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楠君
在我記憶中,父親一直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我們一般情況下不怎么交流,父女之間從沒說過類似于“我愛你”、“你辛苦了”一類溫情的話語。他也很少夸贊我,偶爾被我發(fā)現(xiàn)他在他的朋友面前炫耀我,他察覺我發(fā)現(xiàn),也是略略幾句就帶過了。父親的愛,一直是沉默的,如果你不仔細(xì)觀察,很容易就把這份愛忽略掉。那天,我從他的背影中,讀到了愛。
我從家里出來走得匆忙,下了樓沒走多長時間,掏掏口袋,發(fā)現(xiàn)沒帶鑰匙,只得返回頭去取。父親正好在家,我按響門鈴,讓他把鑰匙給我從樓上扔下來。
我家住在六層樓房的頂層,樓房前大約三四米的距離立著一堵墻,這堵墻把我們的住宅小區(qū)和另一片區(qū)域隔離開來。
我抬頭站在樓底下,用眼神尋找著他的身影。不一會兒,父親穿著睡衣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中,他趴在窗戶邊兒,探出頭來。他看到我,從窗戶里伸出手,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小塑料袋,里面裝著我的鑰匙。
我看著他,喊道:“扔吧!”
他隨即松開手。我的視線跟隨著那白色的身影,伸出手準(zhǔn)備接住它。那白色塑料袋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眼看著快掉到我身邊,此時風(fēng)微微一吹,那白色的袋子便像一只靈活的小鳥,在半空中飛到了墻的另一邊。我錯愕的看著這一幕,不知所措的再次抬頭看向同樣有點被驚到的父親。
“怎么辦?”我大聲喊道。
“你等等,我下去?!备赣H說完后,身影消失在窗邊。
我站在樓下,焦急的抬頭望向那堵墻,不知怎么辦才好,漸漸生出有些埋怨的情緒。沒多久,父親穿好衣服下樓來。我站在門口看向他。似乎是感覺這件事情是因為他的原因,他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撓撓頭。
“我也沒想到會扔到墻外邊?!?/p>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才好?”我的語氣略微帶些責(zé)怪。
他沒有回答我,抬頭打量起了那堵墻。那堵墻高三四米,工人在修建這堵墻的時候為了防止人們攀爬,在墻的上端鑲了許多尖銳的玻璃。父親在墻邊觀察了一陣子,走向墻角略微低矮一點的墻跟前,那上邊沒有玻璃,他擼了擼袖子,作勢要爬上去。我站在他身旁,嚇了一跳。還沒反應(yīng)過來,父親扭頭安慰的看我一眼,沒有說話,似乎是告訴我他能搞定。
只見他微微踮腳,雙手一齊用力攀住墻的一塊,左腳踩在墻壁的凹陷處,右腳緊接著跟上,他略微有些肥胖的身子,作出努力的樣子,他腳向上一蹬,便攀上了墻頭。我看著他努力攀爬的背影,心間慢慢騰涌著一股暖意,眼睛不知道怎么地也有些濕潤。漸漸地有些埋怨自己剛剛的語氣。他坐在墻頭上,雙手費(fèi)力的撐著身體,屁股稍稍離開,縱身跳了下去。
“咚”的一聲,我聽到他沉重的身體“著陸”在墻的另一邊。我焦急的問道:“爸,你沒事吧?”
他半天不開口,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放大聲音,更加著急的問道:“爸,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彼椒€(wěn)的聲音從墻的另一邊傳來。
隨后,他的腳步聲響起,然后我聽到鑰匙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暋?/p>
“爸,你拿到鑰匙了么?”
“拿到了?!备赣H沉穩(wěn)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看不到墻另一邊的情景,只聽見一陣叮鈴哐啷的響聲,父親說里邊沒有可以踩的著力點,他找些東西墊腳。隨后,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出現(xiàn)在墻頭,他手中拿著那串鑰匙,像剛才那樣,雙手撐著墻頭,費(fèi)力的從上面跳下來,在落地時略微踉蹌了兩下,略顯狼狽。我趕忙走上前去。
我看著父親,原本干凈的衣服因為努力攀爬的原因粘上許多灰塵,看上去臟臟的,他黝黑的皮膚由于過力運(yùn)動,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水,歲月無情的爬上了他的眼角,我這才真切的發(fā)現(xiàn),父親老了。他拍拍身上的土,伸手把鑰匙遞給我,憨厚的笑笑,呼吸音略顯粗重,說道:
“就是老了,爬個墻也不利索了?!?/p>
心頭的熱流迅速升上心間,眼睛微微泛紅,我怕他看到,趕忙低頭伸手接過鑰匙,用力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似乎發(fā)現(xiàn)我的不自然,拍拍我,道:
“行了,快走吧,不是著急么。我也回去了?!?/p>
說著,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繼續(xù)拍打著身上的土。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消失在樓梯口。我也轉(zhuǎn)身向前走去,眼眶再次濕潤,眼淚終于來了。
這些年來,父親一直以來就是這么沉默著默默的付出著他對我的愛,沒有更多的言語,但在那一瞬間,我似乎好像讀懂了他的愛。
深沉,渾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