jì)念T恤，在球館里獨自面對媒體，他的心里一定非常難過，但仍以一貫調(diào)侃的語氣說道：“我終于不用再執(zhí)教他了?！比缓筠D(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個看起來非常落寞的身影。

來的時候叱咤風(fēng)云，走的時候云淡風(fēng)輕。這很鄧肯。但對于所有喜歡他的球迷來說，即便早就預(yù)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局，每每在看馬刺比賽的時候，看著場上熟悉的帕克和吉諾比利，看著場下滿頭白發(fā)的波波維奇，卻唯獨不見面無表情的2 1號，心里總有些淤塞難消，因為鄧肯沒有給他們表達感謝、宣泄情懷以及好好說一聲再見的機會。所以，對于馬刺球迷，他還欠一個正式的告別。幸好，球衣退役儀式給了他們向他們的超級英雄表達情懷的機會，讓他們好好地感傷一回，好好地懷念一下曾無處安放的青春，然后正式地和他說一聲“再見”。

而在這樣的一個儀式之后，鄧肯才算是徹底地離開了賽場，再也不會有人幻想著他何時會再穿上馬刺球衣出現(xiàn)在球場上，摸一摸吉諾比利已經(jīng)沒了頭發(fā)的腦袋，在帕克接受采訪時搞怪搶鏡，被吹罰搶籃板犯規(guī)時對著裁判做出無辜的表情，或者是與波波維奇默默對視，然后莫明其妙地大笑。

對于鄧肯來說，在自己的球衣退役儀式上發(fā)言或許是一件比打球還要困難的事情，對他再了解不過的波波維奇也開起了玩笑。“我認(rèn)為他會挺過這一關(guān)的，因為他知道這一天早晚要來。”波波維奇在接受采訪時說道，“而且是越早來越好。他也許不會說太多，或許他希望我們干脆別讓他講話算了。不過這是他欠球迷們的，我們要讓球迷們?yōu)樗?jīng)做過的一切鼓掌，他理解這一點?！?/p>

鄧肯將低調(diào)變成了一種習(xí)慣，即便在球衣退役的神圣之日，闊別許久的他仍是那個低調(diào)和隨性的男人。當(dāng)馬刺隊的全場觀眾用紙牌拼出巨大的“2 1”來致敬這位傳奇時，場邊的鄧肯一臉平靜，他甚至還往嘴里抓了一把爆米花……盡管我們已經(jīng)在這近二十年里習(xí)慣了他的寵辱不驚，淡然處世，還是偶爾會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可思議。是的，這就是鄧肯。

反常的高調(diào)

這個聯(lián)盟里有著太多性格鮮明的人物，用他們的華麗與張揚吸引了無數(shù)球迷，而鄧肯就在那里，安之若素，淡然如水。他從不希望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所以就連告別都那么舉重若輕。但這一次不一樣，盡管這些儀式會讓一向沉默寡言的鄧肯感到尷尬，馬刺依然操辦得很高調(diào)。

這個夜晚的A T & T中心，主題只有一個，而為了給鄧肯的球衣退役儀式留出足夠的時間，比賽時間甚至特意提前到下午六點，而不是馬刺主場一貫的晚上七點半。寒冷的天氣更是無法阻止球迷們穿著2 1號球衣來見證偉大的熱情，而整個A T & T球館內(nèi)外都被“鄧肯”包圍。球員通道外的場地被貼上了鄧肯的“2 1”號，現(xiàn)場每個座位上都放著一件特制的鄧肯紀(jì)念T恤和鄧肯寫給球迷的一封信，每個球迷都有一個與鄧肯球衣復(fù)制品、五座總冠軍獎杯復(fù)制品合影留念的機會。除此之外，馬刺也推出了周邊產(chǎn)品，比如印著2 1號的球襪。加索爾和吉諾比利在賽前都曬出了紀(jì)念球襪，加索爾表示：“2 1號，感謝鄧肯！”吉諾比利則寫道：“特別喜歡今天的襪子！感謝鄧肯！”在比賽中，所有馬刺球員都穿著這雙襪子。

此役，馬刺真心鉚足了勁，即便對手是實力一般的鵜鶘，他們也顯得比之前更加專注和認(rèn)真。從比賽一開始，波波維奇就已經(jīng)用行動表態(tài)，他會用一場暢快淋漓的勝利來為自己昔日愛徒的球衣退役之夜增光添彩。當(dāng)?shù)谌?jié)比賽還未結(jié)束，馬刺已經(jīng)大比分領(lǐng)先，現(xiàn)場的攝像機將鏡頭給到了場下身穿紅色襯衫的鄧肯，他的女友瓦妮莎·馬西亞斯也陪他一同到場。鄧肯的胡子和頭發(fā)相比當(dāng)初已有些發(fā)白，但大多球迷感興趣的是，他究竟在手機上看到什么了，以至于笑得那么開心。而每一次當(dāng)鏡頭給到鄧肯時，都能激起全場球迷的歡呼。

毫無疑問，鄧肯是會被想念的，不僅僅是馬刺球迷，鵜鶘主帥金特里在接受采訪時也表示：“給這家伙多少贊美和榮譽都不夠。他真的太棒了，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大前鋒。而且你問任何一個熟悉他的人，他們都會說鄧肯是最低調(diào)的超級巨星。他還是個特別好的人，這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所以馬刺沒必要把球衣退役儀式往后拖，因為這根本不需要猶豫什么，他肯定是要得到這樣的待遇的。所以他們這么早就做了這件事，我覺得挺好的?！?/p>

的確，十九年來，鄧肯為馬刺做了太多，但他從來沒標(biāo)榜過自己，這讓他成為了獨一無二的巨星。在馬刺特制的鄧肯紀(jì)念T恤上，也為隊史最偉大球星寫著這樣一句話：“好，更好，最好。從不停歇，直到好變得更好，更好成為最好?！?/p>

他們的故事

雖然勝利早已沒有懸念，但球迷的情緒卻越來越亢奮，因為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大戲就要上演了。終場前夕，鄧肯和球員們一起退場，全場起立歡呼。等待的時間里，所有人都站著，不斷呼喊著鄧肯名字的昵稱“蒂米！蒂米！蒂米！”為暖場而播放的致敬短片，已經(jīng)看得球迷們?nèi)绨V如醉，激情高漲。

這樣的情緒在儀式開始后徹底迸發(fā)。鄧肯和他的家人伴著音樂走向了場地中央就坐，全場隨之響起了震耳的歡呼聲。波波維奇、G D P的另外兩人吉諾比利和帕克、鄧肯曾經(jīng)的隊友布魯斯·鮑文和大衛(wèi)·羅賓遜、馬刺隊的總經(jīng)理布福德、鄧肯大學(xué)時期的教練達夫·奧多姆也都來到了場地的正中央。整個球館陷入了無比激動和溫情的氣場，讓人如同置身于山呼海嘯的圣殿之中。

第一個拿起話筒的人是鄧肯的前隊友肖恩·埃利奧特，作為這場儀式的司儀，他首先盛贊了鄧肯為N B A、為馬刺所做出的偉大貢獻，之后他的一句話徹底引爆了現(xiàn)場氣氛：“能擁有鄧肯，是我們的幸福?！?/p>

延續(xù)這樣的溫情，鄧肯職業(yè)生涯中最重要的幾個人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向這位傳奇致敬。帕克首先發(fā)言，他的主題是“為何鄧肯如此特別？”而他的結(jié)論之一是“鄧肯的眼睛有超能力”。“他是惟一不說話就能獲得我的傳球的隊友，他只要盯著我看就行了。1 9歲的我離開法國來到這里，看到那樣的眼神真的嚇?biāo)牢伊?。”帕克說道。而在他看來，另一個讓鄧肯“特別”的原因就是他可以讓身邊的人變得更好。帕克還舉了一個例子：“上個賽季，5 0歲的鄧肯，不，4 0歲的鄧肯看到馬揚諾維奇一個人在訓(xùn)練，他走過去連續(xù)防了塞爾維亞大個子2 0分鐘，就是為了幫助他提高?！痹诎l(fā)言的結(jié)尾處，帕克也沒忘調(diào)侃老大哥?！班嚳嫌肋h是最棒的，他知道什么時候發(fā)個信息鼓勵我、支持我，知道什么時候給我一個擁抱。感謝你鄧肯，你一直是我的榜樣，我愿意追隨你的腳步，當(dāng)然著裝除外。聽我說，打個領(lǐng)帶吧，伙計?！?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3/03/ddtl201701ddtl20170113-1-l.jpg" style="">

第二個發(fā)言的吉諾比利同樣冷幽默中帶著一絲哽咽。而他的主題就是“我的頭發(fā)就是他摸掉的”。“就像托尼說的，我們來到球隊的前幾年，壓力特別大，我們需要擁抱和支持，鄧肯是給予我們這些的那個人，所以你知道我為什么變成禿頭了吧?！卑⒏⑷诉€回憶了鄧肯幫助自己走出沮喪的經(jīng)歷，并且表示，“我相信很多隊友都有這樣類似的經(jīng)歷。我們想要用這樣一個機會向他表示感謝，跟他說一聲再會。謝謝你讓我變得更好，讓他變得更好，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變得更好?！?/p>

在帕克和吉諾比利之后，波波維奇拿起話筒走到場地中央，以他特有的幽默開場：“當(dāng)年選他真的是個困難的決定，困難到你們家中的小貓小狗都能做出這個決定?！?/p>

鄧肯與波波維奇的師徒情遠超過了職業(yè)體育的范疇，而在波波維奇的發(fā)言中展示的兩人之間的小細(xì)節(jié)，顯得格外動人。“蒂姆是個怪人，我記不清給他送了多少次胡蘿卜蛋糕了，不送他就會生氣。每當(dāng)他有點不高興時，我就買個胡蘿卜蛋糕送到他家里。一般都是下午兩三點，他大概在睡覺。我敲敲門，把蛋糕放在門口，然后轉(zhuǎn)身離開，我才不管會不會讓老鼠給吃了。他習(xí)以為常了，可我不得不這樣送了2 0年蛋糕，真是太煩人了?！辈úňS奇說道，“第一份合同結(jié)束時，蒂姆說要去奧蘭多。告訴你們，他是裝的，裝得非常像。說要去有水的地方，要買艘船，都是裝的。圣安東尼奧沒有水？我們有的是船好不好？有一天晚上他來到我家，對我說他決定要去奧蘭多了，我當(dāng)時呆住了，五六秒之后他才說出實情。我不記得當(dāng)時是不是激動得跳進他懷里，真的，你們不知道他有多頑皮。”

當(dāng)波波維奇滿嘴的冷笑話越說越少的時候，他的面容和眼睛都紅了，他望著鄧肯，思維和語言同時哽咽，老頭忽然狠狠跺了一下腳，這一下，踩在所有人的心上。而最后，老帥給了他的“靈魂伴侶”這樣一句評價：“他是我見過的最真誠、最穩(wěn)定的人，十幾年如一日。我能非常坦然地對他已故的父母說，他依舊是當(dāng)初走進馬刺大門的那個人，從未改變。”

在一段致敬鄧肯的短片之后，球迷們終于等到了主角的發(fā)言。一向沉穩(wěn)的他，在這樣的氣氛中也不免思緒翻騰?！爸x謝，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感謝圣安東尼奧的球迷，謝謝大家對我的愛和支持，尤其是過去的這幾年?！编嚳险f。而作為一名偉大的團隊領(lǐng)袖，他永遠不會忽視隊友?！拔业年犛?，我的教練都在說我對他們意味著什么，但是他們對我來說意味的更多。他們都在說我給予了他們什么，但是他們給予了我更多。”在談到波波維奇的時候，鄧肯十分動情地說，“他不僅僅是我的教練，更像是我的父親?！痹谥罗o結(jié)尾處，他還不忘展現(xiàn)一下自己的幽默感?！拔覜]有穿牛仔褲，穿了西裝，但我沒有系領(lǐng)帶。另外，我的發(fā)言超過了3 0秒。”他說，“感謝你們，感謝圣安東尼奧?！?/p>

在鄧肯發(fā)言結(jié)束后，他的2 1號球衣在全場觀眾的掌聲中緩緩升到了A T & T中心球館的上空，和其他傳奇球星的球衣一起，成為馬刺隊榮譽的象征，俯視著馬刺隊的興衰起落。

神圣的遺產(chǎn)

球衣退役儀式不稀奇，在馬刺主場天花板上，鄧肯的2 1號球衣也不是第一個被升上去的。他為馬刺帶來了球隊歷史上最輝煌的五冠時代，他是馬刺隊史得分王、籃板王、蓋帽王……但這個晚上的球衣退役儀式，正如波波維奇所說，和他搶了多少個籃板、得了幾分沒有一點關(guān)系，他們在共同懷念一位戰(zhàn)友，一位靈魂伴侶，一個純粹的人。

馬刺是N B A中球衣顏色最為單調(diào)的球隊，只有黑白灰，而鄧肯是所有巨星中最樸素?zé)o華的一位，有誰能想到當(dāng)他的胡子都變成自己球衣的顏色時，他居然穿著一身西裝在聚光燈下說了四分多鐘。在N B A的歷史上，鄧肯不是最強大的總冠軍收集者，但他和馬刺的故事是無法復(fù)制的。比如喬丹，他也忠于芝加哥這座城市，但他是高高在上的籃球之神，身上充滿了肅殺?？票?，從未離開過洛杉磯，但他擠走奧尼爾，一度讓紫金王朝分崩離析，更不用說還有“鷹郡事件”造成的人生污點。鄧肯不同，波波維奇形容說他身上有“安靜而不失尊嚴(yán)的領(lǐng)導(dǎo)力”。這并不費解——沒有任何一位N B A教練和喬丹、科比能夠在不同場合相互印證地說，彼此之間如父如子。

多年來，鄧肯一直是馬刺的靈魂，盡管球衣已經(jīng)被高高掛起，但他的足跡和精神仍然留在了馬刺，因為他帶給馬刺的幫助，并不是得分和籃板，而是一種特殊的精神，鼓舞著球隊繼續(xù)前進。我們已經(jīng)看到過核心離開后，球隊陷入混亂的情景，從喬丹、伯德到科比、到詹姆斯。鄧肯的風(fēng)度、個性和無私都不會讓這一切發(fā)生在馬刺身上。正如波波維奇所言：“鄧肯讓每個人融入到了球隊的文化當(dāng)中。”更確切地說，鄧肯建立了一種文化。而對于所有馬刺球迷來說，鄧肯不僅僅陪伴了他們十九年，更向他們傳遞了一種人生哲理：樸實無華，但努力向上，尊重工作，尊重伙伴，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堅韌強硬，有始有終。鄧肯就是這樣的代言人。

圣安東尼奧河并不波瀾壯闊，阿拉莫的紀(jì)念堂也只是一座小房子，這里沒有煊赫的名利場，也沒有超級英雄的傳說，有的只是一群餐桌喝酒聊天的老朋友，總有一天，他們會一個一個離開波波維奇的小酒屋。而鄧肯，在當(dāng)初以狀元身份來到這里時只是微微一笑，十九年后轉(zhuǎn)身離去也只是一紙聲明，他的來去平靜得有始有終。

球衣退役標(biāo)志著鄧肯的籃球生涯告一段落，也標(biāo)志著馬刺一個時代的結(jié)束，但正如他在一段紀(jì)錄片中說的：“這并不是結(jié)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睂︵嚳稀︸R刺、對所有馬刺球迷，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