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可的天使馬（二）

（接上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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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可，有人找！”

林小可跑出教室，眼前的這個人，在她期盼之中，卻是意料之外。

“爸？你怎么來了？”

上一次見到他，已經(jīng)是好幾個月前了吧。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似乎比好幾個月前又老了些，鬢角新添了不少白發(fā)。

“小可啊！”林爸爸看到林小可，臉上露出笑容，“快考試了，我過來看看你?！闭f著，又把手里的一個裝滿零食的袋子塞到林小可手里，還有一個薄薄的信封。

林小可一言不發(fā)地把信封塞回了林爸爸的衣兜里，林爸爸想要制止，卻被林小可緊緊捂著的手擋住了。“爸，吃的我就留下來了，錢就算了，這半年的生活費你已經(jīng)給過了?！?/p>

“那……你還有什么需要的嗎？爸爸去給你買。”

“爸……”林小可想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我想要個天使馬行嗎？玩具什么的就行?！?/p>

“天使馬？是什么？”爸爸臉上有些無奈的尷尬，“你說具體點兒，爸爸這就去買！”

“哦，沒什么。我去上課了，爸爸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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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林小可如今已經(jīng)15歲的智商，當(dāng)然知道她關(guān)于天使馬的夢想只是基于心底一處柔軟而又堅強的力量，而不是基于什么科學(xué)依據(jù)?？墒?，如果那個不是天使馬，只是不存在的獨角獸，那支撐林小可夢想的又是什么呢？那一處力量又是否還可以繼續(xù)存在？

四篇閱讀理解，三十分鐘才勉強蒙完，對錯各半，林小可有點兒無力地趴在桌上，曾家騏則優(yōu)哉游哉地倚在椅背上，搖搖擺擺，一下一下地撞著林小可的課桌。

“你別晃了！晃得我心里煩！”

“煩？你煩你怪我??！我還煩呢！”曾家騏轉(zhuǎn)過身，“林小可我問你，你說我是考一中好呢，還是保送誠大附中好呢？”

“這就是北大清華和浙大南大的差別，對于我而言都沒差，反正我都考不上?！绷中】蓱袘械卣f，“不過對于曾爺您而言，明擺著考一中沒問題，何苦委身屈就呢，憋壞了多不好！”

曾家騏伸手撥弄著林小可頭頂上翹起來的一撮頭發(fā)，“你呢？你打算考哪個？”

“七中啊，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林小可抓回自己的頭發(fā)，“算啦！反正你也不會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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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客廳里沒有稀里嘩啦的麻將聲，林小可反倒有點兒不適應(yīng)了。又檢查了一遍準考證、水筆、直尺、橡皮和涂卡用的2B鉛筆，還有放在準考證旁邊的那張小小的貼紙。

那是一張?zhí)焓柜R與星空的貼紙，只有郵票那么大小，深藍的布滿星光的背景，一匹美麗的天使馬正展開翅膀，卻又回首遙望。曾家騏對她說，這個大小可以剛好貼在直尺的背面，監(jiān)考老師應(yīng)該不會介意。

“吱——”房門輕輕地開了，林小可沒有回頭，但她知道，是媽媽走了進來。

林媽媽把一杯牛奶放在林小可手邊，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開了口：“小可啊，緊張嗎？”

“沒事兒，不緊張?！绷中】烧f的是真話，考七中，應(yīng)該是沒那么需要緊張的吧。

“我……”林媽媽又遲疑了一下，卻最終不再多說什么，只是摸了摸林小可散在背后的頭發(fā)，“你好好考，考到哪個學(xué)校都行，只要你覺得好，媽媽都接受?！?/p>

“媽……”林小可扭過頭看向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了快十五年的女子，她已經(jīng)不再有年輕時候的美貌容顏了，身材也開始發(fā)福走樣，時間就是在這樣的不知不覺中懲戒著不敬畏時間的人們。她們已經(jīng)太久沒有談話，但林小可明白，眼前的這位，無論到何時，終究都是給了她生命的人。

“媽你放心吧，我會好好考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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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第一天下了一點點兒小雨，林小可撐著傘走進教學(xué)樓的時候，不小心一腳踏進了水洼里，慌忙低頭去擦水的時候，直尺又不小心從文件袋里滑落出來，不偏不倚地掉進了腳下的水洼里，那匹貼在直尺背后的天使馬頓時淹沒在了雨水里。

林小可有點兒氣結(jié)，雖然她不是迷信的人，但如果不是因為曾家騏多此一舉地給了她這個貼紙，這會兒把尺子撿起來擦擦，應(yīng)該完全不會影響心情，可現(xiàn)在……捏著直尺邊擦邊郁悶著，口袋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一條信息到達。

“祥林嫂捐了一條門檻替她挨踩，小爺我送你一匹天使馬替你擋災(zāi)，不用感謝我，謝謝！”

林小可轉(zhuǎn)過頭，遠遠地看到走廊另一頭的曾家騏正吊兒郎當(dāng)?shù)匦χ聪蛩?。她的嘴角下意識地從下垂轉(zhuǎn)到上揚，對著他比了一個OK，他還了她一個V，然后各自走進各自的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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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小可看來，中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考完等著放榜。就像是幾年前流行過的一句老話，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的過程。

好在林小可還算是看得開的人，雖然林媽媽又恢復(fù)了客廳里每天晚上的麻將聲，但林小可早就習(xí)慣了在一片稀里嘩啦中睡得香甜，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不用再躡手躡腳地起床，早餐也直接免了，兩個星期下來，體重居然還輕了不少，真是意外收獲。

而學(xué)神曾家騏考試一結(jié)束就跑去上海的姑姑家玩兒去了。臨走之前他給林小可打了電話，說是放榜前一定會回來，回來的時候一定給她帶城隍廟的綠豆餅和海棠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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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那天，又下了一點點兒小雨。這種巧合的發(fā)生，好像是一場有頭有尾的完整獨幕劇，前后呼應(yīng)，相互映襯。

林小可打電話查了分數(shù)，還行，算是學(xué)大渣的正常發(fā)揮。電話剛放下，就緊接著接了兩個電話，一通是林爸爸打來的，問得分數(shù)，爸爸很高興，說要帶林小可去吃大餐。另一通是曾家騏打來的，說已經(jīng)在林小可家樓下了，叫林小可立馬下樓。

知道分數(shù)后，林小可的心情很不錯，也沒有在電話里斗嘴就連蹦帶跳地下了樓。

透過淅瀝的雨幕，吊兒郎當(dāng)?shù)陌滓律倌暾驹趩卧獦菍γ娴膱罄认旅妫赃呅毙钡乜恐禽v林小可坐了不知多少次的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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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得怎樣？”曾家騏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可，“看林大小姐這嘚瑟樣兒，就知道考得也不壞。原本還想著你要是沒考好我就送你個小禮物安慰一下呢，現(xiàn)在看來是沒必要嘍！”

林小可才不吃他那一套，伸手一攤，腆著個臉說：“拿來拿來，就當(dāng)是表揚我考得還行！”

曾家騏笑著把背后的紙袋子遞過去，一副不屑的樣子說：“考個七中也這么嘚瑟，低智商人群果然是幸福值比較高??！嘖嘖！”

林小可心情好，加上只顧著拆禮物，壓根兒沒打算跟他吵。手上不停，嘴上還忙著說：“你呢？多少分？”

“532?！比允堑鮾豪僧?dāng)?shù)恼{(diào)調(diào)。

“你果然不是地球人！”林小可自恃對分數(shù)不是太介意，但對于這種一臉視分數(shù)為糞土的人，還是有點兒恨得牙癢癢?！澳沁@次一中是妥妥的了，恭喜啊曾爺！”

“我沒考一中?！?/p>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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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撞上地球。恐龍重新出現(xiàn)。楊過長出右手。曾家騏沒上一中。

如果讓林小可說，哪一件是最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林小可會在前三個選項里隨便抓一個，而最后一項，她真是萬萬沒想到?。?/p>

“你你你你你！”林小可驚得話都說不全了，“你是填志愿的時候沒吃藥?。◆[哪樣??！”

曾家騏像看著一只怪物一樣看著顛三倒四的林小可：“沒吃藥的是你吧？我沒上一中有什么好奇怪的？誠大附中承諾免我學(xué)費，給我獎學(xué)金，還給我發(fā)大紅花，我干嘛不去？”

“原來是個眼皮子短的！”林小可撇了撇嘴，“誠大附中也不是不好，但總歸還是不比一中好吧？真是的！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

林小可說不出話了，有點兒傻眼地看著手里的東西，心里有點兒酸，有點兒甜，有點兒燙，還有點兒潮潮的。那是一尊水晶的天使馬，有角，有翅膀，只是并非純白，而是通體無瑕，晶瑩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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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吧？”吊兒郎當(dāng)?shù)纳倌暌幻腌娮兂色I寶的小孩子，“我在南京路上看到的！一下子就想到你了！快點兒來感謝我！”

“我……”

“別你呀我呀的了，要感謝我的話，以后日子還長著呢！誠大附中和七中公交車就兩站路，開學(xué)以后我沒事兒還能找你吃飯去！”

是哦！林小可怎么沒想到這一層呢！讓曾家騏上七中是不可能的，否則他肯定被他家人打斷腿。可是，讓他上可以免他學(xué)費，給他獎學(xué)金，發(fā)他大紅花的誠大附中，應(yīng)該還湊合著可以吧？特別是，當(dāng)這所學(xué)校距離七中只有兩站路的時候。

“你干嘛呀這是！什么毛病??！”林小可鼻子一酸，眼淚就噼里啪啦落下來了，撒豆子似的，止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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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呀，你這是干嘛呀！”同學(xué)三年，曾家騏最怕的事情就是看到林小可哭了。無論智商是180還是190，對于林小可的眼淚，曾家騏總是毫無辦法?！澳銊e想歪了啊！我就是覺得，你這么笨的人，若是沒有小爺我罩著，萬一活得慘不忍睹怎么辦？而且，上次送你那個貼紙，掉水里了就壞了，這次送你一個水晶的，應(yīng)該不怕掉水里了吧！好啦！你別哭啦！”

林小可抹了好半天眼淚，終于勉強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說：“萬一掉地上了呢？萬一碎了呢？萬一……”

“林大小姐！你還有完沒完??！萬一碎了，就再買一個！”

“哪能說買就買得到！”

“那你就好好收著！別摔碎了不就行了！”曾家騏哭笑不得，“如果以后真的碎了，我保證再給你買一個還不行？”

林小可捧著天使馬，拼命地點頭?！靶?。那我能在許愿前先說個事兒嗎？”

“說?！?/p>

“除了天使馬，你不要忘了給我城隍廟的綠豆餅和海棠糕……”

“林小可！”

曾家騏氣惱地要去掐林小可的脖子，林小可卻笑著逃開了。

“以后”，多么美好的一個詞??！他們還年輕，還有很長很長的以后呢！

天空已經(jīng)漸漸放晴，花園里有夏天草木蒸騰的味道，長著翅膀和角的天使馬，在林小可的手心里，折射出彩虹般的光。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