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是如水的江湖

◇ 文|楊光毅 圖|游 宇

夜市是如水的江湖

Night Market, The World of Softness

◇ 文|楊光毅 圖|游 宇

我早已屬于這座城市，雖然，從帶著鄉(xiāng)土情結(jié)的籍貫而言，我無法抹去祖輩帶給我的故土烙印。爬坡上坎是重慶給我的最初印象，火車抵達菜園壩那一刻，我需要適當(dāng)角度的仰望，面對入眼的一溜坡，我想，這就是我選擇的那個城市了，重慶。

山城。從地理屬性來界定重慶，似乎是可以這樣說的。很多跟我一樣最初帶著外來身份闖進這里的人，也就這樣給重慶下了一個有點個人化的定義。

也跟我一樣，更多看到了重慶“山”的一面。輪廓與層次分明、極具線條感的城市，麻辣得嘴唇如打了麻藥一般的火鍋，或挑或背或扛著貨物在頗有歷史感的石板階梯上行進、汗珠在臉上肆意滑落的力夫，話語如珠、風(fēng)一樣從身邊飄過的男男女女，提醒我這真的是一個山城，與這里的人一樣很是匹配，陽剛就是從骨子里種出來的。

我想，那是屬于重慶這座城的城市氣質(zhì)。

我就這樣在一座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陽剛的城市里穿行。甚至為了尋得這種陽剛更具歷史感和傳承感的佐證，專程去了巴蔓子墓，試圖從《華陽國志》里復(fù)活這位陽剛的巴國將軍：東周末期，巴國將軍蔓子求楚國出兵平內(nèi)亂，許諾以三座城池相謝。亂既平，巴蔓子不忍國家割讓城池，“乃自刎以頭授楚使”，請向楚王致歉。楚王感動，“以上卿禮葬其頭”，巴國“亦以上卿禮葬其身”。

學(xué)業(yè)完結(jié)的那個初夏，我選擇留在這個求學(xué)的城市，睡在我下鋪的兄弟在畢業(yè)紀念冊上留下的話語不知是真的擔(dān)憂還是戲謔：重慶妹子潑辣，今后萬一娶個重慶妹子當(dāng)媳婦，你可當(dāng)心了。我更愿把這些話語，當(dāng)是對我的預(yù)祝。

直到有一個夜晚，有機會站在城外，細品躺在燈光與夜色中的城市，才發(fā)現(xiàn)在陽剛的軀體里，流淌著這座城市無所不在的柔和。

也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去感受重慶的另一面，同樣也屬于城市氣質(zhì)的柔和。

我那位未曾謀面的朋友，自北方來重慶求學(xué)，亦曾在這里短暫工作。作別重慶，她用“重慶血管里流著長江嘉陵江”這樣細膩質(zhì)感的文字，描述她曾經(jīng)旅居的這座城市，說這是一座“自然尚未被水泥完全馴化”的城市。

她太喜歡這座城市陽剛下那份如水的柔和。她倒是未使用諸如剛?cè)岵愂煸~，僅白描黃桷樹下在棋盤上絞殺的老者，在女人的指手畫腳中下廚的男人，姣好面龐與火鍋相遇的女人，等等，毫無違和感的陽剛與柔和，在同一座城市里水乳交融，分不清彼此。

終于有一天我想明白，在很長的時間里，我固執(zhí)地把重慶的城市性格與氣質(zhì)，簡單地歸結(jié)于陽剛，所以，我才總與重慶的城市柔和相遇，卻總與它擦肩而過。

入夜，也許是更適合城市柔情的舞臺。夜色與燈光包裹下的城市，隱去了白天明朗的線條和清晰的輪廓，把陽剛的一面歸隱，很紳士地將揉碎了光影的長江嘉陵江推到臺前，包裹在光帶里橫臥江面上的一座座橋，就在柔柔的波光里閑適地晃來晃去。其實，山還在那里，只是站立成了我們的視覺感官之外的背景，城市的層次感未消減絲毫，線型卻更加流暢。

重慶的柔和其實是被藏起來了，安靜地藏在夜晚里，藏在一直被我們忽略的某個或者某些角落。于是，當(dāng)那些夜市次第登臺，城市的柔和微風(fēng)一般，款款而來。

褪盡了日間的喧囂和步履匆匆，整座城市在夜色與燈光的輕撫中沉入安靜，從夜市里升騰起來的熱鬧，也被屬于柔和的城市氣質(zhì)消融得毫無脾氣。

我是不太喜歡去夜市的人，很多時候卻很難抗拒夜市里無處不在的柔和。白天因瑣事面紅耳赤的兄弟伙，人手一瓶老山城，就在這樣的夜市里笑泯恩仇，男人間彼此嘴里說出來的那句不好意思，看似隨意，卻是陽剛包裹下的柔和；落座對面的陌生人，主動端起杯子或是遞過來一支香煙，開口說兄弟伙整起，那種柔得水一般的包容和接納感，想刻意隱藏卻暴露無遺。

在重慶，夜市是另一個江湖，如果不去考量這種商業(yè)業(yè)態(tài)的經(jīng)濟元素的話。但浸泡在柔和里的夜市，是城市活力的另一種呈現(xiàn)模式，柔和的城市氣質(zhì)，在這里與柔和的人柔和的事一起展開，像極一場彼此的預(yù)謀，但不是。

我卻一直想不透的是，收藏了重慶和重慶人與事的柔和的夜市，如何做到隨著白天與黑夜的交替，毫無痕跡地在陽剛與柔和里自由地轉(zhuǎn)換?；蛟S，重慶在夜市這個江湖里展開的氣質(zhì)和情節(jié)，早已與白天的城市氣質(zhì)水乳交融。

就像一個北方男子的粗獷與細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