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仲原(湖南省懷化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夜幕低垂時,他的眉頭長出一個小山包
楊仲原(湖南省懷化學(xué)院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學(xué)院)
一
木屋是坐北朝南的。
一路向北,一路向南。他的生命狹長如此。
兩岸不曾想過青山,綠水不曾想過為他駐留。
只有,柴刀待他如兄,鋤頭待他如兄。
不聊雞、鴨、豬、牛。
他活在柴米油鹽里,為了一醬一醋奔波。遲到的月光里還余有一盞油燈。
說茶的時候,倒映了一塊墓碑。
二
其實,官舟寨的荒地都屬于他,發(fā)芽的田野都屬于他。從腳掌開始,他全身的毛發(fā)與官舟寨是緊密相連的。
比如,在一場大雨中,他尋訪陽春、巡視三月。沒人能比他更懂春風(fēng)的花蕊需要什么,天空的奶頭什么時候喂給稻花會高產(chǎn)。
比如,在一場秋波中他的發(fā)絲緊緊捆住每一次下刀時云層的啼哭。
回家時,夜風(fēng)呢喃,告訴他一些關(guān)于父母欣慰的話語。
三
想到父母時,他想起了自己的兒子。
沒有想過什么兒孫滿堂,也未考慮過什么兒孫福。
大兒子十年未歸,小兒子亦如此。
親朋好友問及他兒子有沒有寄錢回來,他覺得有必要說點假話。
“有哦,每年都寄三四百,我都給他存起,以后拿來做房子、給他娶老婆……”
畢竟,對于他來說,三四百已經(jīng)是一筆很大的財富了。可以管一年的煙錢、酒錢,買點油鹽醬醋還有剩的。
畢竟,一加一他都能算錯。
畢竟他已然被放養(yǎng)。
四
管飯。嗜酒。有煙亦可。
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人生準則。請他幫忙,這三者缺一不可。
若付錢,只取零頭。
只講情義。這不正是一個君子嗎?
只要知道點消息,寨里的人都拿事嘲笑他。
傻子一個。
五
說說他老伴吧。
一米四的樣子,過門三四十年了,越長越矮。
趕集時,青菜四角錢一斤,豬肉五塊錢一斤。她賣了十斤青菜得了四塊錢,買了兩斤豬肉用了一百塊。
寨里的紅白喜事都會叫上她,不炒菜,只負責(zé)洗碗燒火。
印象里,她家里晾了好多白菜,鍋里只有青菜。
她和他從未吵過架。
寨里的人都說他們是良配。
六
上了年紀的人,耳朵都不怎么好使。
他很清楚。
就像他三哥,別人說什么都聽不見。整個人如同沉入門前溪流里的石子,可每一滴水都在跟他說話。
他覺得要自己預(yù)謀一些東西。
七
父母留下的日子已用完。
這個事實,他用死告訴了我們,告訴了整個官舟寨。
聲音很大,穿過了官舟寨的耳膜,傳到了東莞、浙江……
這個對話很短,無論大家怎樣回他,也無人應(yīng)答。
八
他這個人如何?
他四哥如是說:“堂弟老七常常講假話,講明年掛親還和他一起喝酒,然而這句話還沒有完全揮發(fā),卻獨自與他二老作伴去了。老七走得慷慨從容,生怕有人挽留,有人呵斥,至于明年喝酒的事,到他墳前去吧。老七害怕半死不活,妻子低能不善料理,兒孫外出謀生受不起拖累,不如一了百了。要走就堅決走了,永不回頭,卻給村人留下肯幫忙的無限眷戀,身后聲名是他的墓碑?!?/p>
九
夜幕低垂的時候,他的眉頭褶皺了一下,長出了一個小山包。
于是,以后每年的清明我都會喚他一聲。
七公,七公,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