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經(jīng)》中“無住于相”思想的哲學探究

□楊季行 陜西國防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

一、《金剛經(jīng)》研究概述

《金剛經(jīng)》，又稱《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其中“金剛”意指世上最堅硬的物質，“般若”為音譯，指的是洞察一切事物本質的高深智慧，“波羅蜜”意為到達彼岸。因此，《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的深層含義就是，以像金剛一般堅硬、無堅不摧的般若智慧看透人世間的一切虛妄執(zhí)著，破除眾生對虛相的憂慮和煩惱，悟證實相，以求得到對人之“實相”的領悟，從對世俗的解脫中到達超凡入圣的心靈彼岸。

《金剛經(jīng)》屬于般若部經(jīng)文，是超越宗教理論的大智慧，是指能夠使眾生由了解道到悟道、修正、看透生死，直到超凡入圣的般若智慧。這種智慧包含五種思想，即“五般若”：實相般若、境界般若、文字般若、方便般若和眷屬般若。而《金剛經(jīng)》的核心思想“金剛能斷分”起源于唐代三藏法師對《大般若波羅蜜心經(jīng)》的譯注，并被視為般若類經(jīng)典經(jīng)文的總綱。《金剛經(jīng)》全文雖未出現(xiàn)過“空”字，但其全文討論的卻都是關于空的智慧，其核心思想可以用“性空幻有”來概括。其一，它認為一切事物都因緣而起，相合而成，事物本身并沒有恒常自在的本性，因而“性空”；其二，世間萬物自性雖空，但是物與物之間的因緣關系卻永恒存在，也就是說事物的本質并非虛無，只是將實體虛化而已，正因幻化不實，故曰“幻有”。正所謂，世間萬法本性空寂，非生非滅，非一非異，無取無舍，無我無所，只有借用浩瀚無邊的般若智慧，才能洞察世間萬物的真實本相，無住無著，廣破見執(zhí)，顯諸實相，才能真正契合世界的實相，得到解脫。因此，如何實現(xiàn)本性“離相”或“無住于相”，是《金剛經(jīng)》為使眾生解脫煩惱而力求實現(xiàn)的最終目的。

總的來說，《金剛經(jīng)》的主要思想可以被概括為四點：（1）正如經(jīng)文的綱領中提到的，“發(fā)度盡一切眾生之大心”；（2）觀照實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3）實踐綜要，“應無所住而生其心”；（4）中道方法，性空與幻有的辯證統(tǒng)一。

二、《金剛經(jīng)》中核心思想的理解

1.般若

般若指超脫入圣的大智慧，而《金剛經(jīng)》正是旨在突出般若在成佛過程中發(fā)揮的作用，但由于般若不是普通的智慧，因而在翻譯中不能將其譯為“智慧”。在佛學里，智慧分為世間智、出世間智和出世間上上智三種類型。世間智指的是凡夫或普通人所具有的分辨善惡、處理俗世間事物矛盾的基本智慧，是由人心對外界事物特征的知見，屬于人心的妄想，看透的只是事物的虛相，并不能把握宇宙人生的本質特征。出世間智指跳出世事輪回，能通達苦空的高深智慧。針對追求“出世間智”過程中是否本性偏真，佛學又將其分為出世間智和出世間上上智。而般若智慧指的是出世間上上智，是指引導世人由了解道到悟道、修正、了脫生死、超凡入圣的智慧。這便是佛家所說的根本的智慧，是超越一切世間聰明智慧的大智慧，它能夠促進眾生去掌握生命的本源和本性。這種智慧不是通過單一的冥想和思考得到的，而是必須以肉身踐行人的思想和心性才能求證到的智慧。

作為般若佛學體系的經(jīng)典之一，《金剛經(jīng)》全篇均表現(xiàn)出般若具有能夠正人心的重要現(xiàn)世功能。比如，“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名一切法”“所言善法者，即非善法，即名善法。”“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等，這種“是……即非……是名”的結構，承認了世間萬物皆是空相，萬物的表象皆由心起。正如上文中提到的“性空幻有”，這一核心思想闡述了佛學思想關于萬千幻象都是由眾生心生所產(chǎn)生的這一斷言，如夢幻、泡影，因緣而起，因緣而滅。不論事物的表象大如宇宙或小若塵埃，無不是因緣的造就，無不反映了“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思想?！督饎偨?jīng)》所闡述的虛無、空寂才是真實的存在，才是佛家所言的彼岸世界，而眾生只有通過般若才能認識到這一本質規(guī)律，看透世間萬象的本質都是虛幻縹緲，最終是本性遠離幻有的現(xiàn)實世界。

2.四相

四相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廣義上的“我相”是四相的總稱，四相都是我相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而般若佛法所要掃除的便是以我相為基礎的世間的一切執(zhí)著?！跋唷笔窍鄬τ谛误w而言的，用來描述諸法所存在的狀態(tài)[1]。四相的具體含義是：

（1）我相

狹義上的“我相”，指眾生在現(xiàn)世生活中的吃、穿、住、行等一系列思想和行為，都由一種強烈的自我感支配著，并為了生命的延續(xù)而鍥而不舍的一種社會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眾生的一切行為都是基于“愛自己”這一標準，因而眾生被困于“我相”。

（2）人相

顧名思義，“人相”意為眾生的存在，皆以人的肉體為形式而表現(xiàn)出來，有了我便有了你和他。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形體是最優(yōu)秀的存在時，便也有了人與人之間、種族與種族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歧視和界限，人相的差異導致眾生所處的人類社會難以和諧地為繼下去。當眾生皆以人為中心時，便會覺得萬事萬物都是因人的方便而存在的，于是人類便難以再以平等的目光去審視自身與周圍環(huán)境的關系，自然界的生態(tài)平衡也就因此而被打破。

（3）眾生相

佛家將眾緣交匯所構成的實體稱為“眾生”。眾生隨著發(fā)展際遇、心性的不同，形成對善惡、貧富和美丑等價值觀的不同評判標準，因而眾生之間才表現(xiàn)出相互對立、相互斗爭的特征。從本質上來講，“我相”和“眾生相”之間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正是由于我相所指眾生范圍的不斷擴大，才有了參差對立的社會現(xiàn)狀，產(chǎn)生復雜多變的眾生相。

（4）壽者相

生命由生到死的過程被稱為“壽者相”，因而眾生的壽者相自生命存在之時便存在了，自消亡時湮滅。但是人既然存在于世上，便自然夢想著永恒的生命。例如，古代許多帝王會窮盡所有可能的方式探求長生不死之術，這便是壽者相。儒家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思想，則意在通過以子孫后代的不斷延續(xù)來使自己的生命獲得永恒，這也是壽者相。

四相的存在使眾生的心性難以擺脫現(xiàn)世的牽掛和羈絆，內(nèi)心患得患失，經(jīng)常表現(xiàn)出不安、焦躁、憤怒等心情和精神狀態(tài)，而使眾生超脫四相的束縛，正是《金剛經(jīng)》佛學內(nèi)涵努力追求的重要目標。

3.慈悲

《金剛經(jīng)》中有云：“菩薩應離一切相，發(fā)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边@句話中，“阿耨多羅”的意思是“無上”，“三藐”意為“正等”，“三菩提”意為“正覺”，也就是說，菩薩應當脫離四相之束縛，以發(fā)無上正等正覺之心，也就是至高無上的正確覺受，即摩訶般若——無上大智慧。遠離了覺受，就沒有正覺，也就沒有了生命。因此，學習佛法最貴得正覺——無上正等正覺，最貴得正受。正受在佛法中有兩層意思：真正的受用和正確的覺受。倘若佛法中領悟到的覺受不正確，便遠離了解脫道。而菩薩能以無上正等正覺之心匡正眾生之本性，這樣的胸懷必須要以大慈大悲的佛性為基礎。

所謂“慈悲”，首先講的是一個分離的概念。“慈”是帶給眾生快樂，“悲”是指將眾生從現(xiàn)世的苦難和蹉跎中解脫出來，將眾生作為救贖的對象，讓他們從苦難中獲得現(xiàn)世的幸福，這就是大慈大悲。而菩薩的慈悲是“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其中“無緣”指的是菩薩對眾生無私的奉獻與幫助，“同體”的意思是菩薩將自己和眾生視為一體，同喜同悲，眾生所求就是菩薩所求。從佛學所提倡的慈悲心來看，菩薩對眾生的救助，不僅局限于緩解眾生肉體上的痛苦，而且在于強調去除讓眾生感到痛苦的根源，從根本上讓眾生的心性獲得重生。

4.六度

六度指佛教中所講菩薩修行過程中采取的六種得道之法，分別是：布施、忍辱、持戒、精進、禪定、般若，合稱六波羅蜜，意思是六種能使眾生到達彼岸的方法?！督饎偨?jīng)》中主要提及的是六度中的布施和忍辱。

（1）布施

“布施”又被稱作“舍”，眾生應當不僅舍去形體上的浮華，還應當舍去心靈上的貪、嗔、癡、恨和執(zhí)著，做到真正的無牽無掛[2]。正如經(jīng)文中佛陀對須菩提所言：“菩薩于法應無所住，行于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于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庇纱丝梢?，布施作為一種善因，可以為眾生帶來深厚的福澤和財富。從布施的種類來講，首先，布施分為財施和法施兩種類型，如《金剛經(jīng)》中所語，“恒河沙等身命布施”，這種布施就是財施，再如“若復有人，于此經(jīng)中受持乃至四句倡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這種布施便是法施。在菩薩道的布施中，無論是財施還是法施，都要做到無所住、無所留。其次，布施分為有相布施與無相而施，有相布施又分為能施的我相、受施的他相以及所施的物相三種類型，有相布施者往往不是出自純粹的善心，總是帶有或此或彼的私欲，因而所修得的果報必定有限。而無相布施者可以做到摒除自身及他人之相，以無私的心去施舍所得之物，故所修得果報也如同胸懷一般虛空，不可限量。

（2）忍辱

忍辱是六度的核心概念，佛法里講道，一切不如意之事皆是辱，所受一切苦難皆是辱，忍受其所受之一切苦難皆是辱。由于婆娑世界中四相的束縛，事物之間的對立和斗爭呈現(xiàn)出常態(tài)，沒有一件事物可以呈現(xiàn)出完美的狀態(tài)。但是只要眾生受得住一生中的生生滅滅，知曉忍辱之道，才能悟道，得到人生之大智慧，以求最終成佛。正如經(jīng)文里所說“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于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歌利王忍辱修行，得以忘卻四相，最終借般若智慧修成正果。

三、“無住于相”思想的哲學探究

“無住于相”從本質上可以分為無住和無相兩種概念，而無相、無住和無念又是般若經(jīng)典所提倡的修行的三大法門，故如何理解無相和無住是修成佛法以得果報的重要前提。對于如何正確理解無相和無住的深層含義，可以從對《金剛經(jīng)》經(jīng)文的解讀中得到些許啟示。

1.無相

《金剛經(jīng)》認為，得道的“我”的主體是虛空的，與眾生體內(nèi)所保留的六種阻礙人心性成長的塵?！吧曄阄队|法”呈對立面，虛空的“我”正是破除這六種塵埃方能保持心靈的空明。佛法中說到人的一生是由色(物質)、受(感覺)、想(知覺)、行(意志)、識(意識)五蘊法構成的“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3]。眾生不知何為五蘊，不知和合而生方有萬物，因而陷入現(xiàn)世的爭奪，一切煩惱也就因此四相而生。由于心性的偏執(zhí)，眾生無法意識到萬物乃是因緣而生，緣起緣滅自有其定律，自然無法降服其心，不能通曉緣起性空這一道理。如《金剛經(jīng)》中寫道，佛陀告訴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服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shù)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由此可以得出，只有心中滅除四相，才能真正通曉菩薩道，領悟緣起性空之理，方得證菩提。換句話說，通過摒棄“我執(zhí)”而到達“我空”，才能真正了解何為泯滅四相，這便是《金剛經(jīng)》經(jīng)文中反復強調的重點。

2.無住

《金剛經(jīng)》的價值在于傳授人們“如何降服其心之法”，重點是講授修持之道。如《金剛經(jīng)》所講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其中“無住”就是重要的修持法門之一?！督饎偨?jīng)》首先指出，萬事萬物的本質都是虛幻的，眾生只有認識到這一根本規(guī)律，才能看到事物的本質，達到不住于“相”，如經(jīng)文中所講“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上文中提到的“緣起性空”思想，是秉持“無住”修行的基礎，正因萬事萬物都是虛妄不實的，所以修行佛法的人才應當“無住”于各種相。正如經(jīng)文中所言，“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凈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督饎偨?jīng)》所詮釋的“無住”修行，可以通過對“離相”“三心不可得”這兩個概念的把握來理解。“離相”指不拘泥于事物的表象在人心中的反映，心性不隨外界事物的變化而起波瀾，從本質上來講，這就是“無住”。當達到無住的境界，也就實現(xiàn)了對于“離相”的領悟。無所住就是不住相、離相，內(nèi)心清凈，不執(zhí)著于外界事物的得失。當眾生對現(xiàn)世生活中的一切做到真正的放下和舍得，清凈之心便會圓滿，倘若眾生再次執(zhí)著于六塵境界，那么原本的清凈之心也會因此而蒙受灰塵。此外，《金剛經(jīng)》也明確地指出，在行“六度”之法時也應秉持“無住”的心境。不住心于聲、香、味、觸、法，這便能做到“離相”，亦即“無住”。同樣，以“離相”之心修行“六度”之法，也就代表著修行時心性能夠真正地達到虛妄，不受外界事物的影響，亦即借“無住”以修行“六度”之法[4]。

“三心不可得”這一概念同樣是對“無住”思想的深入解釋。經(jīng)文中說道：“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三心指的是“過去心、現(xiàn)在心和未來心”，而“三心不可得”就是教導眾生從時間的角度去正確地理解“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一道理。這里的“心”指的是“執(zhí)念”，也就是說，如果眾生苦苦執(zhí)著于對事物的不求、不得，許多煩惱便會因此產(chǎn)生，更無法在修行中“降服本心”。因此，“三心不可得”的深層含義，仍然是在教導眾生秉持“無住”的心性。

結 語

佛教認為，萬事萬物都是變化無常的，但是眾生并不能參透這個道理。他們在肉體、情感、意志和認識等諸多方面生起執(zhí)念，將心性困于對我、人、眾生等觀念的執(zhí)著之中，難以擺脫“四相”的束縛，故而無法領悟菩薩道的真諦，擺脫生死輪回[5]。因此，“我執(zhí)”是凡人的痛苦之源，眾生的所有煩惱都離不開對于實體的“我”的執(zhí)著，從而陷入世間相的紛擾之中。而要真正地破除“四相”，就要做到“無我”或“無住”，減少自身心性對于外界事物和自身的偏執(zhí)，進而降服自身而發(fā)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心。

《金剛經(jīng)》講求“諸法無我”，一切緣起性空，認為眾生生來皆有慧根，但因妄念而被執(zhí)著所阻礙難以得道，所以《金剛經(jīng)》的主旨便是引導世人破除妄想執(zhí)著，尋找探求心性虛空之法門，從實相的角度來教導眾生破除對萬事萬物的執(zhí)念，即便是佛法本身，在已得道的前提下，也應當予以破除，不留一物，達到真正的虛空。

[1] 孫垂亮.論鳩摩羅什對中國佛教思想文化的影響[D].新疆師范大學,2011.

[2] 孫杰群.《金剛經(jīng)》離相無住思想研究[D].西南大學,2011.

[3] 姜濤.后秦佛教研究[D].蘭州大學,2011.

[4] 阿日貢.《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研究[D].內(nèi)蒙古大學,2010.

[5] 黃建陵.論《金剛經(jīng)》中的“無住”思想[J].求索,2008(03):11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