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尾狐

人間千年了，犢牯山一只狐貍還活著。有一天，豁然開朗的，他成了仙。成仙的日子是快樂的，快樂的根源是他沒事兒就能幻化成人形弄二兩酒喝。這天，他多喝了二兩，倒頭睡了。醒來，卻沒了平衡力，一呆一愣，尾巴不見了。

據(jù)說孫悟空會(huì)七十二變，可就算變蒼蠅，尾巴變不去。傳說固然不可全信，但狐仙沒了尾巴，不僅沒法力，連狐貍也做不回去。著急，失望，他哭啊哭啊，淚水不能當(dāng)飯吃不是？幸好，他是幻化成人形喝酒的，沒了法力，他還可以像一個(gè)人樣去乞討。

鄉(xiāng)人純樸，茨園山莊的人善良。看到一個(gè)白胡子老頭兒進(jìn)莊乞討，人們就給他吃喝和御寒的衣物。衣食無虞的，他一想，喲，這樣挺好，于是，就有了留下來的念頭。不知?jiǎng)e的地方人啥樣，反正他在莊里住了一段時(shí)間，就有人煩了，比如收留他的老四。有一天，老四說：“兄弟，這樣供你衣食，你覺得合適不？”“哥你說，咋你才能不攆我？”“嗯，也沒啥！”盡管有想法，但老四不乏善良，看著他說：“這樣吧，我看你腿腳還行，幫我放放羊？”“這個(gè)容易！”他應(yīng)了，當(dāng)天就趕了老四的幾只羊往坡地里去。

狐貍之所以能夠成仙，和他聰明有很大關(guān)系。他把羊趕到坡地，看著羊在坡地吃草，在溝渠喝水，靈機(jī)一動(dòng)，心想，沒尾巴的狐貍叫啥狐貍啊？這要是被狐子狐孫知道了多沒面子?。坑谑?，他沒事兒就給羊梳毛，不知是心情急切還是下手較狠，半個(gè)月的樣子，梳下的羊毛居然夠編一條大尾巴。而且，他把編好的尾巴放在屁股上比畫時(shí)，居然，羊毛尾巴牢牢地長(zhǎng)了上去，薅幾薅都沒薅下來。他一驚一喜，試著使了幾樣法術(shù)，法力恢復(fù)了，且比之前更強(qiáng)。比如，之前他吹口氣，帶著唾沫星子頂多吹起塊雞蛋大的石頭，現(xiàn)在張口一哈，嚯，居然有好幾塊西瓜大的石頭嗖嗖地奔跑。

莫非這就是機(jī)緣？想到這個(gè)問題，他又想到了另外一個(gè)問題：嗯，做仙要善良，還要知恩圖報(bào)！

羊趕回了羊圈，老四問一句：“喲，咋恁快回來了？”他笑而不答，一晃身，把自己變成了條狗，又一晃，成了頭牛。老四的嘴巴張大了，眼睛瞪大了，他這才說：“老四，我是仙！”不知是和他一起生活過一段時(shí)間的緣故還是年齡大了，老四回過神兒時(shí)并無畏懼，嘻嘻地笑說：“兄弟，給變個(gè)六十歲的老嫗唄！嗯，別老丑！”頓時(shí)，他臉上掛滿了慍怒：“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老四無語(yǔ)。他緩了語(yǔ)氣：“這些日子沒少給你添麻煩，這樣吧，我給你一百只羊！”然后，抬手，叭一響指，老四的羊圈里擁擠不動(dòng)，百多只羊咩咩地叫著。

老四仍愣著，他說句“過些日子我來看你”，一扭身，一道青煙直沒山中。

他沒食言，十天后，他出現(xiàn)在老四屋里。天黑著，屋里點(diǎn)著豆油燈，燈側(cè)，老四愁眉不展?！罢α耍俊彼婀??！把蛱嗔?！”老四乍一眼看到他，張嘴說，“我都八十歲了，恁多羊，咋養(yǎng)嘛！”這次，輪到他呆愣了，想想，他說：“這樣吧，你想要啥隨便說。”說了這句，他想到了什么，補(bǔ)充道：“六十歲老嫗的事兒甭提！”“那你給我個(gè)大點(diǎn)的房子好了！”老四想都不帶想地說：“這個(gè)容易?！彼恍?，叭一響指，老四已然置身一棟寬敞大房，“哎呀媽呀！”老四驚叫一聲，出屋一看，“嚯，還有院子呀！”

他悄然而去。不過，又十日，他又來，老四仍愁眉不展?！罢α?？”他又很奇怪?！拔萏罅耍帐幨幍木臀乙粋€(gè)……”老四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那事兒你仍甭提！”頓了頓，他又說，“再給你點(diǎn)銀子好了！”說話間，里屋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金屬亂響，老四去里屋查銀子時(shí)，他一陣煙又去了。

再一次，他五日后來的。沒想，老四拄著拐，腰也彎到了幾乎把頭扎進(jìn)褲襠里。他真 我的心意呢？”“唉！”他一聲嘆，說道，“不是我不想滿足你那個(gè)意愿，我畢竟是仙?。≌δ茏屇汶S便褻瀆?。吭僬f了，我都給你銀子了，你有這銀子，還能沒……”“兄弟，你想哪兒了呀！”老四的哭聲更響亮了，“我以前的日子挺好的呀，現(xiàn)在你給我這給我那，害得我整夜整夜睡不好呢！”

他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半晌，試探著問：“要不，我把這一切都收回？”“收回可以，但你能讓我回到從前么？”老四直視著他，反問。

他愣愣的。這要求，他做不到。不過，主意還是有的：“要不，我把這些全收回，再讓你失憶了？”“失憶……”老四遲疑，“倒也可以，但能不能讓我記著我老伴兒??？”

一溜青煙，他去而再不返。

選自《百花園》2016.6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