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在下雨

作者簡介：林文月，女，1933年生于上海，臺灣彰化縣人，學(xué)者與作家。曾任臺灣大學(xué)中文系講師、副教授。林文月散文亦佳，其作品過去常被國立編譯館選入國、高中生中文課本當(dāng)作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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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抵翡冷翠（注：佛羅倫薩）時，正下著雨。帶一絲寒意的微雨，使整個翡冷翠的古老屋宇和曲折巷道都蒙上一層幽黯與晦澀，教人不禁興起思古之幽情。

這種雨，不大可也不小，有些令人不知所措。若要打傘，未免顯得造作而且不夠瀟灑；若收起了傘，不一會兒功夫頭發(fā)和肩上都會淋濕，只好豎起外套的衣領(lǐng)了。

從豎起的衣領(lǐng)側(cè)頭向右方看。那是阿諾河，河面上也是一片蒙蒙的景象，在那蒙蒙之中橫亙著一座石橋，據(jù)說是二次大戰(zhàn)時少數(shù)幸免于炮難的橋。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的話，那一座橋和橋旁的街道，或即是但丁佇立癡望那位無比榮美的琵亞特麗切的遺跡吧。

就是這種歷史的聯(lián)想，文學(xué)藝術(shù)的聯(lián)想，使人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步履，豈單只是害怕雨水路滑而已。

翡冷翠狹窄的街道真的就在腳下了。前此只是從歷史的記述和別人的詩文中想象的這個城市，而今如此灰黯卻又鮮明地呈現(xiàn)在眼前。舉目四望，盡是繁密排列的古老房屋。當(dāng)然，其中許多建筑物幾度經(jīng)歷天災(zāi)兵禍的毀壞而又修復(fù)，不可能是十六世紀(jì)的原來面貌了?？墒呛樗簽E過雨露浸蝕過，畢竟整座城都透露著一種蒼老的氣息。

蒼老，但是精致，這是翡冷翠的建筑物給人的印象。譬如說百花圣母瑪利亞教堂四周圍無數(shù)的大理石像，以及不留一點空隙的精雕細琢的圖紋，如何來形容才恰當(dāng)呢？也許只能說“嘆為觀止”，但“嘆為觀止”四個字終嫌抽象，除非你親自瞻仰過，這個抽象的形容詞才始轉(zhuǎn)化為具體的形象，牢牢保留在記憶里。諺云“海枯石爛”，石以其不易爛，所以喻堅固不變。但翡冷翠多雨，使大理石的精致建筑物轉(zhuǎn)為黯淡。為此，每四年就得清潔修護全城的藝術(shù)殿堂。翡冷翠的祖先們藉大理石展現(xiàn)了他們的天才光芒，翡冷翠的子孫們便有責(zé)任辛勤的維護，使那光芒永照人寰。

地靈人杰，大理石是這個國家的特產(chǎn)，也是這個都城的榮耀根源。提到大理石，如何能不聯(lián)想到米開朗基羅？他的戴維（注：大衛(wèi)）王像栩栩如生巍巍地站在那里。鬼斧神工的鑿痕，使人望而屏息。炯炯的眼神自白色的大理石后逼視著遠處的甚么地方，結(jié)實有力的肌肉和手腳，甚至筋脈浮突都似乎蘊含著生命，戴維王就是這個樣子的，你相信。他果真是這個樣子嗎？其實是造像的藝術(shù)家告訴你，戴維王應(yīng)該是這個模樣。米開朗基羅曾經(jīng)對出錢請他雕像的人說過：肉體會腐爛，印象會模糊，千百年后誰知道像不像其人，世人寧信我的雕像是真實的。

[《飲膳札記》——清炒蝦仁

□林文月]

蝦，無論海蝦或河蝦，大概是水產(chǎn)中極鮮美的一種食物，而中國人吃蝦的方法雖多，可能沒有一道烹調(diào)方法比清炒蝦仁更能具備中國菜肴的個性，且特立于世界各地的食譜之外的吧？

如今積累經(jīng)驗始明白，蝦絕不可在市場先行剝殼；回家之后，連殼帶頭在水龍頭下快速沖洗后置入瀝水容器內(nèi)，盡量瀝去水分，然后便去頭剝殼。我常常在桌上攤開兩張廚房用的厚紙，把去除頭殼的蝦仁丟在紙上。如此，水分幾乎可以盡去。然后，再將全部去除了頭殼的蝦仁，用牙簽剔除污腸。越新鮮的蝦，越容易剔腸，只消在背上用牙簽輕輕戳破一小洞挑起，含砂的腸子便隨之而出。這一道剔砂腸的手續(xù)，千萬不可忽略。試想美味的蝦仁，一口咬下去，卻有沙沙作響的砂粒在嘴里，多么掃興遺憾！處理干凈的蝦仁，要盛放在一個寬口的中型碗內(nèi)，等待配合作料。通常，我會依序放入鹽及微量的味精。我做菜時，無法規(guī)定作料的分量。每個家庭的口味輕重有別，而且烹調(diào)的菜肴大小亦不同，只能套句俗語：“酌量”而已；至于其間咸淡，端賴慧心與經(jīng)驗了。又有人忌諱味精，我則以為有時微量的味精確實可以提高味覺。將切得十分細碎的蔥末與姜末一小撮放入碗內(nèi)，滴上些微的紹興酒、炒菜油及香麻油。麻油的作用在于提升濃馥的效果，而作料之中的油分，則可以令蝦仁看來鮮亮。最后，再撒一點胡椒粉與太白粉。

烹炒時，將冰箱內(nèi)的蝦仁取出，切一些青蔥以供點綴之用。由于蝦仁已拌和了各味，所以無需再加添任何作料，只要鍋熱之后傾注炒菜油即可。雖然蝦仁之中已拌和了些許炒菜油及麻油，炒蝦仁之際的油仍不宜少。等鍋熱、油熱之后，用一雙筷子將碗內(nèi)因冰冷而互相貼緊的蝦仁略為掘動使松懈，即倒入熱油中。用長筷或鍋鏟急速而輕輕翻炒蝦仁。炒蝦仁時切忌動作粗重，亦不可來回重復(fù)翻攪，以免蝦仁的外形受損。由于鍋熱油多，蝦仁貼鍋的一面很快就會轉(zhuǎn)呈紅色，隨即將仍呈灰色的另一面翻覆使貼鍋：待蝦身的兩面都轉(zhuǎn)紅且微微彎曲時，再加入蔥段，輕快地翻炒兩三下，便即熄滅爐火起鍋。起鍋時，多余的油不要盛出而留在炒鍋內(nèi)。用這樣的步驟和方法烹制的清炒蝦仁，幾乎很少失誤，每次都能達到清脆爽口的效果，是我得意的手藝之一。

（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