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際春
電影《我不是潘金蓮》講述了農(nóng)婦李雪蓮和丈夫為了分房子而“假離婚”,可丈夫竟然假戲真做,很快就娶了別人,還不承認“假離婚”。
為了討回公道,李雪蓮在縣法院打起了官司,要求判定自己跟秦玉河是假離婚,裁決兩人復婚。她決定復婚之后再跟這個“畜生”離婚。但官司輸了,李雪蓮本打算找前夫討理,竟被前夫諷為“潘金蓮”。感覺受到了天大冤枉的李雪蓮鐵了心,在10年間,不斷上訪申冤,官員們一層一層被她拉下馬。
從表面看,這是一個農(nóng)婦上訪的故事,夾雜著現(xiàn)代“官場現(xiàn)形記”,可背后給我們的啟發(fā),卻遠不止這些。來看看李雪蓮都給了我們怎樣的人生啟示。
缺乏自我認同感的人,才需要不斷證明自己
李雪蓮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用盡各種方法,就是想告訴大家或者證明自己“我不是潘金蓮”。
秦玉河其實只是口不擇言,并無深意,可能只是因為李雪蓮的名字里也有一個“蓮”字。當然,原本是他見異思遷,卻倒打一耙,著實可惡。
但是,一個成熟的人事后會明白,人在吵架時挑選狠毒的話語攻擊,多半是沒有事實根據(jù)的,所以不會太把對方吵架時說的話放在心上。當然,如果真的想計較,可以告他“誹謗”更切合。
我想,如果我被罵成“潘金蓮”,我一點兒都不生氣,也許會學著段子手回應:“我才不是潘金蓮,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p>
因為有穩(wěn)定的自我認同,我深知自己不是潘金蓮,縱然別人說破天,也不會影響我對自己的認知和評價,我是誰不由他人來定義,自然無須向任何人證明自己是或不是誰。既然錯在對方,我又何苦為對方生閑氣,何況他還是在吵架時罵出的話,毫無借鑒意義。
局外人的視角很容易看出李雪蓮的做法荒誕,但身處現(xiàn)實中也許就不那么容易辨別了。比如,多少人奮斗一輩子不就是為了證明自己,只不過要證明的內(nèi)容不同—有錢、有權(quán)或有才罷了。
如果李雪蓮知道自己是誰,她就不需要證明自己不是誰了,所以問題的關(guān)鍵回到心理學和哲學的一個終極之謎“我是誰”。
其實,除了真正關(guān)心你的家人,在其他人眼中,“你是誰”一點兒都不重要。熟悉的人自然知道你不是潘金蓮,而陌生人又豈會在乎你是誰?
證明自己是人們行為的原動力之一,它成了李雪蓮的精神支柱和信仰,在她身上煥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十幾年鍥而不舍地告狀和上訪。而很多人會提到“我之所以成功就是為了證明我自己”,向父母、老師、朋友或者曾經(jīng)看不起自己的人證明。
可見,無論荒誕還是勵志,背后都有證明自己的強烈愿望和動機。如果發(fā)生在十二三歲至十七八歲,自我認同感形成和確立的時期也是正常的,自我認同本來就是少年至青年期重要的心理任務。青少年需要對自己的本質(zhì)即我是誰、信仰和人生中的重要方面形成前后一致及較完善的意識。
而過了這個階段仍然特別需要證明自己的人,普遍缺乏自我認同感。突出表現(xiàn)在:十分在意甚至認同外界的評價;為面子而活;過于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向他人證明自己,意味著將他人當作人生主體的導向,而成熟的人無須向世人證明,是為自己而活。
偏執(zhí)人格的悲劇
十幾年后,李雪蓮依然走在上訪的路上,卻驚聞前夫已死。被告死了,這官司還怎么打?李雪蓮悲痛欲絕,頓覺失去了人生的支撐和意義。此時的她,年華已逝、生意敗落、一窮二白、人生無望。
李雪蓮為什么要死磕到底?因為她覺得自己被欺騙、被冤枉、被不公平對待,她占盡一切天理。而事實卻是,除了秦玉河,其他人并沒有對不起她,或者對她不公道。
“假離婚”的判決中,李雪蓮沒有任何證據(jù),法官判決離婚真實有效,判決她敗訴是公正、合法的,法官并沒有收受她前夫的賄賂。追究起來,反倒是她通過“假離婚”鉆政策漏洞,不也是一種“罪”嗎?
但李雪蓮不管這些,她有一套自己的價值標準和行為邏輯:因為她感到冤屈,所以只要沒順著她、沒站在她這邊、沒按她的心意幫助她懲治前夫的,就是壞人、貪官、罪犯,她要把他們一個個告到底!有網(wǎng)友毫不客氣說她是“強盜邏輯,簡直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生活中不乏“強盜邏輯”的人,他們完全以自我為中心臆斷事情,俗稱“軸”,專業(yè)上稱偏執(zhí)型人格。他們較真、鉆牛角尖、固執(zhí)、經(jīng)常揣測別人對他們懷有惡意,攻擊性強,特別不能忍受羞辱,他們會調(diào)動一切心理能量對付那些羞辱他們的人。
偏執(zhí)者常繞在他們自己所謂的“正確邏輯”里出不來,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我曾作為心理專家參加過一次維穩(wěn)的評估會,見識了一個比李雪蓮更勝一籌的偏執(zhí)病人。她因為一些說不清對錯的瑣事和鄰居鬧得不愉快,逐漸發(fā)展到謾罵、打架,進而到處告狀,而告狀的對象也從最初的鄰居泛化到了居委會、街道、法院、警察等政府部門和人員。她從社區(qū)告到區(qū)里,從區(qū)里告到市里,她在胡同里是一霸,政府工作人員見了她無不頭疼。她“成功”地將所有人搞得雞犬不寧,可她的人生依舊是個悲劇。她終日擔憂別人的惡意和報復,常年緊張的斗爭造成全身都是病痛,高血壓、糖尿病、失眠、抑郁、暴躁。
接受人生的不公平,無論何時,我們都有選擇的自由
心理學家說,接受人生可能會遭遇的不公平、不幸、倒霉,是一個人成熟的重要標志之一。
這是在鼓勵忍氣吞聲嗎?難道就不需要堅持正義了嗎?當然不是,這恰恰正是偏執(zhí)者混淆的地方。他們分不清社會公義和個人正義不同,將個人意義的正確性夸大或無限延展,如李雪蓮,只是對秦玉河有正當性,可在法律管轄之外,她卻將之放諸四海,實質(zhì)是唯我獨尊。
事實上,她“假離婚”的冤屈就是無處可申,所謂的堅持毫無意義,但她不能接受這一點。
一個被分手的姑娘跟我哭訴:“他說過有一天會踩著七色云彩來娶我……”和李雪蓮有點兒像,這個姑娘久久不能忘記前男友的這句話,并為他違背諾言憤怒異常:“這不公平,我對他那么好,而且,又不是我逼他說的,是他自己說的?!?/p>
唉,好姑娘,他自己說的難道就不能變嗎?你始終如一,他就一定能或要做到嗎?既然你認為他是個壞蛋,那分手不是好事嗎?可百般勸慰,姑娘就是走不出來,被痛苦和憤怒折磨得死去活來。和李雪蓮的想法相似,她開始執(zhí)迷于要求前男友道歉。比李雪蓮幸運,在她的威脅恐嚇之下,前男友跟她說了“對不起”。
她好起來了嗎?沒有,只是瞬間感覺好受了一些。為什么呢?因為她從根本上不能接受自己有遭受不公平對待的可能性,對她而言,即使對方道歉,也不能消除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不公平事件,也未能消減和撼動她要求世界按照她的意思絕對公平公正的核心信念—一種嬰兒式、自大、理想化的幻想。
也許,李雪蓮們可以看看新當選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前妻伊凡娜,不一樣地選擇彪悍的人生。
伊凡娜和特朗普結(jié)婚13周年時,她和朋友過圣誕節(jié)滑雪。突然,一個美女滑到她身邊,笑瞇瞇地和她打招呼:你好,我是你老公的情人……
伊凡娜不想在離婚官司中浪費人生,相對于特朗普的億萬身家,她僅獲得了少量補償即收拾鋪蓋走人。她說:“對于家族功臣來說,這種賠償是無情和不人道的。但是,‘最白癡的女人是等他又結(jié)了5次婚,還到處哭訴他忘恩負義的。但我決不讓自己的生活就此毀掉!”伊凡娜的這句話如今成了名言。
快速斬斷過往的伊凡娜在離婚后,繼續(xù)她華麗麗的人生:創(chuàng)辦自己的品牌;開發(fā)系列高端定制服裝、時尚珠寶和奢侈品;寫暢銷書,主持情感咨詢專欄等。
而另一位總統(tǒng)競選人希拉里,在當年丈夫出軌白宮女實習生時,沒有選擇離婚,但她也活得很精彩。因此,重點不在于離不離婚,而對于外界、別人帶給我們的不公平、不幸,很多時候既無法防范,也無力改變(法律之外唯有接受)。但我們能把握的是自己的態(tài)度和應對方式,還有任何時候別人都無法剝奪的自由—選擇的自由。所謂人生,直白說,就是你選擇將時間花在哪兒:你可以選擇證明自己、告狀或報復,只要你考慮清楚代價,并確定這是你想要的生活;你也可以向上面那兩位夫人學習,選擇告別不堪往事,放下不快,向前看。
李雪蓮離婚時三十幾歲,她本可以有很多選擇,人生也因此會有許多的可能性:比如,和愛慕她的趙大頭開一家夫妻店,搖曳生姿地做一個老板娘,或者遠走他鄉(xiāng),生活在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