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

歐陽樂純

二十年前，世間再未誕生過女嬰。

欲求妙齡女子，須上陰山。心誠乃得，弗誠得誅。

許多鼎食之家，去陰山求女眷而不得；而有些貧寒人家，卻有幸求得。其間差別，皆在“誠”字。

王府老夫人見孫子尋不到配偶，心急如焚。

孫子倒不急：人生在世，除卻傳宗接代，還有詩歌美酒。何況，為求佳人上陰山，心若不誠，性命難保。遂不愿上陰山。

平常人家有孫女的，倒不愁與別人家換?？赏趵戏蛉宋ㄒ坏膶O女，在十歲那年便不知所終。

聽聞李家從陰山帶回一女子，王老夫人立馬差人帶了銀兩去，欲同李家買來。哪知李家堅決不賣，緣陰山有律：若倒賣，誅九族。

求不得、換不得、買不得。王老夫人生起了邪念。

她事先打點了衙門，于夜里領(lǐng)了下人，砸開了李家大門。一路人闖到了新房，大漢前去擄了新娘子，雜役在府內(nèi)點火，企圖滅跡。

忽而狂風(fēng)驟起，天降一人。雪膚赤唇，銀發(fā)獸耳，分明是天狗。白光乍現(xiàn)間，縛著新娘子的大漢已尸首全無。王府人嚇得噤聲跪地，年邁的老夫人也狗啃泥般伏地。

“欲求女子，便上陰山。”天狗怒道，“再為非作歹，必誅爾九族！”

自后，王老夫人臥病半年痊愈。她決計親自上陰山。

她自認(rèn)足夠誠心，定能打動天狗。

荻秋橫躺在殿上，慵懶地梳理著懷中尾巴，雙耳低垂，像是在聽王老夫人陳詞，又像是在犯困。

“你是否殺害過女嬰？”荻秋忽然問。

老夫人忙不迭地?fù)u頭：“女嬰千金難求，我怎敢起殺念?！?/p>

荻秋聽聞，男子般豪放地仰天大笑。她轉(zhuǎn)身去拿煙袋，聲音忽然冷到極致：“這時你們才想起女子的可貴?！?/p>

老夫人被她說中，不敢接話。她唯一的孫女青兒，正是因她的輕視，才走上歧途。兒媳因生女嬰受她的氣，只能將氣撒在青兒身上。青兒天性愛紅妝，兒媳恨女不成男，著了魔般教青兒隨男兒裝扮。

青兒失蹤那晚，天上的滿月邊緣忽然殘缺。后二十年，碎痕再未消失過。

“你回去吧?？吹团樱诵牟徽\?！?/p>

再十年，王府沒落，王老夫人流落街頭，晚景凄慘。而即使居無定所，她總能適時地逢兇化吉。

荻秋放不下這個老人。她身后是一輪滿月，邊緣殘缺。她想起當(dāng)年，年幼的她因母親的舉措，懵懂認(rèn)為生為女子是奇恥大辱。在她十歲那年，厭惡自己到發(fā)狂之時，是老天狗救下了她，劃月為盟，將天狗之位傳給她。

陰山天狗，可以御兇。兇，可以是世間任何一種惡意。

她想庇佑世間所有女子，讓她們免于加害。從此，女嬰只誕生于陰山。而蔑視女子的人，也終于一個個含恨逝去。

固然，她恨加害于母親、加害于她的老人。而這老人，既是她的親祖母，又何嘗不是古往今來的受害者之一呢？

點評：重男輕女，是一個古老而又比較沉重的話題，被作者巧妙地寫進(jìn)了天狗的故事里，雖然沒有情愛的纏綿，但是字字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