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背劍不背刀

李天飛

只要看看古代小說、戲劇就知道：道士一般都是拿劍的，像呂洞賓那樣，背后背一把寶劍。

就沒有見過背一把刀的。道士是出家人，天天背一把兇器干什么？而且，為什么喜歡用劍而不喜歡用刀呢？

并不是出家人都背兇器，說好聽點，是兵器，比如和尚，就很少背劍。雖然少林七十二絕技里有一部《達(dá)摩劍譜》，但也沒聽說什么人練。和尚使的，要么是禪杖，要么是戒刀，要么就是棍子。

然而和尚們的禪杖也好、戒刀也好，都是隨身物品。禪杖是用來敲醒打盹的和尚的，戒刀是用來裁衣服、剃發(fā)、修指甲的，雖然可以當(dāng)兵器用，但都算不上兵器。道士又不剃頭，拿把寶劍修指甲？

天天劍和印不離身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道士，另一種就是將領(lǐng)。所以《三國演義》里，諸葛亮在新野，第一次調(diào)兵遣將，必須請來劉備的劍印，才能發(fā)號施令。而劍對于道士來講，也幾乎就是標(biāo)配，比如道教的傳承，重要的一件信物就是法劍。張?zhí)鞄煆埖懒耆ナ狼罢f：“吾升天之后，留太上所賜寶劍、都功印箓，以付子孫。”此后印和劍就成了天師府的信物。茅山宗師相傳，也是有印有劍的。

這其實就透露了一點消息：道教，甚至道家，具有很濃厚的軍事背景。

只要稍熟悉一點道教史的朋友就知道，天師道始創(chuàng)于東漢末年的張陵，張陵設(shè)立二十四治，這本身就是一種宗教組織。傳到孫子張魯手里，割據(jù)一方，形成政教合一的勢力。初學(xué)道者名“鬼卒”，帶著一種濃濃的軍事味道。張魯獨占漢中二十年，如果不是軍民合一，如何能撐下來？

另外一個派系，張角太平道，更是不得了，本來就是造反的，差點把漢朝滅了。

所以，道教創(chuàng)教之初，就是建立在軍事基礎(chǔ)之上的。成員往往既是修道者，又是戰(zhàn)斗人員，攜帶兵器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只要看看近代的太平天國，就可以推想魏晉時期道徒的面目。

道教，其實產(chǎn)生于底層老百姓的反抗，是對當(dāng)前政府的不信任。所以一方面修身養(yǎng)性，一方面聚眾造反——這兩者本來就是一體之兩面。

葛洪說漢末的道教“刺客死士，為其致用，威傾邦君，勢凌有司，亡命逋逃，因為窟藪”，劉勰說道士“斬縛魑魅，以快愚情，憑威恃武，俗之舊風(fēng)，故利兵鉤騎，以動淺心”，這都是眼很毒的。

所以到今天為止，我們看道教的神當(dāng)中，有許許多多都是武將打扮，不是什么元帥，就是什么將軍，手下多少萬天兵天將。

道教有靈符，軍隊有兵符；道教有法印，軍隊有將??；道教有令牌，軍隊有令箭；道教有除妖斬魔，軍隊有攻殺戰(zhàn)斗……一句話，道教隨處都帶著軍事制度的痕跡。

就是號稱清靜無為的道家思想，其實也和兵家的思路是相通的。陳攖寧先生說：“自古道家，無不識兵者……兵學(xué)遂為道家之特長?！币徊俊兜赖陆?jīng)》，未始不能看作一部軍事著作。

道士為啥喜歡拿兵器，這和道教的軍事背景有關(guān)系。當(dāng)然，這不是全部原因，但起碼是一個重要原因。

我們總有個感覺，在武俠劇里，拿劍和拿刀，雖然都是打架，但拿劍打架的，身份就高貴些；拿刀的，往往就是小嘍啰。

侯寶林先生有一個著名的相聲《文昭關(guān)》。講的是伍子胥逃難過昭關(guān)的故事。說某戲班演這出戲的時候，給伍子胥在后臺上裝打扮的人，原本是管鍋爐的外行，本來伍子胥是要佩寶劍出場的，那人錯給他掛了一口腰刀，演員也沒察覺?？墒俏樽玉阋怀鰣?，原本這里有四句唱，必須提到寶劍：“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中枉掛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結(jié)果觀眾見伍子胥帶了刀出場，一齊喊倒好。伍子胥一急，臨時現(xiàn)編了四句：“過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滾油澆。路上的盤費我都花掉，賣了寶劍換了一口刀?！?/p>

相聲也是有邏輯的，這里的邏輯就是劍貴刀賤。我們在《漢書》中看到另外一個故事：漢代名臣龔遂，做渤海太守?！懊傩召u劍買牛，賣刀買犢”，可見在漢代民間，劍就是比刀貴的。一口劍能換一頭牛，一口刀只能換一頭小牛犢，相差是這樣大。

居延漢簡里也有類似的例子，一口普通的劍，價值650錢到700錢之間。一口一尺二寸長的短刀只值30錢。就算普通的劍是三尺長的，把這短刀的成本擴(kuò)大三倍，也不過90錢，比劍便宜多了。

其實長度相同的刀和劍，所用的料是差不多的，興許刀用的鐵還要多些。但是，造劍與造刀不同。造劍需要兩面開刃，手工當(dāng)然比只開一面刃的刀繁難。且兩面開刃比單開一面的相比，至少憑空多了一道工序，那就是得找對稱，另外中脊還得找直。這些問題在一面刃的刀身上都不存在。造刀劍的匠人師傅都說造刀比造劍容易。

這就更擴(kuò)大了兩者的差異。刀往往可以批量生產(chǎn)，而劍總是定制。但凡限量版的，就肯定來得高貴。孫權(quán)一次造了十口劍，萬口刀。可見劍是孫權(quán)自用或者頒發(fā)給將領(lǐng)們的，而刀是發(fā)給普通小兵的。

古代的帝王將相，不惜把最好的稱謂，最華美的裝飾加給劍，但是對刀則冷落得多。

刀興起后，劍逐漸退出實戰(zhàn)，但還用于指揮戰(zhàn)斗、權(quán)力象征等場合。所以，將領(lǐng)佩劍以指揮，小兵佩刀去打仗。道士替天行法，自然要佩帶這種代表權(quán)力的劍了。

到了唐宋以后，道教逐漸抹去了軍事的色彩，劍越來越帶有象征性的意義，比如慧劍，實際上指斬斷雜念的內(nèi)心修行；呂洞賓的劍，實際上也是指斷煩惱、貪嗔和色欲。

但是至少我們應(yīng)該知道，從道教的發(fā)展史來看，道士背上這把劍，某種程度上，一直暗喻著底層民眾反抗的武器。

（摘自《華聲》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