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可可西里沒有海？

馬溫

誰說可可西里沒有海，誰說戈壁灘不曾有燈塔，誰說你的心里荒涼而曲折，誰說流浪歌手注定要漂泊……

圖圖一個人跑到阿富汗去玩，看到街頭巡邏的士兵，她就向人家借槍拍照片。那是一把AK47。照片傳到網(wǎng)上，朋友圈一片驚訝，以為她加入了塔利班。家里人看到了不免擔(dān)心，說那兒兵荒馬亂，一個女孩兒家去那里不安全，唯有奶奶不愁，說我們家圖圖啊，她不禍害別人就不錯了。

奶奶是圖圖的崇拜對象，可是奶奶對她從來沒好評。圖圖的朋友圈，奶奶的點評是：“且雜，且亂！”外地朋友來看圖圖，吃喝游玩的當(dāng)兒，將一只含金量很高的皮夾弄丟了，圖圖用光了她的全部資源總算找了回來。朋友說怎么謝謝你，圖圖說請我吃冰淇淋吧。結(jié)果是，那天圖圖豪邁地點了十二份哈根達(dá)斯，回家鬧了肚子。

在國外，圖圖扛過槍，還當(dāng)過街頭藝人。音樂學(xué)院的兩個大男孩對圖圖說我們到瑞典去，圖圖就去了。學(xué)音樂的男孩不會理財，女孩子圖圖大學(xué)讀的是金融專業(yè)，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三人湊在一起玩瑞典，突然有一天就發(fā)現(xiàn)，剩余的錢連回程機(jī)票都買不起了。向爹媽求救？圖圖說這太恥辱了。兩個男孩說那就組成一個樂隊，到街頭賣唱吧。買一把迷你型吉他（大的貴嘛），一面手鼓，一只手鈴，他們就上了街。不用問，手鈴是圖圖的“樂器”，上過幼兒園的小孩都會搖手鈴。在樂隊中，圖圖的音樂地位最低，她是濫竽充數(shù)。兩個男孩賣力表演的時候，她就放下手鈴，捧著個帽子向圍觀的人討要賞錢。這件事，怎么說也是和金融有關(guān)啊，在異國他鄉(xiāng)，圖圖算是重操舊業(yè)。瑞典人看來還是喜歡這個樂隊的，短短十天，他們投進(jìn)帽子里的錢，讓這三個年輕人重新返回了可愛的中國。奶奶聽了這故事，哼了一聲：“丟人丟到國外去了！”

回國途中，兩個男孩壯志凌云，說樂隊不要解散，應(yīng)當(dāng)?shù)奖本┑罔F去繼續(xù)表演。還是圖圖冷靜點，說那還不被首都城管攆著跑？

圖圖的爸爸一米八三，媽媽一米七三，而圖圖只有一米六三。圖圖一直想不通，為什么她是個濃縮品？

媽媽個子高，偏偏又愛穿雙紅色的高跟鞋，進(jìn)一步擴(kuò)大了她的身高優(yōu)勢。圖圖不喜歡和媽媽走在一起，她說，很傷自尊哦。幸好，圖圖的媽媽早些年移居到了澳洲，圖圖不肯去，說你愛你的悉尼，我愛我的中國。這對母女算是分居兩地，一塊見面的機(jī)會并不多。不喜歡和媽媽走一起，不代表就和媽媽沒關(guān)系。當(dāng)圖圖需要向媽媽借錢時，關(guān)系就有了。媽媽生活在西方，就有了西方人的做派。借錢要打借條，要付利息，要注明還款日期，要簽字蓋章，最重要的是，還要將這份手寫借條傳真到大洋彼岸，圖圖這才能看到錢。期限一到，媽媽電話就來催債了。有一次，圖圖沒有按時還款，媽媽硬是逼著她將車子賣了，那是她的第一輛小汽車，新的啊，才跑了三百公里。說到媽媽，圖圖可是感慨多多：“老干出格事，可佩服她了，這哪是親媽呀？”

別以為她們母女關(guān)系惡劣，才不是呢。圖圖在外旅行，每到晚上，抱著手機(jī)視頻聊天，那個聊天對象就是她媽。

大學(xué)畢業(yè)后，她進(jìn)入銀行，干到第四天，她辭職了。如果一直干下去，就是將日子過成了日子。圖圖沒有將日子過成詩的想法，她只是心不甘，覺得銀行職員不是她想要的日子。她想要什么日子呢？她也沒想明白。有些人遇上事，想不明白就一直在那兒想，想得郁悶，想得心碎，想得走投無路，圖圖不屑于這樣，想不明白就不想，不想就是擺脫，就是走出了困境。圖圖拖著她的拉桿箱就上路了。出國門，或不出國門。圖圖說，拉桿箱就是她的家。陪著圖圖上路的，還有一只玩偶熊。圖圖說，他叫豆子，是我的男朋友。她給豆子拍的照片比她自己多。她建了一個群叫“豆子看世界”。她有點嫉妒地說，豆子的粉絲超過了她。偶爾地，她多發(fā)了幾張自己的旅行照，那些粉絲就抗議：“你別老拍你，拍豆子！”

圖圖家中有一面墻，掛了一張巨大的中國地圖。去過一個地方，她就在上面釘張照片。那年汶川地震，第二天她就跑到那兒去當(dāng)志愿者。她背著一只六十升的大旅行包，里面裝滿了干糧和水，她說，災(zāi)區(qū)的一包方便面志愿者都不能吃，我們是來救災(zāi)的，不能給災(zāi)區(qū)增加負(fù)擔(dān)。那是一次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生命原來這么脆弱，個體原來這么渺小。臨別時，圖圖和一塊工作的志愿者抱頭痛哭。

那張地圖上唯一空著的是新疆。中國其他地方她都去過了。她說，我把這片空白保存著，等我找到摯愛，我要和他一起去。

拖著拉桿箱，拿著小豆子，四海為家，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有四年，用圖圖的話來概括叫“純玩”。旅行回來，在家呆不了七天，她就會再次出發(fā)。麗江和拉薩是她反復(fù)朝圣的地方。每年她都會租間屋子，在麗江呆一個月，又到拉薩呆一個月，聽歌，喝啤，曬太陽。那兒有她喜歡的民謠歌手，她熟悉他們的故事，贊美他們的歌聲，能夠流利地背誦那些拗口的歌詞，誰說可可西里沒有海，誰說戈壁灘不曾有燈塔，誰說你的心里荒涼而曲折，誰說流浪歌手注定要漂泊……旅行，就是讓外面的世界，讓那個世界的一切聲色涌進(jìn)來，涌進(jìn)自己的心靈，但這不過是被占領(lǐng)。如何從一切聲色中突圍而出，找到自己的日子，并從這些日子中采掘到詩意和摯愛，這可能是圖圖無法回避與輕視的問題。

圖圖在音樂領(lǐng)域的才能當(dāng)然不僅是會搖手鈴，她還真的拜師學(xué)過架子鼓。“敲起來很帶感！”她是長發(fā)，如果有意松開頭繩，在她敲擊架子鼓時，我們就能看到長發(fā)在空中不羈地舞動，是的，這很帶感。她騎行青藏線，好幾天不洗澡，讓身上散發(fā)出經(jīng)久不息的異味；她是汪涵的腦殘粉，為了方便看他錄制節(jié)目，甚至想在長沙買一個房子；哪兒有搖滾音樂會，她一定要趕到現(xiàn)場去，有的歌手唱得很一般，現(xiàn)場氣氛一點也不嗨，但圖圖不在乎，她說：“我們自嗨！”她的這些行為或愛好，也都很帶感。這樣的純玩生活，不免讓人羨慕。

我們是在西藏40冰川認(rèn)識的。得知我們要走丙察察，她就跳上了我們的越野車。我們說你成天玩太幸福了，她說我不能總是這樣吧。張家界大峽谷新搞了個玻璃橋，據(jù)說很刺激，到了那兒，她就和我們分手了。算一算，已有一個多月。她是東北人，這幾天跑到南京來了，說是早就預(yù)約好了，來紋身，紋在小腿上，圖案是一個女孩抱著一只小熊。她說紋好啦，好疼啊，躺在床上哪兒也去不了。這是伴有疼痛的帶感，這是她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