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極對話
老人坐在陽光里,
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一截樹樁
會把人絆了一跤。
柿子樹下的小孫子
指著頭頂?shù)囊幻妒磷尤拢?/p>
“爺爺,再過幾天它就要掉下來啦!”
冷風(fēng)里,
門前的一只老黃狗默默流下淚水。
河平村
黑夜降臨,萬物生長。
紅白喜事或者快樂或者憂傷
他們世代集聚在此
相愛相殺。柿子紅了,玉米黃了,
他們信奉雨水、土地和陽光
歷史的遺跡成為村莊的傳說
石梁河上溜走了月亮又迎來了太陽
和中國所有的村莊一樣
她幾百年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陽光溫暖大地,雨水豐沛人間
在這個國家龐大的版圖上
她從未站起來說話
默默的保存著完整的悲憫和希望
深夜致妻子
現(xiàn)在應(yīng)該稱呼你為妻子了,一個多么神圣的詞語
在這個夏天踩著小火輪找到我們,命令我們在落葉上
烙下陽光的指印,并像雨水一樣匯聚彼此,用一生相愛。
這是一個為愛情加冕的儀式嗎?當(dāng)我把戒指輕輕地扣在你的中指上
一曲愛的華爾茲滑向巧克力般的黎明
愛人,你看這個夏季多熱烈啊,
我們將枝條纏繞在一起,被江南的雷雨和閃電抽打
品嘗著森林里的苦澀并開出白色的花瓣
甜言蜜語的跋涉終于抵達(dá)含情脈脈的十月
在這個秋天,我們拆掉身上單身貴族的羽毛,用陽光和雨水
壘起了我們的家。在一個叫做嘉綠苑的地方,我們將開始
人生的第一次同居生活。一個個偉大的冒險之旅
從青春的肉體上打開一扇扇窗扉,等待我們?nèi)フ碱I(lǐng)
我極力的勾畫和想象你不斷的蛻化掉一個女孩子的幼稚病
并逐漸建立起一個妻子和母親的權(quán)威
我將無條件臣服于你并為此感到欣慰,愛人,
多么壯麗的景觀啊,這一生我們成為了彼此的親人
當(dāng)夜幕降臨秋雨關(guān)閉了青春的門窗,我不再害怕
我將在你的懷里沉沉睡去,作為你勇敢的丈夫和你淘氣的孩子
血債
父親已經(jīng)是5l歲的老頭子了
因為他的兒子已經(jīng)是23歲的大男人了
父親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
走南闖北的做生意,侍奉十幾畝土地
背爺爺?shù)桨霾褐尾?/p>
忙于栽樹,修房子,趟過食糧河相親
娶了女人,組建了一個家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父親的胡須刮了一茬又一茬
原本我翻跟頭的田地里也埋上了爺爺?shù)膲災(zāi)?/p>
父親的姑姑舅舅們也都陸續(xù)不在了
忙于喪事和生計之間一一父親真的老了
五年前扳手腕已經(jīng)不是我的對手了
這些年,父親外出打工
上山采石頭,下井挖煤礦
然后把血汗錢源源不斷地打進(jìn)一所遠(yuǎn)方大學(xué)的取款機
在匯款單上填上一個23歲的男人的名字
多么快啊,這些年父親一矮再矮一瘦再瘦
他也不再打我了
他早已經(jīng)不是我的對手了
可父親仍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父親干的活有我一生的重量
父親的每一次失重、咳嗽、消瘦、痙攣和疼痛
都成就了他兒子的茁壯
在我的增添的每斤肉里長高的每根骨節(jié)里
都填滿了從父親那里掠奪來的
父親的胳膊伸不直了
是骨質(zhì)增生,這個男人的胳膊再也伸不直了
他只有五十幾歲,估計還有三十幾年的日子
然而他并不擔(dān)心:在工地上干了一輩子才烙下這種病
不疼不癢不耽誤吃飯睡覺就好
他的女人有時候會埋怨,一只殘疾的胳膊
在農(nóng)村幾乎就等于廢物,派不上什么用場
男人只是感到遺憾,再也回不到工地上了
那里有他的一群老兄弟們和他們晚上打麻將的快樂時光
母親的委屈
她蜷縮在角落里不說話,默默地剝著青豆
為她從遠(yuǎn)方歸來的兒子準(zhǔn)備晚餐
“你寫給我的詩歌讓你母親嫉妒
她說你從未給她寫過一個字”
父親的話有一些沾沾自喜的意思
五十幾歲的母親已經(jīng)像個小學(xué)生一樣
開始樹立假想敵,埋怨壞天氣
被生活里的每一道難題委屈得落淚
動不動就吵著要回他兒子在杭州的家
似乎那里盤踞著她余生全部的愛和希望
越來越小的母親
母親越來越小了。又黑又瘦的母親蜷縮在病床上
像一個怯弱的小學(xué)生,眼神偷偷地在人群里尋找她的兒
近似一個神經(jīng)質(zhì)患者,她在癡呆和多動癥之間旅行
她的愛也越來越小了。不喜歡和人說話,
拒絕出門旅游,也沒有時間來跳廣場舞
這世界沒有什么能夠讓她感到惱火的
除了她的三個孩子
她喜歡拿出孩子們小時候的照片給父親講故事
母親的愛變得自私而淺薄
她的晚年在通往三個子女的路途上越來越窄
三十歲
——給父親
父親,當(dāng)我在飛機上寫下三十歲的時候
你是否擔(dān)心這會增加我和機身的重量
一個詞語竟然讓飛翔變得異常艱難
如同命運的氣流,總是阻礙我
從云間下山,從江河里上岸
阻礙我回到你的身邊,聊一聊家鄉(xiāng)的收成
在屋后種下一棵小樹
父親,這些年你教育我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你說,三十歲的牙齒要比二十歲更加鋒利
敢于啃硬骨頭吃螺絲釘。這是你教育我的方式
要讓我成為另一個你嗎?
可是,在三十歲的齒輪里,我也會喊疼
也會一個人在出租房里默默哭泣
我看見骨頭和血肉迸濺成春天的花朵
父親,在這三萬英尺的高空
這失敗的飛行讓我感到寒冷
那么.請允許我給你寫一封信吧
說一說我這些年經(jīng)歷的那些女孩
還不能成為你的兒媳婦,那些委屈和疼痛
都熔鑄為我成長的血肉和骨骼
這些年我越來越像你
讓我氣急敗壞的是——
從你這里繼承的脾氣和習(xí)慣
雖然依舊順手,但在城市里并不好用
父親,這些年你用目光幫助我飛行
推我上山下海,成為江河的過客
如今,你感到后悔了嗎?
從石梁河漂到熱氣騰騰的成都
從二十歲的金陵到三十歲的西湖
你看我多么失敗啊,我越走越遠(yuǎn)
而你的形象卻越來越清晰
比如,我在機窗的反光中忽然看見了你
這個老得一塌糊涂的男人
從窗外顫顫巍巍的給我遞過來一支煙
畢業(yè)
最后一個人
如何度過最后一個夜晚?
該死的論文已經(jīng)提交。體制的紅公章
結(jié)結(jié)實實的蓋在青春的大屁股上
行李腫脹著臉東奔西走,畢業(yè)前的宿舍
是一個丟了魂的人
交出鑰匙!宿管阿姨說明天必須離校
這時候留戀也是一種違紀(jì)
蚊子們安靜多了。來吧,姑娘們
今夜我坦胸露乳來者不拒!
此時,陪伴我的是幾個空酒瓶子
一飲而盡的兄弟卡在火車南站的檢票口
408宿舍的大門在暴雨來臨之前關(guān)閉
我們紛紛提著褲子進(jìn)入了中年盧山,男,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文學(xué)碩士,青年詩人,詩評者,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近年來在《青年作家》《北京文學(xué)》等發(fā)表作品若干,部分作品入選各類詩歌選本等。現(xiàn)居杭州,供職于某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