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震

喜春來

早上，麗梅來到女兒的房間，輕輕柔柔地喊一聲，小宇，快起床，要上學(xué)了，當(dāng)心遲到。

丈夫攔住她，麗梅，這是布娃娃，不是小宇。

麗梅很認真地說，不，這不是布娃娃，是小宇，咱們的小宇。

丈夫說，不要再騙自己了。

麗梅吃驚地盯著丈夫，什么騙自己？她迷惑，丈夫怎么凈說些沒頭沒腦的話？

丈夫說，咱們還年輕，可以再生一個孩子，跟小宇一樣聰明可愛的孩子，咱們還是叫他小宇。

麗梅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不是咱們的小宇嗎，為什么要再生一個小宇？

丈夫搖搖頭，嘆了口氣。

布娃娃是麗梅送給小宇的生日禮物，小宇喜歡得不得了?？傻诙?，小宇就在地震中喪生了。

地震發(fā)生時，六歲的小宇正在教室上課，和同學(xué)一起埋在了廢墟中，三天后才被搜救人員刨出來，面目已分辨不清。麗梅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去，說那不是小宇。她指著布娃娃說，這才是咱的小宇，聰明，漂亮，可愛。后來做了DNA檢測，麗梅還是堅持地說，布娃娃才是小宇，是她聰明可愛的小宇。

大家都以為，時間會慢慢沖刷走麗梅心中的傷痛。沒想到麗梅一直沉醉在自己編織的夢幻中，不肯走出來。

丈夫想要再生一個孩子，開始新的生活。他幾次跟麗梅商議，麗梅總是睜大無辜的眼睛，說，咱們不是有一個孩子嗎？為什么要再生一個？

丈夫請來岳母做說客。岳母跟麗梅說，隔壁老李家的兒媳婦又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家人喜得鼻子眼睛搬了家，說老王家去年生的孫女都會叫爸爸媽媽了。見麗梅聽得上心，岳母適時建議，你們也可以再生一個孩子。麗梅一聽立馬說，媽，您老糊涂了，咱們有小宇呢。岳母怕觸到麗梅的痛處，不敢再說孩子的事。

丈夫又請麗梅的兩個好姐妹到家做客。她們帶來了各自的孩子，幾個孩子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鬧。家里好長時間沒有這樣熱鬧過，丈夫很開心，麗梅也很開心，還拿出棒棒糖，孩子們伸長胳膊爭搶，“給我，給我”。兩個好姐妹趁機對麗梅說，你看，孩子多可愛，多有趣，趁年輕趕緊再生一個吧。麗梅抱起布娃娃說，咱們小宇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鼻子高高的，可愛吧？兩人忙說，可愛，非常可愛。麗梅又說，咱們小宇不哭不鬧，乖巧著呢。兩人忙岔開話題，再不提生孩子的事了。

哦，布娃娃，可恨的布娃娃，該死的布娃娃！丈夫想，沒有布娃娃，麗梅就不會認為小宇還在，就會再生一個孩子。

一天夜里，丈夫把布娃娃偷偷藏了起來。早上，麗梅來到女兒的房間，不見布娃娃，頓時失聲叫道，小宇！小宇！丈夫故意問，小宇怎么了？麗梅臉色煞白，小宇不見了！丈夫說，不見了算了，咱們再生一個就是了。麗梅瘋了一樣屋里屋外到處找，見人就問，看見咱家小宇了嗎？找了一圈沒找到，麗梅急得要報警。丈夫怕事情鬧大，只好拿出了布娃娃。

害怕布娃娃再次丟失，晚上睡覺麗梅也把布娃娃抱在懷里，怕人搶走似的。

一個布娃娃橫在兩人中間，丈夫感到特別別扭。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想要的是一個會笑會哭會鬧會叫爸爸媽媽的孩子，而不是一個沒有生氣的布娃娃。

可麗梅不，她有她的布娃娃就夠了。布娃娃不會笑不會叫爸爸媽媽，可也不會突然離她而去。

又一天，丈夫試探著跟麗梅說，要不，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吧。麗梅看看丈夫，哈哈大笑，看心理醫(yī)生，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好得很呢，為啥要去看心理醫(yī)生？

聽著麗梅的笑聲，丈夫眼里就斑駁一片。

丈夫還是不愿放棄，他耐心跟麗梅解釋，心理醫(yī)生只是幫人解開心結(jié)，不是……不等丈夫說完，麗梅就說，我沒有心結(jié)呀，倒是你有心結(jié)，你總想再生一個孩子，你才應(yīng)該去看心理醫(yī)生。

丈夫很無奈?？伤娴牟幌朐陉幱袄锷钜惠呑印Ｋ^亮堂堂的日子。這錯了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丈夫想再要一個孩子的愿望一天天強烈，而麗梅卻不能給他一點點希望。他感覺時間既漫長又飛快，長得一日如三秋，快得一眨眼便是兩年。麗梅的時間卻是停滯的，她待在自己的夢幻里不肯出來，時間對她而言，無所謂長短，無所謂快慢。

丈夫不再跟麗梅提生孩子的事，他把目光投向了外面。家里給不了他想要的生活，他只能去外面尋找。不久，他認識了另外一個女人，一個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她能給他想要的生活，她愿意和他一起開始新的生活，就這么簡單，沒有更多的理由，也無須更多的理由。

我要去過新的生活了。丈夫?qū)惷氛f，把離婚協(xié)議遞給她。

麗梅看也沒看，就唰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F(xiàn)在，她對什么都不上心，除了布娃娃。

對不起了，梅。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丈夫說，提著自己的行李走出了家門。

突然，麗梅感到一陣天搖地晃。地震了！她驚叫一聲，緊緊護著布娃娃，一彎腰鉆到了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