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琳(重慶)
高棉的微笑(外二章)
馮 琳(重慶)
在這里,微笑是恒定的主題。
日暮下,霞光把藏在身體里最后的血紅慢慢推開,鋪陳在佛雕上。瞬間,佛雕的頭上披了一層金燦燦的頭冠,似在述說曾經(jīng)的輝煌和一段不曾湮滅的歷史。
廝打、搏擊、洗劫、淚流成河,血染江山。已被風(fēng)雨的洗刷,變?yōu)橐黄疑膹U墟。
大面積石雕被坍塌,微笑還在繼續(xù)。
廢墟上,是否有高棉人禮佛誦經(jīng)的從容與安寧?
是否有一個王朝抵抗外來侵略者最后戰(zhàn)死沙場的嘆息?
是否有國王的王冠上那一顆閃閃發(fā)亮的寶石?
信仰的沖突、你強我弱的蠶食、國與國的對峙、種族之間的矛盾、正義與非正義的戰(zhàn)爭,終究化為魚刺,哽于歷史的咽喉。
只有高棉的微笑,始終在叢林,伸出枝繁葉茂的佛光,不改初心。
廢墟里,陰影籠罩,走不出被血染過的戰(zhàn)場。一個個身披盔甲的將士在穩(wěn)住最后一口呼吸,仿佛徹夜不眠的燈盞在等他們回家,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又仿佛什么都被重新洗牌。
野蠻與文明,黑暗與光明,戰(zhàn)爭與和平,在這里出現(xiàn)過,掙扎過,喘息過,交匯過。被風(fēng)蝕的石刻、銹跡斑斑的鐵門、石雕上的刀痕,都是故事中的人物,在遠離蠻荒的幾千年云霧后,兀自等待旌旗歸來,抑或等人將它們的傷口,輕輕擦拭。
廢墟上,一個又一個的微笑,接踵而至。似在嘲笑,或悲憫寬恕,或冷峻地反觀,或永遠地懷念,或清晰地活著,抑或憧憬人類永久的和平。
這里,沒有沉寂,像太陽一樣,每天升起。
這里,陽光最先灑過來。裸露的樹枝,在石頭上不停地攀爬,試圖抓住最后的稻草,在雜草叢生的廢墟中,走進生命的挺立。
這里,古建筑、古寺廟是一個個浮雕,有青銅的質(zhì)地,也有滄桑后的冷靜。
這里一塊又一塊的磚頭緊緊相擁,成為抵抗戰(zhàn)火與硝煙的盾牌。只有藤蔓、枯枝能穿透它們的縫隙,儲滿生命貼近生命的溫度。
這里,除了黑暗,那些關(guān)于光明的事情,正一點一點照亮。
萬物的情緒牽扯崩必裂的神經(jīng)。
大地的傷口在慢慢愈合。
歷經(jīng)了漫長歲月的黑洞,在地雷爆炸經(jīng)歷慘痛的代價后,有一些翠綠的枝葉,正扶搖直上,直指云霄。
游走在風(fēng)雨中的苔蘚,一片連著一片,在勁風(fēng)中嗷嘯,在廢墟中用脊背馱起生命的重生。
一幅幅靜美的壁畫,被風(fēng)雨灼傷了面容,關(guān)于對人間美好的向往,像魂魄一樣,在廢墟之上,用另一種聲音和崩必裂說話,和現(xiàn)實對話。
生命的微光被點燃,一如崩必裂疲憊的眼角總愛泛出自然、從容、和諧的目光。
招展的經(jīng)幡,是你的飄帶,一頭連著漢地山水,一頭系著藏家經(jīng)文。
巍峨的白塔是你的眼睛,站在海拔4298米的屋頂,目送你揮毫成九曲十八彎的河流,匯入蒼茫云海。
我是山上的一朵野花,在你蕩氣回腸的組章中,是最優(yōu)雅的抒情。
我是山上的一塊巖石,在你曲折多舛的命運中,硬化為你身體里的骨頭,為你導(dǎo)航。
我是你發(fā)髻上一朵最美的雪花,晶瑩的淚滴在你的發(fā)冠上把“康巴第一關(guān)”五個大字,寫得鏗鏘有力。
在你的九曲十八彎里行走,就像母親正在織的毛衣,從打第一個結(jié)開始,不停地穿針引線,線條就像鐘擺,在手里來回走動。走過一個塆,又是一個塆。這彎彎曲曲的魔幻編織,這曲曲折折的人生苦旅!
九曲十八彎,就像古樹上的老藤,沿著你孤傲的筋骨,不斷地攀爬,不斷地延伸,直到一腳踩到新都橋的腰肢。
折多山,你在埡口上詠嘆,為大渡河、雅礱江的性情,為新都橋漫山遍野的格?;▋?。
你在埡口上開懷,為左手漢族的陽光,為右手藏族的藍天。然后,左手拉著右手,在凜冽的風(fēng)中,你把自己站成了一個慈愛的母親。
心中不再彎曲,內(nèi)心已是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