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唐代仕女畫中的女性美
——以張萱、周昉為例

張傳友，侯玉鑫

（青島科技大學 藝術(shù)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淺析唐代仕女畫中的女性美
——以張萱、周昉為例

張傳友，侯玉鑫

（青島科技大學 藝術(shù)學院，山東 青島 266061）

仕女畫在唐代人物畫中占據(jù)重要的角色，其中所展現(xiàn)的唐朝女性之美，表現(xiàn)為豐滿、肉感、艷麗、健碩、樂觀、自信、性感，是其他時代難以相比的。這其中尤以張萱、周昉兩位畫家最為突出，其畫中仕女“貴而美”且“豐厚”，準確把握住了當時貴族女性的體態(tài)風韻。這種女性美代表的是唐人開放、包容的審美觀念，更是當時睥睨天下的綜合國力與兼容并包的多元文化所代表的時代精神的生動體現(xiàn)。

女性美；時代精神；審美特點

“仕”與“女”二字合并的“仕女”這一稱謂在唐代朱景玄的《唐朝名畫錄》中始用以特指貴族婦女，在北宋郭若虛所撰的《圖畫見聞志》中說，“佛道人物，仕女牛馬則近不及古……”開始確立了仕女畫作為這一畫科的名稱①。顧名思義，仕女畫就是以貴族官宦婦女為主題的繪畫，它反映了上層社會女性的外貌形象及生活狀態(tài)。作為一門獨立的畫科，仕女畫在中國傳統(tǒng)人物畫中具有獨特的意義。

向前追溯，早在戰(zhàn)國時期的《人物龍鳳圖》中就已出現(xiàn)具有仕女特征的女性形象，畫中祈禱升天的貴族女性為墓室女主人，她腰肢纖細身著繡袍，形象靈動飄逸；女主雙手合十，正虔誠地祈求靈魂升天；至魏晉時期，出現(xiàn)了《女史箴圖》這樣以教化女性為目的的繪畫作品，以封建道德模范的女性形象為主題。畫中女性是溫順的謙卑的，無論衣著還是行為舉止都合乎禮儀規(guī)范?！洱堷P圖》與《女史箴圖》中的女性形象，顧愷之的《論畫》中批評此類人物“刻削為容儀，不盡生氣”，毫無女性性征的關(guān)注，帶有鮮明“撲克臉”的特點。與之相比，唐代仕女畫所展現(xiàn)的女性形象則與之大不相同了，雖然仍是貴族宮廷婦女日常生活的主題，卻帶有濃厚的生活化的氣息。女性體態(tài)豐腴，妝容濃麗，露體薄衣，性感迷人。特別是張萱、周昉筆下那豐滿嬌媚的體態(tài)與艷麗多姿的服飾妝容，構(gòu)成大唐氣象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huán)。這種獨特的女性美展示了當時繁華富足的物質(zhì)生活，也展現(xiàn)出作為一個睥睨群雄的帝國所具有的自信開放的時代精神。

張萱，記載不詳。我們現(xiàn)在只知道他是長安人，生年也不詳，為盛唐時期的宮廷畫家，曾于唐朝開元（713—741）年間任史館畫直。擅畫人物、仕女，其筆下的仕女形象豐肥秀麗，個性鮮明，透出一股活力之態(tài)，其作品設色濃郁，線條勁健有力，真實生動地展現(xiàn)了唐代貴族女性的精神風貌。其作品僅有《虢國夫人游春圖》及《搗練圖》的摹本傳世。在此后繼承張萱繪畫風格的仕女畫家則是周昉。因善畫佛教人物，創(chuàng)“水月觀音”樣式，人稱“周家樣”；又善仕女人物，與張萱繪畫風格極為相似。在《唐朝名畫錄》中有“初效張萱，后則小異”的評價，人物造型特點“以豐厚為體”，其筆下的女性形象相較于張萱更為豐滿艷麗?！缎彤嬜V》細致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世謂昉畫婦女多為豐厚態(tài)度者，亦是一弊。無他，昉貴游子弟，多見貴而美者，故以豐厚為體，而又關(guān)中婦人纖弱者為少”，他的帶有“漢子”特點的“豐厚體”正是中唐仕女畫的主導繪畫風格。

二者的繪畫風格雖十分相似卻各有特色：技法上，張萱善以朱色暈染耳根的特點，是與周昉的重要區(qū)別；繪畫內(nèi)容上，周昉以宮廷婦女閑適無聊的深宮生活為主，人物多為靜態(tài)，張萱則多展現(xiàn)的是宮中女性出游及室內(nèi)活動的生活場景，人物處于動態(tài)之中，二者的人物的“一動一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時張萱畫中仕女昂揚向上的精神面貌與周昉畫中頹唐空虛的仕女形象的對比，也顯示出唐人由盛唐時期的朝氣蓬勃向中晚唐逐漸虛耗衰滯的轉(zhuǎn)變趨勢。

在張萱的《搗練圖》中，仕女服裝風格多樣，各有特點。大體衣著為上下分身：上為袒胸長衫，配以印花披帛，下為及胸束裙，結(jié)帶在胸前緊束，衣裙寬松舒適，有著鮮明的胡服特點；仕女衣領(lǐng)敞開坦露豐滿、白皙的胸部，體現(xiàn)出唐人“以露為美”的衣著特點；人物服飾鮮艷，或以紅藍相搭，或黃、白，綠相配，以兩種或兩種以上的顏色相互結(jié)合，色彩鮮艷一定程度顯示出唐人活潑開朗的性格特征。服飾除了印染傳統(tǒng)的吉祥動植物圖案，還有大膽的異族、異域紋飾圖案，風格多樣，體現(xiàn)出服飾圖案的多元化。人物體態(tài)豐滿健碩，鮮艷繁美的服飾與豐滿的體態(tài)相結(jié)合既飄逸舒展，又柔媚多姿，體現(xiàn)出唐代女性的開放自信之美。《虢國夫人游春圖》是張萱的另一代表品。畫中人物排列疏密有序，虢國夫人、秦國夫人居于畫面中間，在侍從侍衛(wèi)的簇擁中騎馬前行。二人頭梳墮馬鬢，身著華麗的綺羅裙裝，顯示出其貴婦的身份?！皯B(tài)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杜甫的《麗人行》是對此形象最準確的表達。在畫面中有幾位身著男裝的女官分布在貴婦周圍，正走馬揮鞭護衛(wèi)隊伍前進，女官面容白皙圓潤、略施粉黛，挽起的發(fā)鬢在紗帽下隱隱若現(xiàn)，明顯就是女扮男裝。在唐代女著男裝并非異事，在唐代繪畫及壁畫作品中均出現(xiàn)過。據(jù)《舊唐書·輿服志》記載：“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內(nèi)外，斯一貫矣”，可見女扮男裝已為常事，帶有游牧民族的血統(tǒng)使得她們骨子里就有著一股豪邁，才能手持韁繩，馳騁于這春日的郊外。

在周昉的《簪花仕女圖》中，唐代仕女濃麗豐腴、富貴美艷的形象得到更為精彩的再現(xiàn)。畫中的六位宮廷仕女比例大小不一，按照當時的尊卑觀念，人物愈是大愈能體現(xiàn)出其尊貴的地位。貴婦們體態(tài)豐腴有致，如凝脂般的肌膚在薄紗下若隱若現(xiàn)。白皙的面容施以紅胭并配以“倒八字”墨色短眉，黑白紅的相互結(jié)合使得妝容艷麗繽紛；同時在高聳的發(fā)鬢上分飾以牡丹、荷花、海棠等以映襯容貌，并輔以精巧發(fā)飾，或頭戴金釵或插玉步搖，在眉間飾以朱色或金色點飾，濃麗的妝容與夸張的發(fā)飾顯示出唐代貴族女性對于性感的大膽追求。據(jù)史家考證，當時女性妝容已知就達到數(shù)十種，如時世妝、酒暈妝、斜紅妝、桃花妝等。其中一部分受到了胡妝的影響，如時世妝便是由胡妝中的“赫面妝”發(fā)展而來，透露出百無聊賴下追求“非主流”的后現(xiàn)代味道。此外畫中貴婦們散漫頹廢的神情，也顯示出仕女內(nèi)在精神的空虛，這與外表物質(zhì)上的富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將深宮女性百無聊賴的寂寞生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對此《揮扇仕女圖》則更真實的反映出晚期仕女壓抑愁怨的心理狀態(tài)。紈扇閑坐、對鏡梳妝，低頭對語，畫中人物面貌低落頹喪，郁郁寡歡?！霸绫粙染暾`，欲妝臨鏡慵”，杜荀鶴的《春宮怨》便是對這深閨怨愁的真實心聲。詩中宮女對于自己的命運雖有不滿，卻也只能無奈地在這深宮之中如行尸走肉般消磨生命。作品一方面反映了容貌已然褪去的宮女們凄涼的晚年生活；另一方面，也透露出晚唐時期日暮途窮的時代風氣與人文風貌。

透過唐人獨特的審美眼光，不難看到當時崇尚的“豐肥濃麗、熱烈放姿”，絕不單純是女性體態(tài)上的肥、瘦，穿著上的遮、露?？梢哉f，這種審美取向是一種全方位的審美理念，所體現(xiàn)的是一種力量型的、開放兼容的文化視野②。仕女畫所體現(xiàn)的審美特點，不單單是畫家或某個人的審美觀點，而是體現(xiàn)的這個時代的審美要求與理想?！艾F(xiàn)實世間生活以自己多樣化的真實，展現(xiàn)在、反映在文藝的面貌中，構(gòu)成這個時代的藝術(shù)風神?！雹厶瞥鳛榉饨ㄉ鐣r期最為繁榮的時代，物質(zhì)生活的富足帶來的是人對現(xiàn)世生活的熱愛與追求，仕女們濃麗的妝容健碩的體態(tài)正是反映了這一點，“在一個琳瑯滿目、五彩斑斕的形象系列中，強有力的表現(xiàn)了人對物質(zhì)世界的自然對象的征服的主題”④，強盛的國力與安定帶來的是包容與開放的時代氣息；“唐代的藝術(shù)也在這種寬松自由的社會風氣下呈現(xiàn)出個性鮮明、自由奔放的特點”。

此外，民族間的融合與交流也改變了中原傳統(tǒng)封建思想對于女性的種種制約。唐代皇室貴族多數(shù)混有少數(shù)民族的血統(tǒng)。據(jù)史家考證，隋唐皇室均有濃厚的異族血統(tǒng)：隋煬帝楊廣、唐高祖李淵的母親都出身拓跋鮮卑的獨孤氏；唐太宗李世民的生母出自鮮卑族竇族紇豆陵部落。胡人的文化觀念深深的融入進唐朝的文化血液之中，不僅一定程度影響了唐代上流社會女性的外在形象，更使得女性的地位的發(fā)生了改變?！霸诒背孽r卑文化中，婦女普遍受到尊重，封建的倫理道德觀念尚未形成，婦女所受束縛較少，期間甚至殘存一些母系社會的流風余韻”⑤，此外，女皇武則天的登基也使得女性的地位在無形中得到提升。女性終于不用守在深閨之中，而可以自由參與社會活動，女性在一定程度上得到自由的解放。另一方面佛教藝術(shù)的盛行也可能深深影響了唐代仕女畫的審美形象，佛教自傳入中國至唐朝時期已體現(xiàn)出鮮明的世俗化特點，佛教文化的普及也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人們的審美觀念，在佛教人物形象中，那坦露而輕盈飄動的衣飾，人物流動的曲線與寧靜溫和的氣質(zhì)也體現(xiàn)在唐代的仕女形象中。

時代的社會氛圍深深影響著那個時期的藝術(shù)審美觀念，唐朝開放的民族文化氛圍融合了胡人與漢人的思想觀念，給了女性更為自由的空間；那斌彩斑斕的服飾與妝容體現(xiàn)出唐朝的富足與強盛，鮮活的人物形象與精神面貌也透露出時代的氣息及強烈的世俗化特點，仕女畫中對有點夸張、有點過頭的解放的女性美的展現(xiàn)也從側(cè)面反映出一點：女性不僅僅被作為觀賞的對象來表現(xiàn)的，對其容貌風姿的細致描繪滿足了官僚貴族們的審美意趣；新時代的女性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解放與自由，有意識地追求自我欣賞、自我肯定、自我價值。張萱、周昉作品中所再現(xiàn)的女性之美、身體之美、豐腴之美、健碩之美，代表了那個女性不僅可以頂起半邊天，甚至可以支配自我命運，一國命運的大氣磅礴精神。而這種自我意識的張揚，隨著唐帝國在安史之亂和黃巢起義的鐵蹄踐踏下戰(zhàn)栗，長安數(shù)度被屠城，富庶的中原在戰(zhàn)亂中很快繁華不再，女性美、霓裳舞很快化作蜀道往日殘夢?！?/p>

注釋：

① 劉志蕾.拈花微笑——從簪花仕女圖看佛教藝術(shù)審美對唐代仕女畫的影響[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08：2.

② 陳宇鵬.從《簪花仕女圖》看唐代人物的審美風格[J].美術(shù)界，2012（5）：65 .

③ 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154 .

④ 李澤厚.學術(shù)文化隨筆[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8：129 .

⑤ 鄭超.佛教對于唐代仕女畫審美趣味的影響[J].美術(shù)大觀，2011（11）：72 .

[1] 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

[2] 陶詠白，李堤.失落的歷史——中國女性繪畫史[M].長沙：湖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0.

[3] 宣和畫譜[M]. 俞劍華，注.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6.

[4] 廖雯.綠肥紅瘦·古代藝術(shù)中的女性形象與閨閣藝術(shù)[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5.

[5] 劉凌滄.唐代人物畫[M].北京：中國古典藝術(shù)出版社，1958.

The Feminine Beauty of Paintings in Tang Dynasty,Taking Zhangxuan and Zhoufang as an Example

ZHANG Chuan-you, HOU Yu-xi
（Institute of Art,Qingdao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Qingdao 266061,China)

Paintings of beauty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Tang Dynasty painting, which shows the beauty of women in the Tang Dynasty, their buxom, sensual, bright, vigorous, optimistic, confident and sexy, is hard to beat. Among which Zhang Xuan and Zhou Fang were the most prominent, their paintings of the "noble and beautiful", "buxom and heavy", precisely grasped of the body charm.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female beauty is the aesthetic concept of Tang Dynasty has become more open and inclusive, is represented by the multi-culture was the arrogance of the world's comprehensive national strength and the spirit of the time.

feminine beauty; spirit of the time; aesthetic features

Internet :www.artdesign.org.cn

檢 索 :www.artdesign.org.cn

J201

A

1008-2832（2017）12-013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