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
有一天,一個熟人說要送她件禮物:“不為什么,我知道你不過生日……”說漏嘴了吧?熟人憑什么知道她幾時生日。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只笑笑。
過一會兒,熟人說:“我下個月?lián)Q地區(qū)了?!币簿褪钦f,見不著了。她的心還是動了一下。
人在職場江湖,總得有些演技傍身,她終于學(xué)會諦聽、微笑或沉默。酬酢間,有些笑話令人厭倦,她順手解開發(fā)帶,長發(fā)跌落的剎那,空氣也有片刻的驚心動魄。她記得大律師丹諾慣于玩雕蟲小技,對方律師在長篇大論地抗辯,他故意不撣煙灰,讓煙灰在煙斗上越聚越高。滿法庭的人都走了神,盯著看它幾時崩盤,對方說出花兒來,也沒用了。她明白這是“他們”會傾倒的瞬間。
席后,有男人表示要送她一程,她得體地拒絕,她不想再返場了。表演是件很耗心力的事。
忽然一次,在無聊說笑間遇見他的眼神,燈塔般明亮,靜靜看著自己。她的心怦地動一下:如果愛上,事后可以對自己說,我首先愛上他的眼睛,再是他整齊潔白的牙齒……她及時收住思緒,像大海上的搜救隊,拖回隨洋潮漂遠的船。
熟人是工作往來認識的,“他們”中的一個,工作更靠譜些,態(tài)度更誠懇些;做不到的事不會說,說出口的事都會做到。她不煩他,也就這么多。
他們聊過天,隨大部隊吃過飯,一起唱過歌。有一次泡溫泉的機會,她沒去。她沒問過熟人的私人狀態(tài),也不消問。
做個熟人,真的挺好,做不成也并不可惜,她隨口說:“送個包吧?!?/p>
“什么牌子呢?”
“無所謂吧,大的就好。來,記著我的關(guān)鍵詞:大,大,最后一個,還是大?!?/p>
他沒再出現(xiàn)過,她就忘了這件事。半個月后,前臺告訴她有快遞:那包,確實夠大,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牌子金光燦燦。她留言道謝,他說:“高仿的?!彼托陌怖淼玫乇持ラ_會,出短差,把它撐得飽飽的,扔在機場的行李傳送帶上。
終于有一個朋友,忍不住向她進言:“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把這牌子背得慘不忍睹的人?!彼凉M不在乎:“假的,仿的?!迸笥呀舆^去,摸皮質(zhì),看五金,辨標(biāo)識,最后說:“你怎么知道是假的?”她說:“送的人說的呀?!薄八麄儭痹趺纯赡芙o她真實的,無論承諾抑或財物。
朋友把包還給她:“你和那人說,這樣的包,1萬元以下,有多少我要多少?!彼康煽诖舻鼐彶贿^神來,朋友點明了:“限量版呀?!?/p>
那時,熟人已自她生命中消失,只留下一個電話號碼:“我不會換號,也不會關(guān)機。”她沒信過,但是這一刻情不自禁撥了,立刻通了:“……那個包,是真的?”這問題問得真蠢。
熟人:“嗯?!?/p>
她不知道該罵還是該哭,笑得尷尬:“你神經(jīng)呀。我只是想要一個大包?!?/p>
熟人:“那個包夠大?!?/p>
“真假對我沒區(qū)別。”
“對我有。我不能給你假的東西,我做不到?!彼谡f,他是他,他不是“他們”。
是誰先掛的電話?她想不起了。是自己吧,她不想讓對方聽見自己哽咽。
她之后再沒背過那個包,也談不上舍不得。也許沒衣服配,也許就是沒心情……唉。
熟人從來沒說過愛她,或者喜歡她。只是,每個人生命里都會有一個廢物倉庫,專門存放對于別人來說只是廢柴,對自己卻莫名珍貴的事物。這個包,這個故事,從此成為她的廢物私藏,概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