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塊裹尸布》中的家庭暴力探析

董紅云

摘要： 本文通過研究安·佩特里的短篇小說《就像一塊裹尸布》中的家庭暴力主題，指出造成男主人公“他”從一位疼愛妻子的丈夫一夜之間轉(zhuǎn)變?yōu)榧彝ケ┝φ撸?主要原因是種族隔離制度下不公平的就業(yè)制度和種族歧視帶來的心理壓力。作者通過施暴者形成過程的心理描寫，目的是為了喚醒讀者對社會制度的思考。

Abstract： This article aims at analyzing the domestic violence in Ann Petry's short novel Like A Winding Sheet， indicating the reasons that the male protagonist "he" turns from a loving husband to an abuser overnight are the unequal employment system and the psychological pressure from the racist society. Ann Petry describes the psychological formation of domestic violence in order to arouse people's awareness of unequal system in society.

關(guān)鍵詞： 安·佩特里；家庭暴力；《就像一塊裹尸布》

Key words： Ann Petry；domestic violence；Like A Winding Sheet

中圖分類號：I2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4311（2017）04-0153-03

0 引言

安·佩特里（Ann Petry， 1911-1997）是第一位作品銷量超過一百萬本的非裔美國女性作家。收錄在《1946年瑪莎·弗雷最好的美國故事》里的《就像一塊裹尸布》讓佩特里贏得了全國性的關(guān)注，獲得了霍頓·米夫林·文學獎（Houghton Mifflin Literature Fellowship Award）。她用此獎金資助完成了她最出名的小說《街》（1946），一本由黑人女性創(chuàng)作，銷量超過一百萬本的文學作品。安·佩特里和理查德·賴特都屬于20世紀中期非裔城市自然主義作家，國內(nèi)學者非常關(guān)注對理查德·賴特抗議文學作品的研究，對同一時期的非裔女性作家安·佩特里的研究卻寥寥無幾。在理查德·賴特和安·佩特里的小說中都有對暴力現(xiàn)象的描寫，例如錯手殺人、暴力毆打等等，描繪出生活在城市里的美國黑人的生活現(xiàn)狀。安·佩特里側(cè)重對人物心理的描寫，從人物心理歷程的轉(zhuǎn)變展現(xiàn)出暴力行為出現(xiàn)的整個過程。

《就像一塊裹尸布》所表現(xiàn)出的暴力悲劇是對人類和社會的思考和剖析。古希臘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說過，一個妙齡的女子的逝去是一大悲劇，但在非裔美國文學中暴力更傾向于家庭成員的一種悲劇，給家庭帶來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非裔美國文學作品中不乏對暴力行為的描寫，例如理查德·賴特的《土生子》中比格殺死富家小姐，并投于火爐中毀滅尸體，艾麗絲·沃克的《紫色》中西莉受到繼父和丈夫的虐待，還有托妮·莫里森作品中母親殺死孩子的行為等等?！毒拖褚粔K裹尸布》運用第三人稱有限視角，細致地描寫了一個普通的男主人公“他”的轉(zhuǎn)變，展現(xiàn)了一個普通非裔美國男性在身體和心靈上遭受的巨大痛苦。“他”從一個普通善良的丈夫，被逼到一個角落里，最后只能找到對家庭成員施暴作為出口。自始至終男主人公的名字并沒有出現(xiàn)，只是以“他”出現(xiàn)，男主角名字的缺失是作者精心構(gòu)思之作?！八笨赡艽砹怂屑彝ケ┝κ录哪行詫嵤┱?。他可能就是在美國非裔家庭中最普通的丈夫和爸爸?！八痹诙唐≌f剛開始被描繪成一位和妻子相親相愛，體貼入微的丈夫。他和妻子都親昵地稱呼對方為寶貝，他想為妻子制造驚喜“他原本打算在梅之前起床，做好早餐，給她一個驚喜，但是他又睡著了”（1478）他是一個浪漫的人，對妻子呵護有加。除此以外，他還是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丈夫。他不厭其煩地開導(dǎo)他的妻子，“他又遲到了，因為在他說服好她去工作前，他們又花了十五分鐘時間爭論。他必須好好地勸說她，慢慢地催促她，這可得花不少時間。他不愿意粗暴地跟她說話，或是像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威脅她，打她。他并沒有用那種方式?！保?480）這個對妻子如此關(guān)心的男人很難想象最終是家庭暴力的實施者。但是他最終一夜之間的轉(zhuǎn)變又是必然的，安·佩特里通過對男主人公的心理描寫，展現(xiàn)了一個施暴者的形成過程。

1 種族歧視下的工作不平等

雖然奴隸制度已經(jīng)被廢除，但是吉姆·克羅法（Jim Crow Laws）規(guī)定了黑人在工作、日常生活中不能和白人享有相同的權(quán)力，這就是種族隔離制度。在1965年種族隔離制度被廢除前，美國黑人不能充分享有全面的公民權(quán)利。美國黑人的失業(yè)率一直居高不下，一名黑人在種族隔離制度下是不可能找到一份體面而報酬豐厚的工作。黑人只能從事機械的、體力上的勞動。沒有受過教育，黑人不可能從事較高技能要求或精密、專業(yè)性較強的腦力勞動工作。即便美國黑人和美國白人在做同等工作的情況下，美國黑人的報酬明顯少于白人。

在短篇中的男主人公“他”是一個普通的非裔美國人，一名和妻子相濡以沫的已婚男子。在沒有任何技能和教育背景的情況下，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和夜班是他和妻子的唯一選擇。長時間在工地推車讓男主人公在身體上遭受巨大痛苦。安·佩特里用了大量的篇幅描寫了男主人公的心理活動。由于身體疲憊，休息不好，連起床都困難“他必須起床，卻有意拖延，不想動，但是他不敢讓他的腿變跛因為如果他這樣做了，他會想回去睡覺。時間越來越晚，但是一想到他要把身體的重量放在腿上他就不想動了?！保?479）長時間，高強度的體力勞動，讓“他”身疲力竭，根本沒有辦法休息好，過好普通的生活。長期的夜班給他帶來身體上的勞累，甚至是還沒有開始第二天的工作，他就沒有力氣去工作了?！拔也涣晳T在白天睡覺，”他煩躁地說。他試驗性地從床單下把腿推出來，疼痛已經(jīng)消失了一些，但是還是沒有完全休息好?！疤亮怂缓糜X。站那么久腿疼死了?！保?478）他上的夜班是如此辛苦，他必須每晚推十個小時的手推車，在工地里來來回回地走，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歇歇腳。他只有靠內(nèi)心幻想著對工地的重新布置，等待支撐著自己繼續(xù)工作?！耙乖絹碓缴?，疲憊一點點蠶食著他。他的嘴角下垂，兩眼之間蹙著的眉頭更深了，肩膀也塌了；但是他的手還在緊緊地繃著”（1481）當下班的鈴聲響起，他都不敢相信已經(jīng)下班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經(jīng)筋疲力盡。地鐵很擁擠，他不得不站著?！八麌L試去抓頭上的吊環(huán)，但是他的手太緊張了，抓不住。于是他移到地鐵門的附近，隨著地鐵的顛簸前后搖來搖去。地鐵的咆哮聲在他腦袋里讓他頭痛欲裂，血脈跳動。腿上的疼痛爬上了腹股溝，好像他要疼得爆炸。”（1483）工作耗盡了他的體力，如此疲憊的身體引起了男主人公心理方面的壓力和消極的情緒。

2 種族歧視下的心理壓力

除了身體疲憊不堪，短篇小說《就像一塊裹尸布》里描寫的“他”在種族隔離制度下遭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這種精神壓力致使他對身邊的環(huán)境極大地不滿，使一個有耐心、善良的男人心理產(chǎn)生了變化，理智脫離了常軌，變成一個開始用暴力來發(fā)泄的家庭暴力實施者。他的心理忍耐力和承受力被種族歧視帶來的壓力給一點點地瓦解，直至最后完全地崩潰。在安·佩特里細膩的心理描寫筆觸下，男主人公的暴力從開始的隱忍到后面的不知不覺地爆發(fā)。這種轉(zhuǎn)變被作者從上班開始受到工頭的侮辱到下班在咖啡店里的掃興遭遇，再到回家碰上妻子的嘮叨，一步步地鋪墊，展現(xiàn)了一個普通非裔男性一夜變?yōu)榧彝ケ┝φ叩谋瘎　?/p>

首先是由于上班遲到，男主人公受到白人女工頭的侮辱和謾罵?！澳銈冞@些黑鬼太差勁了。我不管你的腿怎么了，你得準時到這上班。我討厭你們這些黑鬼——”（1480）在工頭的語言刺激下，他意識到他的情緒開始轉(zhuǎn)向憤怒，他也很想用暴力去反抗對他的精神上的侮辱。但是，他的道德意識在提醒著他，是不能去打人，特別是一個女人?！拔ㄒ坏睦_就是他不能打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不可能像一個男人一樣還手?！保?481）可能正是因為他在克制自己，抑制自己的情緒，到后來他的精神壓力也積攢得越來越大。他沒有出手打女工頭，但是在他的腦海里想象著揍她的感覺和情形?！八胨麆偛艧o論如何都應(yīng)該揍她，使勁地扇她的臉，感受她的臉在他手的硬度下松軟的肉。他想象揍她的畫面，試圖讓他的手放松下來，因為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手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它們已經(jīng)成為他無法控制的一個新的生命體。所以他享受著它們可能感受到的愉悅——兩只手都在揍她，先是一只，然后是另一只。如果他揍了她，他的手現(xiàn)在肯定會感覺很好——放松的，休息充足的。他認定即便他丟了工作也應(yīng)該揍她，至少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是她的余生都不會叫任何一個人黑鬼?！保?481）

其次是他在勞累地結(jié)束夜班工作后在咖啡店里遭受到的冷遇。在辛苦地工作了一個夜班后，為了避開坐車的高峰，他來到了咖啡館里，想象著自己在這種愉悅的氛圍里放松自己。他排隊去買咖啡，但是剛好輪到他時，咖啡沒有了。他非常生氣，因為他覺得咖啡侍女非常傲慢無禮，是因為歧視他才拒絕提供咖啡，這讓他憤怒不已。短篇里的咖啡侍女可能并沒有歧視男主人公，但是期待已久的這種美好而舒適的幻想被突然地被掐滅后，他覺得每次都被拒絕的原因都是因為他是黑人。這種壓力讓他想要對這種不公進行反抗，作者開始對他心理展開了細致的描寫“他看著她什么也沒有說。他感到他的手開始發(fā)癢，那種癢傳到他的手指頭尖上，于是他低頭看看它們。他的手緊緊地握著，用力地握著，變成了拳頭。然后他又看看那個女孩。他想做的就是揍她，狠狠地揍她，把她嘴上鮮紅的口紅涂到鼻子上去，下巴打歪到臉頰那；狠狠地揍她，讓她再也不敢揚頭，因為是黑人而拒絕給一杯咖啡?！保?482）但是最終他還是忍住了。一切的不順利積攢在他體內(nèi)，形成了蓄勢待要噴發(fā)的火山。在回家的地鐵上，身體上的疲憊加上心理上的壓力讓他苦不堪言“地鐵的咆哮聲在他腦袋里讓他頭痛欲裂，血脈跳動。腿上的疼痛爬上了腹股溝，好像他要疼得爆炸。他告訴自己這都是因為憤怒的能量堆積在體內(nèi)，沒有被釋放，于是就像毒藥一般在體內(nèi)蔓延?！保?483）

最后，回到家中，一直想要安靜休息的他，一直忍耐著妻子的嘮叨，看她試穿外套。平時他是不會發(fā)火的，但現(xiàn)在他再也受不了妻子善意的嘮叨，把一天的抱怨都發(fā)泄在了她身上。一種難以抑制住的痛苦感覺蔓延到他的全身，“在他身體里慢慢地滲出他打了她的這種意識，他被嚇住了，但是他不能把手從她的臉上移開。他繼續(xù)打她，他驚恐地想到他的內(nèi)心被某種東西給附身了，把他捆綁在這種行動上，裹著他，纏繞著他，讓他不得不繼續(xù)。他的雙手已經(jīng)失去控制了。他在搜索一個短語、一個詞語來描述他身上所發(fā)生的事，他想到了就像被絆進一塊裹尸布里——就是那樣——就像一塊裹尸布。甚至他的想法在腦海里形成時，他的手還在一次又一次地擊打她的臉?！保?484）一個不愿意打女人的男人最終還是出手打了自己的妻子。有了前面兩次想打人的思想沖動，這樣的轉(zhuǎn)變都在讀者的預(yù)料之中。男主人公終于找到了一個出口，去釋放他所積壓的怨氣。一個家庭暴力者也在安·佩特里的細致描寫中躍然出現(xiàn)于紙上，悲劇降臨到了這個普通的非裔美國人家。他是絕大多數(shù)美國非裔男性的代表，種族隔離制度下身體和精神上所遭受的摧殘和巨大心理壓力，就如作者所說，像一塊裹尸布一樣緊緊地縈繞在他的心理，把他逼上了家庭暴力的絕路。

3 結(jié)語

安·佩特里僅僅用了不到一萬字的語言，細膩地描繪出一個普通的美國黑人男性從關(guān)心妻子的好丈夫變成家庭暴力的實施者的心理歷程，是對理查德·賴特的非裔城市自然主義的繼承。短篇小說沒有詳細描寫家庭暴力者的殘暴的行為，而是著重刻畫了主人公的心理轉(zhuǎn)變，讓人們更加深入地理解暴力并非一個人的正常狀態(tài)，而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對外界的一種發(fā)泄。文學和文化又是社會的反應(yīng)，安·佩特里通過《就像一塊裹尸布》對家庭暴力者的心理描寫，震撼了讀者的心靈，以此喚醒讀者對社會不公平制度的思考，尋求解決之道。通過文學作品，讀者對美國社會有了深入的了解，也可以由此反觀中國社會中存在的非正常現(xiàn)象，從中得到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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