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峽行者與沙漠孤駝
——艾蕪與三毛流浪情結(jié)比較

高玉珠

（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000）

山峽行者與沙漠孤駝
——艾蕪與三毛流浪情結(jié)比較

高玉珠

（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000）

流浪情結(jié)是古今中外作家熱衷表現(xiàn)的原型母題之一,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艾蕪依托滇緬流浪經(jīng)歷創(chuàng)作的《南行記》中短篇系列大放異彩，流浪情結(jié)貫穿異域之行。時隔半個世紀，足跡遍布大半個世界的臺灣女作家三毛憑借《撒哈拉的故事》等作品再掀“流浪熱”，流浪情結(jié)同樣流溢于字里行間。同為紅極一時的流浪文學(xué)，卻包含迥異的流浪情結(jié)，艾蕪如同山峽中樂觀的行者，三毛則似沙漠里孤獨的駱駝，本文從流浪的緣起、心態(tài)、歸宿三個方面比較分析二者的流浪情結(jié)。

流浪情結(jié)；艾蕪；三毛；緣起；心態(tài)；歸宿

曹文軒曾說“流浪是人類自可以被稱為人類的那一天起,就與身俱來的命運”[1]，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艾蕪游走于綺麗神秘的滇緬邊境，創(chuàng)作了獨具特色的流浪名作《南行記》系列。時隔半個多世紀，流浪情結(jié)在臺灣女作家三毛那里再放異彩，足跡遍布亞非歐美五十多個國家的三毛，創(chuàng)作了《撒哈拉的故事》一系列異彩濃郁、斑駁陸離的流浪作品。

一、流浪的緣由

不同的流浪經(jīng)歷背后蘊含不同的心理機制，曹文軒將流浪文學(xué)作品中流浪的緣由歸結(jié)為五種：將流浪作為體悟人生、識其真面目的一種方式；由文化的衰竭與斷裂生成的流浪意識；浪漫主義者的大情趣； “邊緣人”的流浪；形而上的精神追求。[2]這種分類較全面地概括出不同價值取向下的流浪行為，若將三毛和艾蕪的流浪緣由加以比照，艾蕪的流浪回應(yīng)了現(xiàn)實主義者渴望認識社會的責任感，是一種樂觀的“入世”態(tài)度，三毛的流浪則傾向于形而上的精神求索，蘊含孤獨的“出世”的情懷。

（一）艾蕪——堅定的光明追求

生逢戰(zhàn)亂、長于川西的艾蕪與同時期的許多青年一樣，深受五四新風的洗禮，“科學(xué)、自由、民主”等激奮人心的信念激蕩在年輕氣盛的艾蕪心中，“我得堅持到明天，看見鮮明的太陽，晴美的秋空?！保ā度松軐W(xué)的一課》）而婚姻包辦直接觸發(fā)了他行走他鄉(xiāng)的行動，年輕的艾蕪注定在滇緬邊境留下獨特的腳步。帶著對自由的信念與對理想社會的渴望，艾蕪的腳步勇敢且堅定。艾蕪的流浪源于一種“不甘屈從于固有環(huán)境的限制,掙脫命運擺布、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的漂泊者的價值取向”。[3]

激勵艾蕪揚帆起航的是他對新世界的向往與對光明的希望。一方面，體現(xiàn)在他的流浪有具體事件的觸發(fā)——婚姻包辦?；橐霭k對新青年艾蕪來說不僅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之事，更是對自由精神、平等人格的壓迫，這種流浪因而有一種憤然而起的反叛意味。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他的流浪只會短暫歇腳但沒有永久停留?；蝰v足在西南邊陲小鎮(zhèn)、或扎腳于松嶺上的木屋、或徘徊于克欽山中的茅草地、或混跡于山峽密林中的強盜團伙……目睹“吃人”舊社會的不公和下層人民的舉步維艱，作為理想主義者的艾蕪向往著紅日初升的地方，他像目光堅定的行者，奔向朝陽冉冉的理想國。

（二）三毛——形而上的精神求索

如果說艾蕪的流浪帶有一種西天取經(jīng)式大團圓的自信，三毛的流浪則是一種根植于內(nèi)心的本源意識和宿命選擇。“流浪是三毛的靈魂，三毛的骨子里有著徹底的流浪意識，這是非常純粹的風格，包含了三毛所有的真情實感”。[4]不同于艾蕪懷抱著斗士般的樂觀上路，三毛的流浪顯示出一種生命必然性和孤獨氣質(zhì)。

與艾蕪不同，生長于和平時代、家境殷實的三毛，不具備非流浪不可的外在誘因，三毛的流浪產(chǎn)生于她早諳生命的孤獨本質(zhì)。三毛小時候曾患有自閉癥，不愿與人交往，對于顏色、線條與旋律的熱愛遠勝于生活俗事，熟讀紅樓，精通音樂，早味生命本質(zhì)，人生逃不過的失落感和孤獨感早已看在眼里。因此即便太平盛世，歌舞升平，錦衣玉食，也如她自己所說：“心若沒有棲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睂ι摕o的敏銳知覺讓三毛明白，孤獨是個體存在的必然狀態(tài)，而流浪則是她抵御和消解孤獨的方式選擇，黃沙滾滾的撒哈拉沙漠、寧靜平和的加納利海島、生機勃勃南美洲高原，中東文化、西洋文化等大千世界的風情以生命的本色充實著三毛對人生的體驗，極具浪漫情懷的三毛如同沙漠孤駝注定踏上流浪之路，在流浪中尋找慰藉心靈的一方綠洲。

二、流浪的心態(tài)

同樣身在流浪之途，艾蕪與三毛卻持有近乎迥異的心態(tài)。艾蕪如同山峽行者，斬荊除棘，且行且歌，熱衷于表達對生命力的建構(gòu)；三毛則如同沙漠孤駝，形只影單，長途跋涉，常常體現(xiàn)為對存在的解構(gòu)。

（一）艾蕪——斬荊除棘的行者

艾蕪的《南行記》系列中滲透蓬勃的生命力和原樸的自然力，流浪生活險象環(huán)生，但艾蕪在作品中表現(xiàn)出愈挫愈勇的“銅豌豆”精神，正如《人生哲學(xué)的一課》中說“社會不容我立足的時候,我也要鋼鐵一般地頑強生存”。

這種勇敢自信的心態(tài)集中體現(xiàn)在作品塑造了一個頑強堅韌的流浪者形象。艾蕪筆下的流浪世界以其異域色彩引人入勝，但新奇瑰麗是建立在亂世西南的險山惡水中的，一路上流寇、小偷、強盜甚至殺人犯比比皆是，“我”甚至為求生存不得不加入強盜團伙，在險惡的自然環(huán)境和蕪雜的社會環(huán)境的雙重威脅下求生，沒有異乎尋常的勇氣和智慧，單槍匹馬很容易淪為自然或社會的俎上羔羊。而“我”卻是懷著勇氣與悲憫深入其中，體味底層的民情民怨，見識大千世界的真模樣，始終不忘初衷。

（二）三毛——甘苦人世的體味者

對應(yīng)于三毛流浪緣由中的生命悲情意識，三毛的流浪作品始終縈繞一種“誠惶誠恐”、揮之不去的隱憂，即便中途稍作?？?，對于歸宿的渴望與對生命的懷疑總使流浪平添幾分甘苦清味。

首先，從情節(jié)來看，在表現(xiàn)底層人民疾苦生活的同時，艾蕪會突出生命的張力，具有導(dǎo)人向上的傾向，“注重揭示現(xiàn)實生活中可愛的一面,提高人們對生活的認識,使人熱愛生活”，[5]三毛筆下則沒有那么多的強悍與自信，去除口號式的宣傳，帶著心繡蓮花的細膩和與生俱來的悲憫，真實樸白地記錄所見所感，悲情意識貫穿始終，孤獨，是自由如三毛也無計可施的結(jié)。《撒哈拉的故事》中，三毛不吝筆墨描寫了一群撒哈拉人，他們是屬于沙漠的最原樸的生命，他們的生活原始而粗劣，帶有脫離現(xiàn)代文明的野蠻，如果按照艾蕪的方式，應(yīng)該用現(xiàn)代精神予以開化，而三毛選擇做冷靜的旁觀者，《芳鄰》里蠻不講理的鄰居、《沙漠浴記》里骯臟的洗澡方式、《娃娃新娘》里的十歲新娘，三毛以理解與同情的筆觸記錄生命、尊重生命原貌。其次，從作品流溢的情感來說，三毛的不安定感從未隨著流浪甚至是定居有所稀釋，即便回到前世故鄉(xiāng)撒哈拉，有摯愛荷西相伴，三毛的靈魂亦從未定居，如她所說：“誰喜歡做一個永遠漂泊的旅人呢?”（《萬水千山走遍》）漂泊之感始終縈繞眉頭心上。

三、流浪的歸宿

日歸西，鳥歸巢，落木歸秋，流浪的人兒也將投往心中的歸宿。艾蕪走向心中光芒萬丈的明天，是食指《相信未來》的節(jié)奏；三毛則返璞浪漫的心靈境界，流浪于齊豫《橄欖樹》的旋律。

（一）艾蕪——遒勁古樹生山峽

堅持體味社會、尋找光明的初衷，懷著對未來的樂觀，艾蕪的歸宿清晰明朗，如同山峽兩側(cè)遒勁生長的古樹，堅韌挺拔，決意迎接那束燦爛的朝陽，艾蕪最終將定居在他向往的光明社會。

作品中已有象征性意象隱含這種歸宿意愿。一方面，贊頌自然的蓬勃生機，樹木蔥蘢盤曲遒勁、江水奔騰咆哮洶涌、山峰高聳直插云霄……自然意向充滿原始野性，越是蕭森冷寒，生命越是恣意噴薄，艾蕪貪婪呼吸著這大口的生命氣息，這也是他心之所向的生命存在方式，是可以與黑暗社會相抗衡的神秘力量。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作品中的人物塑造上，盡管生逢戰(zhàn)亂、身世坎坷，艾蕪筆下的人物，哪怕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強盜，也唱出自己倔強的向往。

（二）三毛——橄欖一枝入夢來

契合于流浪心態(tài)上的悲情意識，三毛流浪的歸宿染上了渺遠而模糊的味道，那不是一個具體清晰的所在，這種精神層面的、超越具體現(xiàn)實的流浪，終歸要落腳到自然浪漫的心靈上。

在1967至1991之間20年的流浪生涯里，三毛盤桓于亞洲、歐洲、大洋洲等地，值得注意的是三毛流浪撒哈拉沙漠的一段經(jīng)歷，三毛確曾在這一被她稱為“前世的故鄉(xiāng)”里體會過一生稀缺的歸屬感，即便這停留對于孤獨的生命本質(zhì)杯水車薪，卻可從蛛絲馬跡間窺見三毛所向往的理想歸宿。她曾說“我不是刻意流浪……我不愿意流浪，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在另外一種形式的生活中安定下來”。（《夢里花落知多少》）這種“安定”就是精神的歸屬。荷西的陪伴與守護帶給三毛前所未有的踏實，堅實的臂彎使漂泊的靈魂感受到融融暖意，熾熱誠摯的感情撫慰了心中的不確定。另外，撒哈拉這片故土也給了三毛歸屬感，三毛的靈魂與自然產(chǎn)生了共振，生命找到了舒服適宜的存在狀態(tài)，“敏感的心靈以內(nèi)在情感的律動感應(yīng)著自然萬物,在這種溶合境界中,三毛已脫開了物身人形,超越了時空域限,獲得了精神生活的充分自由”。［6］這種歸宿擺脫了娜拉式離家的低級，呼應(yīng)海子麥田式的守護。

四、總結(jié)

艾蕪如山峽行者，行走于綺麗神秘的滇緬邊境，準備擁抱紅日初升的第一縷陽光，步履堅定地走在尋找光明的漂泊之路；三毛似沙漠孤駝，找尋于黃沙漫漫的滾滾紅塵，自由的靈魂終將沉眠于夢中橄欖。盡管蘊含不同的流浪情結(jié)，卻懷揣著相同的浪漫情懷，做著同樣清澈澄明的夢，流浪者永不停歇。

[1][2]曹文軒.論近二十年來文學(xué)中的“流浪情結(jié)”[J].文學(xué)評論，2002（4）：151-157.

[3]黃建章.從《南行記》透視艾蕪的“漂泊情結(jié)”[J].新世紀論叢，2006（2）：127-130.

[4]孫予青.沙漠中飄揚的影子——論流浪意識在三毛作品中的獨特性[J].世界華文文學(xué)論壇，2013（3）：45-48.

[5]張效民.艾蕪談他的創(chuàng)作[J].南充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82（1）.

[6]吳娜.三毛的流浪情結(jié)[J].咸寧學(xué)院學(xué)報，2007（5）：89-90，125.

I206.7

A

高玉珠（1995-），女，漢族，吉林省集安人，江南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2014級本科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