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殼郎（下）

安徒生童話

“你們兩位都是對的，”屎殼郎說道。接著它便被邀請進屋去，一直深到破盆片下面能爬到的地方。

“現(xiàn)在您也該看看我的小蠼螋了，”第三位、第四位母親說道，“他們真是最可愛的孩子了，非常有趣！他們從來不調(diào)皮，除非他們肚子疼?？墒?，他們這些個孩子，肚子疼的事是常有的事?！?/p>

接著，一位位當母親的都講起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們也參加談?wù)?，而且還用他們的尾鋏子去捋屎殼郎嘴上的須子?！八麄兛偸鞘裁炊家觿拥?，這些小混帳！”幾位母親都說道，流露出了深深的母愛?？墒?，屎殼郎覺得太無聊了，于是它打聽是不是離開糞肥堆很遠。

“那真是遠在天邊，在溝的那邊，”蠼螋說道，“那么遠，我真的希望我的孩子誰也別跑到那邊去，那樣我就活不成了?！?/p>

“那么遠，我倒要試試爬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呢，”屎殼郎說道，連道別一聲都沒有說便走開了。這樣對待女性可真夠體面的了。

在水溝旁邊，它遇到了幾位自己一類的東西，全是屎殼郎。

“我們住在這兒，”它們說道。“我們過得挺自在！熱忱歡迎您到我們這塊肥沃的地方！旅途一定叫您疲乏了?！?/p>

“就是的，”屎殼郎說道?！拔蚁掠晏煸诖矄卫锼^，潔凈的環(huán)境大大地消耗了我的體力。在一塊破花盆碎片下面的對流風里呆著，又使我的翅膀骨受了寒。能夠碰到自己的同類，真是太叫我舒心了?！?/p>

“您大約是從糞堆里來的吧，”年最長的那一個問道。“還要講究呢，”屎殼郎說道?！拔沂菑幕实鄣鸟R廄里來的，在那里我生下來腳上就有金掌。我這次出來負有秘密的使命，這事你們不用向我打聽，我是不會說的。”

于是屎殼郎便爬到那堆肥爛泥上。那兒有三個年輕的屎殼郎小姐，它們在偷偷地笑，因為它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八齻兌歼€沒有訂婚，”母親說道。于是它們又偷偷笑了笑，不過這回是由于難為情。

“就在皇帝的馬廄里，我也沒有見過比她們更美的小姐了，”這位屎殼郎客人說道。

“可不要把我的女孩子寵壞了！請別和她們講話，若是您的打算不真誠的話；當然您的打算是真誠的，我真祝福她們?！?/p>

“妙極了！”其他的屎殼郎都喊了起來，于是這個屎殼郎便訂了婚了。先是訂婚，接著就結(jié)婚。你知道，這沒有什么可等的。

結(jié)婚后的第一天，日子過得很不錯。第二天也滿自在地就過去了。但是到了第三天它就得考慮一下妻子，甚至孩子的吃飯問題了。

“我讓這點意外的事纏住了，”它說道，“所以我也要讓他們意外一下。”

它真這么做了。它不見了，一整天不見了，一整夜不見了。妻子成了活寡婦了。其他的屎殼郎說，它們收留到家里來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漂泊浪子，它的妻子成了它的累贅了。

“那么她還可以當她的姑娘的，”母親說道，“還當我的女兒。天殺的，拋棄了她的那壞蛋?！?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6/12/29/ydzx201612ydzx20161208-1-l.jpg" style="">

而它，則在繼續(xù)它的旅程，乘著一片圓白菜葉子過了水溝。天亮的時候，來了兩個人。他們看到了這只屎殼郎，把它抓了起來，把它翻過來又復(fù)過去。兩人都博學多識，特別是那個男孩子。“真主在黑石山的黑石上看到了黑屎殼郎①！可蘭經(jīng)上不是這么寫的嗎？”他這樣問道，把屎殼郎的名字譯成拉丁文，講了講它的屬類和屬性。年紀大一點的那位學識豐富的反對把它帶回家去，他們家里已經(jīng)有了同樣的好標本，他這么說。這話說得不夠禮貌，這只屎殼郎這么說。接著它便從他的手中飛走，飛了不短的一程。它的翅膀已經(jīng)干了，它飛到了暖房。因為有一扇窗子是開著的，它很輕松地便溜進去了，鉆到了新鮮的糞肥里去了。

“這兒真舒服，”它說道。

很快它便睡熟了，夢見皇帝的馬蹄壞了，屎殼郎先生得到了它的金掌，還得到允諾可以再得到兩只。這真痛快！在這只屎殼郎醒過來的時候，它爬了出來，朝上看了看。暖房里多么美??！巨大的棕櫚樹葉在高處舒張著，陽光使得它們成為透明的。棕櫚樹下是一片碧綠，綠中點綴著朵朵鮮花，紅的火紅，黃的琥珀，白的似雪。

“這真是一片美麗無比的植物勝景。等它們爛了以后，那味道一定美妙無比！”屎殼郎說道?！斑@是一間美妙的餐室。這里一定住得有我們的族類，我要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幾位我能與之交往的。我很高傲，這是我的高傲之處！”于是它走了起來，心中想著那匹死馬，想著它得到的金掌。

這時，一只手一下子抓住了這只屎殼郎，它被捏住了，被手翻了過來，又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園丁的小兒子和一個伙伴在暖房里，看到了這只屎殼郎，對它很感興趣。它被擱在一片葡萄葉里，被裝進一個暖和的褲兜里。它在兜里掙扎、亂扒拉。于是孩子的一只手便使勁把它按住，孩子飛快地朝園子頭上的一個小湖跑去。這只屎殼郎在這里被放進了一只幫子壞了的舊木鞋里。鞋子上牢牢插著一根木簽子算是桅桿，屎殼郎被用一根毛線綁在簽子上。于是它就成了船長，要開航了。

那是一個很大的湖，屎殼郎認為，它是世界上的大洋。它被嚇得一下子捧得肚子朝天，它的腳在空中亂蹬。

木鞋漂走了，湖面的水在流動，于是船漂流得遠了一點。一個小男孩立刻便挽起褲腿下水走過來抓船。可是就在它又漂走的時候，有人在喊孩子，喊得挺認真，孩子便匆匆走開，把木鞋丟在了腦后。木鞋漸漸地漂離陸地，越漂越遠。這對屎殼郎真是太可怕了。飛，它是不行的，它被綁牢在桅桿上了。

有只蒼蠅飛來看它。

“我們的天氣真不錯，”蒼蠅說道?！拔铱梢栽谶@里歇口氣！我可以在這里烤烤太陽。舒服得很！”

“怎么盡說些沒有頭腦的話！您沒有瞅見我是被綁著的嗎?！?/p>

“我可沒有挨綁?！鄙n蠅說道，之后便飛走了?！艾F(xiàn)在我算見識過世界了，”屎殼郎說道，“這是一個卑鄙的世界，我是里面唯一一位高尚的！先是不給我金掌，接著我又得臥在濕床單里，站在對流風中；最后又硬塞給我一個妻子。待我一大步跑進這世界里來，看看大家的日子是怎么過的，我又會怎么樣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小仔子，把我綁起送到汪洋大海里來。可是皇帝的馬卻腳踏金掌走來走去！這是叫我傷心得要死的事?？墒沁@個世界哪里會對你有絲毫的同情！我的事業(yè)是很有趣的，可是沒有人賞識又有什么用呢。世界也不配欣賞它，否則世界便會在皇帝的馬廄里，在皇帝的寵馬伸腳等待釘掌的時候，給我釘上金掌了。我得到金掌，那我便是馬廄的一種光榮?，F(xiàn)在馬廄失掉了我，世界也將失去我，一切都完了！”

但是并非一切都完了。來了一只船，上面有幾個年輕姑娘。

“那邊漂著一只木鞋，”一位姑娘說道。

“上面綁牢了一個小蟲子，”另一個說道。

她們到了木鞋的旁邊，她們把木鞋拿起來，一位姑娘拿出一把剪刀來，小心不傷著那只屎殼郎把毛線剪斷。回到岸上以后，她們把它放到草上。

“爬吧爬，飛吧飛，要是你能的話！”她說道。“自由是好事！”

屎殼郎便從一扇開著的窗子，一下子飛進一個高大的建筑里面。在里面，它精疲力盡地落到站在馬廄里的皇帝寵馬的柔軟的長鬃毛上，那匹馬和屎殼郎的家正在那里。它牢牢地抓住馬鬃，坐了一會兒，喘了口氣。“瞧我這下騎在皇帝的寵馬上了！就像一名騎士！我怎么說來的！是啊，現(xiàn)在我明白了！這是個好主意，很正確。為什么這匹馬得到金掌？他，那鐵匠，也問過我這個問題?，F(xiàn)在我看出來了！就是因為我的緣故，這匹馬才得到金掌的?！?/p>

屎殼郎這才開心起來。

“旅行使人頭腦清醒?！彼f道。

太陽射進來照著它，閃耀得很美?！笆澜邕€不算那么壞，”屎殼郎說道，“可是你要懂得怎么對待它！”世界是美好的，因為皇帝的寵馬有了金掌，因為屎殼郎要成為它的騎士。

“現(xiàn)在我要爬下去找別的屎殼郎，跟它們說說，人們?yōu)槲易隽硕嗌偈?。我要把我出國旅行中獲得的那許多享受告訴它們。我要說，現(xiàn)在我要留在家里，直到那馬把它的金掌磨光。”

①這是丹麥文學家厄倫施萊爾的一句詩，而不是《可蘭經(jīng)》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