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地（組詩）

王琪

山 ?望

紅皮松在身邊站成一行

而山頂，已呈云蒸霞蔚之狀

光影四處游弋

這一段歸程，像要被什么罩住

早年遺落的情書

和我再次相遇

秋風涼在額頭和胸前

試圖揭開蓄積已久的體溫

我看不見念佛的人

但卻失去了任何妄想

山林緊挨白云

你穹空的意志，從清晨

到暮晚，就一直沒有消亡

時光之羽越積越多

掃卻一敗涂地的生活

哦，傳過人世間的聲音

那么低，那么低

桃花與流水

滿目澄凈，能否映照出

這一片絢麗

無邊無際，在你周圍

我從春天回到春天

從田野回到田野

從你身旁，回到你身旁

沒有誰能驚動，能阻攔

你抱有少年心懷，笑靨如初

在溪水潺潺的歡快里

唱著歌謠

愛著你這塊陌生的成長地

翅膀斜掠而過

帶著異鄉(xiāng)幽幽的呼喚

從水之湄，花深處

翻轉成這一季明快的頌辭

不需要草地上

小獸的奔跑，蜂群飛舞

一步之遙的叢林

與我們貼得這樣近

晚 ?春

正午，光線透亮

近處的鳥鳴不緊不慢

穿過我醒來的體內

我敢肯定

這天空的深色

正是我所想要的

但我不能在長安

做唐朝的夢

草坪上，我不聞花香

顫抖的風

倒吹回薄暮里

讓多少淚水

不能暗自流出

這漫長的寂寞

停下來，還是沒有驅除

世間的陰影被拉長

要按原路返回

已無可能

看夕陽下沉

從長安的郊外

一點點，把杏黃的輪廓

無限放大至天邊

——直到星塵漫天

迷 ?途

蛙聲來自哪里

五月故鄉(xiāng)的池畔，還是

江南雨夜，你正對著的

一座老閣樓？

這陌生的流年

單憑風向無法判斷

你細看燈前，母親的面頰

痛楚且安寧

大地上，幻影濃重

那些持久的等待，已放馬南山

你的未盡之旅，不盡之愛

被草叢無情淹沒——

一青里街

沒有道聲告別

也未看清，樹葉從哪個枝頭凋落

霧靄熏染著人行道

這曲曲折折通往郊外的路

朝哪個方向舉步

才能讓人從容、自信

一青里，不是一公里

是一段舊時光

構成了它全部的舊面孔

門環(huán)生銹，榆樹結痂

狗吠越過墻頭

和一位老者的身影

進入蒼涼的暮色

從這里，我摸到草市巷的氣息

解放路上，一溜倉惶的步履

我不顧盼什么

像一個外鄉(xiāng)人，用心打量

那些斑駁的疏影

怎樣一點兒一點兒，被清秋掩藏

瓦礫上站不直的一青里

秋風里微顫的一青里

少有人眷顧的一青里

毫無傳說的一青里

當孤獨不曾消痕

就要離去的那個過路人

仿佛就從沒有來過

小站：華山西

一列潼關方向開來的火車

擦過山邊

在一片漆黑中

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地

駛進華山西站

它明亮的窗口

映著一副副難掩的倦容

鄉(xiāng)音低低地飄出

和我相遇

這是我所陌生的

沒有人和我上前搭話

這些異鄉(xiāng)人

離我這么近，又那么遠

仿佛剛剛離開故鄉(xiāng)

他們的愁緒還沒有理清

仿佛，淚痕尚未擦干

親人還在眼前

他們就背負著一個人的無盡旅程

一頭扎進寂寥的夜色

茫然，而不知所終

為什么汽笛鳴響

我在一邊留戀，一邊

還要神往遠方

雖然這小小的站臺

平靜得好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雖然，風在勁吹

冷氣幾乎凝結成冰

但終將有人，要于此惜別

夜幕下的華山西站

有多少人，從這里離開

又有多少人

將這里，當作行旅中的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