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罐

夏宇飛

自從接通了天然氣后，那銹跡斑斑的液化氣罐就像一位孤獨的老人，在陰暗的角落里等待著再也不會來探望的兒女。

天然氣的普及使以換液化氣罐為生的小丁面臨失業(yè)的窘境。然而就在前幾天，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又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就在燃氣管道安裝進入尾聲的時候，小丁換了這輩子最沉的一罐液化氣。

小丁扛著液化氣罐上了樓，累得滿頭大汗。開門的是個油光滿面的禿頭胖男人，臉上的橫肉塊塊飽綻，像一張貪婪的漁網(wǎng)。小丁和往常一樣將液化氣罐扛在肩上，正打算將空罐換下來。“你放這兒吧！”一聲滿腹牢騷的埋怨像一陣詭異的風吹得他心里癢癢的。

男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小丁那雙脫了膠的解放鞋上。

胖男人抖了抖臉上的橫肉，用拇指和食指捏著一雙鞋套，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生怕與小丁發(fā)生哪怕一寸的肌膚接觸。小丁不自在地套上鞋套，重新扛起液化氣罐向廚房走去。盡管背對著胖男人，小丁仍然能感到那束厭嫌的目光此刻正無情而赤裸地灼燒著自己的后背，看得他渾身發(fā)燙。臨走時，他正彎腰脫鞋套，胖男人突然皺起眉，大聲說道：“哎，你把鞋套也帶走吧，留著也沒人用。”男人語氣生硬，甚至有些輕蔑。小丁心中的憤怒像決堤的洪水，正等待著驚天動地的爆發(fā)，可隨后就被堅硬的礁石撞得粉碎。此刻，他的心就像肩上的液化氣罐，空空如也。他風雨無阻地為這座城市換了數(shù)以萬計的液化氣罐，他的肩膀變得一高一低，脊柱也彎了，可城里人卻一次又一次用冷漠和高傲將他有血有肉的心一點點掏空。想到這兒，他下樓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可暴風雨并未就此停歇?！暗忍烊粴馔旯?，就再也沒有你的事嘞！”肩上的空罐突然變得異常沉重，仿佛一塊千鈞巨石。

這座城市再也不需要液化氣了，再也不需要為居民換液化氣罐的人了。城市摧枯拉朽般地向前發(fā)展，就在它為居民提供舒適貼心服務的同時，也扼殺了小丁朝它奔跑的全部勇氣。

家中的空液化氣罐無助地蜷縮在角落里，因為，那個本該把它扛在肩上的人，心被掏空后，已無力再承受哪怕是一個空罐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