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一啼鳴

文丨申迪揚

青空一啼鳴

文丨申迪揚

正夜闌時，獨我未眠。

自降生來，與其他鳥兒一樣，我過著安寧又極普通的生活：艷艷紅日下醒來，呼吸一陣，方才飛去覓食，所食者，無非一枚鮮果而已。然后聽其他鳥兒爭論些八卦，嘰嘰喳喳。我既無同類，亦無相知的鳥兒，因此，往往只有沉默。偶爾倦了，尋一株梧桐小憩，看著這密林——浮躁而繁喧。最后，晚風拂去一抹殘霞，萬籟俱靜，一日過去。接著周而復始。

我早已厭煩，這等日子，喧鬧又平庸。我的靈魂似睡非睡，將醒又未醒，暗夜中，似乎有人在傳遞一個密語，我似懂非懂。

近日，鳳凰傳說不脛而走。我記得，初聞鳳凰時，我心中百般向往，羨慕不已。自然便有了其他鳥兒的嘲笑：“不知天高地厚。鳳凰者，鳥類之傳奇，高貴，偉大，豈可復制？”似我等凡鳥，安寧便了，何苦……連王者鷹隼都只能臣服于鳳凰面前，何況我——眾鳥之異類？

有老成謀“林”者，負翅立于高枝，粲然而笑：“東施效顰，徒留笑柄呵。”甚而有那初學巫術(shù)之鳥，為我銜石扳趾而算，竟得“大繆”之卦。

誠然，我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在眾鳥中極為平凡。鳳凰之境，過于遙遠，一如地平線，可望而不可即。那么，就這樣生活，不去多想……

只是，每到深夜里，望著月明星稀的天宇，鳳凰高貴的身影浮現(xiàn)，高潔，逍遙，燁然若神。有靈魂似在醒來，低語著，熱切地鼓舞著我。再看看這漆黑的密林，仿佛隨時要吞噬你的夢想，你的魂魄。

此林中，也曾有雅翁至澗水旁撫琴，眾鳥遠避，我獨側(cè)耳；一曲終罷，雖不聞樵夫贊嘆，我自脆鳴。密林中，亦曾有高士往古木下采藥，歇息時歌《鳳凰涅槃》，我更是默記；余音雖絕，我卻誦念不止。

我笑了。我不屑與斥晏鳥、學鳩為伍，我亦知艱辛苦痛往往只有自己知曉。我只不過是要靜待靈魂覺醒，順從靈魂呼喚，扶搖而上，乘奔御風，游于無窮。個中滋味，又豈是燕雀之輩所能理解！

凌晨了，時間之河在天地間靜靜流淌。方是時，清風徐來，郁乎蒼蒼，四下里所見不過一片朦朧。我梳理一遍青羽白翎，遠眺地平線——我看不見它，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兒，等待我，迎接我。

驀地，一影流星劃過，照亮殘夜，宣示著不凡；東方，朝霞絢爛，溫暖的朝陽即將升起；大地，靜靜地候著，聆聽一個靈魂的心語。我的雙眼，閃爍著光芒；我的靈魂，熊熊燃燒，涅槃。我再一次微笑了。

是時候了——

一聲清脆的啼鳴響徹寰宇。天地蒼茫，彩云繚繞間，一點青影掠過，一個不朽的靈魂已經(jīng)覺醒，向詩意的遠方熱情呼喚：“我來了！”

林間一位隱者為之一動，睜開雙眼，嘆道：“這青空一啼鳴，這壯美的一聲鸞啼……”

點評

每一個人的身體里都藏著一只沉睡的鳳凰。有人不自覺，有人覺而不醒，有人則順從靈魂的呼喚，開啟新的生命狀態(tài)。在文中，作者以獨特的視角，變身為鳥，將覺而醒的歷程寫得極為真切而生動，透露出強烈的生命意識。

化身為鳳凰之前的平凡與沉寂不可避免，也是極其毀滅人，摧殘人的，這不僅僅來自內(nèi)心的煎熬，也來自縈繞耳際的零零碎碎的言語。如果無法承受，所謂的鳳凰只是虛幻的泡影而已。化身鳳凰前的渴望與修煉不可或缺，這就像飛蛾對光的追尋，似乎是不自覺的，又仿佛是服從內(nèi)心深處某種蘊藏已久的意識，介于意義與無意義之間，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用事實來加以明確。如果無法堅持，所謂的鳳凰只是青春的夢想罷了。

但值得慶幸的是，文中的“我”在長久的等待與聆聽中得以覺醒，這種覺醒非從外而內(nèi)的喚醒，而是歷經(jīng)沉沉黑夜之后的從內(nèi)而外的自然而然的蘇醒。這既是酣暢愉悅的，又是神圣高潔的，讓人仰目而贊嘆——不僅為鳳凰的姿態(tài)，更為由平凡之鳥蛻變成鳳凰的整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