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紅樓夢》考倒男生

吳澧

高考必考《紅樓夢》，男生是不是有點虧？

據(jù)《北京日報》報道，2017年高考北京卷《考試說明》將魯迅的短篇小說集《吶喊》和《紅樓夢》《邊城》《紅巖》《平凡的世界》《老人與?！肺宀恐虚L篇小說納入必考范圍?？梢栽O想，在當今加強學習傳統(tǒng)文化的氛圍下，必考范圍內(nèi)的唯一古典小說《紅樓夢》，應是必考中的必考。

當然，《紅樓夢》一直出現(xiàn)在考題里，比如江蘇省，已經(jīng)連著考了很多年。但考題之前都是針對課文的。比如江蘇2013年考題，問入畫和司棋分別是誰的丫鬟，抄檢大觀園后，在處置入畫和趕走司棋時，她們的主子各是什么態(tài)度？這題看著偏，但“抄檢大觀園”多次進入中學課本。那年的考生想來讀過，應該不算罔無頭緒。而對于這次北京的規(guī)定，那篇《北京日報》報道里有中學語文教師分析：“經(jīng)典閱讀考生一定要重視，考生如果沒有讀過這六部名著，答題肯定有難度，但如果只是泛泛地閱讀，也不能拿高分?！薄ㄗh：“考生在備考時要注意作品當中經(jīng)典人物的形象特質(zhì)和精神內(nèi)涵，并注意相關情節(jié)和細節(jié)?！薄@是要考整部《紅樓夢》嗎？男生會不會因此有點虧？

筆者見過很多男生，對《紅樓夢》興趣淡淡。硬著頭皮讀到第六回（賈寶玉初試云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開頭，“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來的那些臟東西”，就再也讀不下去。江蘇那道考題，要是不記得“相關情節(jié)和細節(jié)”，猜出司棋和入畫是誰的丫鬟，倒也不難。琴棋書畫排著的，所以司棋是二小姐迎春的丫鬟，入畫是四小姐惜春的丫鬟。這兩個主子，一個膽小，一個沒存在感，要猜不同態(tài)度就難了。女生或許還能蒙對：惜春來自寧國府，鳳姐不愿處理外來的丫鬟；倒是惜春要待在榮國府，自己跳出來把入畫趕走。但讀不下去的男生怎么辦？總要讀個幾十回，才能意識到自視清白的惜春，定然會自我疏遠不清不白的寧國府。

《紅樓夢》中心人物賈寶玉，其實是個“孕育”不夠完全的羅曼司男主角。西方羅曼司已有成熟套路。男主角本是萬人迷，或游戲花叢，或冷臉扮酷，認識女主角后，卻從初始的不屑轉(zhuǎn)為癡戀，終至成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丈夫并孩子們的好父親。從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到現(xiàn)在每年出版上千本羅曼司的禾林（Harlequin）出版公司，再泛濫到國內(nèi)網(wǎng)絡言情小說，大致情節(jié)都是如此，只是配上不同的曲折和障礙。寶玉則是還沒有來得及完成從博采胭脂到專情黛玉的明確轉(zhuǎn)變。

1990年代，英國生物學家羅賓·貝克寫了本奇書《精子戰(zhàn)爭》（Sperm Wars），風行一時，曾被譯為二十多種語言。書中從“自私的基因”的角度，討論了原始社會內(nèi)雌性傳遞本身基因的最佳策略。簡單講就是拿傻根兒的錢，養(yǎng)西門慶的種。過日子要和溫順可靠的雄性在一起，孩子的福利比較有保障。但是，這樣的雄性相對缺乏吸引力，被其他雌性瓜分資源的可能性也相對較低。兒子有著這樣的雄性基因，很可能對雌性同樣缺乏吸引力。如果第三代不興旺，母親的雌性基因或許只能傳到第二代。所以原始社會里，雌性要向“西門慶”式的雄性借種，悄悄養(yǎng)在“傻根兒”名下。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這種行為早已不被容許。但基因仍在，物種的演化遠遠滯后于文明的嬗變。羅曼司的男主角，其實就是將西門慶和傻根兒不管不顧地縫為一體：認識女主角之前是西門慶；認識之后是傻根兒，這就應和了女人心理深處或許仍然存在的追求遠古兩難的回響。而且女讀者可以很自豪地以為，這一轉(zhuǎn)變是女主角激發(fā)甚至引導的。

可惜國外心理學研究表明，那些準備成家認真做Dad（父親）的男人，通常不會花巧到像個Cad（誘騙女人的男性）；而一個男人要是受不了誘惑或本性就是Cad，他也很難轉(zhuǎn)變?yōu)槔侠蠈崒嵉腄ad。一條旁證就是男人對羅曼司的喜愛遠遠不及女性。美國的統(tǒng)計，羅曼司讀者里，只有一成是男人。Dad或Cad，跟羅曼司男主角都是不同族類，都有點讀不下去。高考必考《紅樓夢》，看來北京文科狀元2017年又是女生了。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