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娃”和“瘋爸”一起走天涯

中南

我要死了兒子怎么辦

2008年8月，黑龍江省大慶市市民高銘遠到醫(yī)院例行B超檢查，發(fā)現(xiàn)肝硬化、腹水，醫(yī)生說他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讓他一定要高度注意身體。

聽了醫(yī)生的話，時年37歲的高銘遠腦袋都大了，陷入深深的恐懼中。24歲那年，他被查出攜帶有乙肝病毒。從那時起，他就小心翼翼，時刻保護身體，沒想到終究還是沒能逃脫疾病的魔爪。

正值盛夏，高銘遠卻如同置身冰窟，腦海里反復出現(xiàn)四個字：我要死了。

人都有求生的強烈本能，高銘遠不想就此放棄生命。他想，西醫(yī)不能救他，那為什么不試試中醫(yī)呢？于是，高銘遠立即停藥，并買來《黃帝內經》和《本草綱目》，仔細研讀。

做出停藥的瘋狂決定，高銘遠內心也非常忐忑，但一想到吃了十多年的藥，病情并未減輕，停藥也許會迅速死掉，但也許會隨著輔助方法的運用、肝臟負擔的減輕，有所好轉也不一定。走投無路之際，他愿意孤注一擲。

停藥的日子，高銘遠虛弱無力地躺在沙發(fā)上，不停地按著電視遙控器，就想讓嘈雜的電視聲音提醒他，他還活著。

兒子中午和晚上回家是高銘遠最開心的時刻，他覺得兒子咚咚咚的腳步聲和咯吱開門的聲響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兒子每次回來，都會大聲地喊道：“爸爸，我回來了?！笨粗鷻C勃勃的兒子，高銘遠經常沒頭沒腦地問他：“爸爸會死嗎？”兒子總是堅定地搖搖頭：“爸爸不會死！”

兒子剛滿12歲，對于死亡不會有深刻的理解?？墒?，高銘遠卻怕，特別特別怕。他怕自己一死，就離開所愛的親人，看不到兒子長大。高銘遠18歲那年，他的父親病逝。父親去世前，也像他現(xiàn)在這樣，一遍遍地問道：“我會死嗎？”高銘遠的回答和兒子一模一樣。

大學畢業(yè)后，高銘遠教過書、經過商，拼命掙錢的同時，每天鍛煉身體。然而，一面對兒子，他就犯愁。兒子的作業(yè)本上，高銘遠從未簽過字。老師以為他沒爸爸，找他談話，兒子難過了好多天。在近乎散養(yǎng)的狀態(tài)下，兒子的成績很不理想。由于工作太忙，他根本無法實現(xiàn)帶著兒子看看外面世界的設想。兒子覺得，高銘遠是“天下最會撒謊的爸爸”，食言而肥。因為他經常缺席兒子成長的重要時刻，所以兒子心里也沒有他。

一次，朋友送給高銘遠幾只澳洲大龍蝦，兒子大快朵頤，根本沒想到讓他也吃一口。高銘遠生氣地一把從兒子手里奪過龍蝦，呵斥道：“老師沒教你要孝敬老人嗎？”兒子立即又奪了過去，振振有詞地說：“姥姥怕腥，媽媽不喜歡吃！”看兒子提都不提自己，高銘遠氣得鼻子都要歪了。

2009年6月，高銘遠停藥幾個月后，去中國人民解放軍三○二醫(yī)院復查，醫(yī)生發(fā)現(xiàn)他的腹水消失了，肝區(qū)也恢復正常，奇跡出現(xiàn)了！

總算從死神的手里暫時逃脫了出來，高銘遠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夢想死灰復燃——讓兒子休學，父子一起走中國。他立即趕到學校，和老師、校長說了這一打算。聽完他的故事，校長雖然不認同他的做法，但看在曾與他是老同事的分兒上，同意了他兒子的休學申請。

兒子的改變驚醒父親

兒子聽說不用做功課，還能到各地旅游，自然很興奮，對高銘遠的計劃很是期待。隨后，高銘遠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開始為出游做準備。

既然打算走遍中國，那么四季衣物、毛巾、臉盆、牙刷都要帶全。兒子想得更周到：“如果天黑了，找不到住的地方，睡袋一定能夠用得上。”高銘遠第一次痛快地批準了兒子的建議，買回兩個睡袋。

2009年8月9日，高銘遠帶著兒子出發(fā)了。隨著車子啟動，妻子拼命揮手的身影漸漸消失，熟悉的一切慢慢遠去。看著兒子歡呼雀躍的樣子，高銘遠心里卻有種隱約的傷感——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回到這個熟悉而溫暖的家？

不安的心情漸行漸遠，收音機循環(huán)播放著父子倆喜歡的歌曲。有那么一刻，高銘遠發(fā)自內心地感到喜悅：活著，真好！

車子在高速路上疾馳，兒子過了當初的興奮期，漠然地看著窗外，氣氛有些尷尬?！巴砩衔覀冏∧膬?？”兒子突然問道。高銘遠用眼睛的余光看看兒子：“到了大同，先參加你張叔叔家孩子的升學宴，至于住哪兒，再說吧?！?/p>

很快到了大同，好友幫他們找了一個旅館。沒有露宿荒野，兒子明顯舒了一口氣。升學宴上，兒子和許多孩子自來熟，打成一片，臨別還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聯(lián)系方式。高銘遠第一次發(fā)現(xiàn)，兒子性格開朗，有著出色的交際能力。這讓他有了一點兒欣慰。

再往前走，是一片綠色的大草原。父子倆在草原上漫步，金色的陽光灑滿他們全身。他們看著一匹母馬在悠閑地吃草，一匹小馬用脖子在母馬的脖子上輕輕蹭著，自然而親密。兒子躺在一處斜坡上，仿佛鼓足了勇氣，對他說：“爸爸，你愛我嗎？”高銘遠內心一驚，兒子怎么會問這樣的問題呢？他反問道：“難道你認為我不愛你嗎？”兒子搖搖頭，說：“至少沒有媽媽愛我。你，很少陪我。”高銘遠心里一酸，兒子終于肯說心里話了。過去，他確實很少陪伴兒子?！鞍职窒蚰汔嵵氐狼浮＿@次下定決心帶你出行，就是想彌補以往的過失，把失去的時光找回來。”

兒子吃驚地看了高銘遠一眼，很快把目光轉向藍天。高銘遠看到了兒子眼角隱約的淚光。如果在過去，他無論如何是不會向兒子低頭認錯的。

為了避免旅途乏味、尷尬，高銘遠提議：“遇到問題我們一起想辦法，爸爸做得不好的，你就直接指出來?！眱鹤余嵵氐攸c了點頭。

高銘遠對兒子的坦誠相待很快有了回報，兒子開始主動和他聊天，吃飯時還會給他夾菜，并提醒他：“這個燙，慢點兒吃?！?/p>

僅一天的工夫，兒子就像變了一個人。

也許是生活規(guī)律改變的緣故，高銘遠感到全身乏力?？纯寸R子中蒼白的臉色，他嚇了一大跳。旅程才剛開始，自己的身體如果有個萬一，該如何繼續(xù)前行呢？

兒子打回熱水，倒進水盆，用手試試水溫，端到高銘遠腳邊，說：“爸，你開車太累，以后每天晚上我給你打熱水泡腳解乏。你也教教我怎樣按摩，我來幫你做?！?/p>

本來，高銘遠擔心自己有些魯莽的決定耽誤了兒子，并因此惴惴不安?？蓛鹤拥母淖儯屗蝗话l(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了解兒子。他由此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雖然瘋狂，可如果能借此讓父子倆相互了解，那就是值得的。

一路坎坷一路歌

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讓高銘遠和兒子先后病倒，他們的最高體溫飆升到39℃。在山東待了整整47天后，他們才上路。

這次重病，再次檢驗了兒子。他用溫度計為高銘遠量體溫，泡艾葉為爸爸洗腳。兒子病倒后，高銘遠如法炮制，父子倆彼此關照，終于渡過了難關。

奔赴南京的途中，高銘遠發(fā)現(xiàn)一個打入的陌生手機號碼，他以為是騷擾電話，就沒接。后來，這個電話又打過來幾次，高銘遠害怕是認識的人找自己有急事，就接了。一問才知道，原來打電話的人妻子患有肝癌，為了治病，他們連兒子的婚房都賣了，可仍然無濟于事。更為不幸的是，這位求助者也患有肝硬化，而且他的兒子也是乙肝病毒攜帶者。

“我們能幫助他們什么呢？除了可以分享治病的經驗外，幾乎幫不上忙。”高銘遠還在猶豫的時候，對方從煙臺乘坐客車趕到南京，還帶來兩箱大蘋果。說到動情處，求助者熱淚盈眶。

高銘遠和兒子決定，到煙臺去見見求助者的妻子。經過一夜顛簸，他們見到了那位肝癌患者。她掉光了頭發(fā)，瘦骨嶙峋。從高銘遠的故事里，她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力量，握著他的手，久久不松開。

臨別，他們送給高銘遠和兒子很多食品。一再推辭未果，高銘遠只好帶上。回到車上，兒子拿出面包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高銘遠習慣性地看了一罐八寶粥的日期，發(fā)現(xiàn)已經過期一個多月了，他趕緊從兒子嘴里奪下面包。兒子被嚇了一跳。

高銘遠心情有些低落，覺得自己的好心被這些過期食品辜負了。兒子卻說：“爸爸，您還記得中山陵孫中山先生的‘博愛兩個字嗎？用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合適的。這些食品是不是阿姨的親友送給他們，而他們不舍得吃，當作珍貴的東西送給了我們呢？”

高銘遠吃驚地看著兒子，發(fā)現(xiàn)原來兒子已經能用同理心為他人著想，并寬以待人，還真正理解了“博愛”兩個字的含義！想到這里，高銘遠的憤怒煙消云散，并為自己的“小人之心”萬分慚愧。

逛完蘇州園林，兒子從兜里掏出五個龍眼，那是當?shù)氐暮糜阉徒o兒子的?！皩嵲谔贸粤?，沒剎住嘴，只留下這幾個?！备咩戇h看到，其中兩個還擠開了口子，流出黏糊糊的汁液。可是，他還是被感動了。如果在以前，要想從兒子嘴里奪食吃，簡直比登天還難。雖只五個龍眼，卻是兒子第一次把最愛的東西留給了他。

高銘遠把龍眼重新放回兒子手中。兒子剝開一顆放進嘴里，又迅速剝開另一顆塞進爸爸口中：“甜嗎？”“超甜！”飽含了兒子關心的龍眼，是高銘遠吃過的最甜的水果。

從安徽黃山下來，高銘遠的腰扭了，加上連續(xù)駕駛，疲勞過度，休息數(shù)日都沒緩過勁來。躺在床上，高銘遠腰痛得差點流出淚來，他抱歉地對兒子說：“你自己去轉轉如何？”兒子沒同意：“你都這樣了，我哪里還有心思玩啊。”說著，他用熱乎乎的小手輕輕給高銘遠按摩起來，讓高銘遠頓時覺得輕松了不少。

兒子突然想起車廂里有條中藥護腰，那是高銘遠的老同學送的，便趕緊取來要爸爸圍上?？墒?，高銘遠把護腰往他身上一圍，爺兒倆都樂了，護腰比他的腰圍足足多了一尺。兒子主動請纓到前臺借針線，高銘遠掙扎著，試圖坐起來縫護腰。兒子說了句：“老爸，你還是歇著吧，我來縫?！眱鹤硬蝗葜靡傻恼Z氣，讓高銘遠欣慰極了。

縫好后的護腰正合適。從此，高銘遠無論身體酸痛是否嚴重，都會主動“示弱”。每次，兒子都細心照料他，不僅給他按摩、洗衣服、買盒飯，還掌管了財政大權。

歷時365天，行程54016公里，這對針尖對麥芒的父子達成了和解。

相約在世界盡頭相逢

兒子回到學校，由于英語成績不理想，如果繼續(xù)讀下去，最多考個二本大學。2013年5月，高銘遠為就讀初三的兒子選擇了美國西雅圖某國際學校。這無疑又是一次巨大的冒險。

初到異國他鄉(xiāng)，兒子進入寄宿家庭，壓力非常大。通越洋電話時，高銘遠經常聽到兒子嘆氣的聲音。試想，一個英語詞匯量不過300的孩子，如何能夠快速適應國外的留學生活呢？

事實上，在兒子走之前，高銘遠就預想到兒子初到美國，受語言不通、想家、還沒結交新朋友等因素制約，最初幾個月一定是最艱難、最孤獨的。那么，該如何陪伴兒子度過這段時光呢？高銘遠與兒子約定，半個月給對方寫一封信。他知道，男孩的成長會有很多苦澀和煩惱，成長的路上需要一個關心他的成年引導者。

通過長長的信，高銘遠既能把自己想說的話表述完整，又可以讓兒子感覺到溫暖，也疏導了兒子的心理壓力。除此之外，他還經常發(fā)一些旅行時有故事的照片，希望兒子能回想起當時的情形，從而慢慢地找回自信。

沒有考“托?！钡牧魧W生到美國后，首先要考英語，級別分五級，一級為最低，五級為最高。兒子考了二級，為此情緒低落了好多天。高銘遠和他開玩笑：“看來小高先生有成為最優(yōu)秀企業(yè)家的潛力啊。王石哈佛求學，英文也是二級?！?/p>

兒子破涕為笑：“哈哈，我倆處于一個水準。”

在高銘遠的循循善誘下，兒子置身海外卻從未覺得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2015年夏，學校國際部的老師找兒子談話：“如果你不能在夏季學期結束的時候通過四級考試，你將在秋季開學時被迫轉學。”兒子每天只睡五個半小時，感覺夢里都在學習，最終通過四級考試。

在美國，每年有兩次長假。兒子告訴高銘遠，他要到不同的國家做背包客。目前，兒子到過韓國、日本等十多個國家。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風情，讓兒子快速成熟起來。

受到兒子啟發(fā)，高銘遠萌生了一個大膽的設想——環(huán)球看世界。不久前，他啟動了“征帆”活動，將微信名稱改為“征帆”，以此響應習近平總書記加快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號召，紀念鄭和下西洋610周年。

此次航程4.2萬海里，歷時24個月。作為“船長”，高銘遠將駕駛一艘無動力帆船，與分別來自全球的56名隨行體驗者，探訪絲綢之路沿線40個國家的52座城市。如今，高銘遠的兒子已經19歲，正讀大學預科班，他計劃之后到加拿大學習經濟學。

高銘遠和兒子約定，兩年后，在世界的盡頭——位于北極圈的阿拉斯加再相逢！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