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福海
晨曦微露,睡意蒙眬的我隱約聽見姨父粗獷的大嗓門,便一個激靈從躺椅上坐起,抬腕看了下表,時針指在6點8分。
“姨父早!”我似醒非醒,說話嗡嗡的。
“唉,女婿啊,我急得夜里哪能也困不著覺。好不容易熬到四點鐘,要緊爬起身,燒了個絲瓜蛋湯,拿來給你姨媽吃。”
湯,雖不是給我吃的,可我心里倏地暖暖的。
姨媽時年八十五歲。
今年的中秋或算是個多事之秋。那一日,姨媽午休起來,試圖去開電視機,順帶拿盒牛奶喝,誰知坐在床邊剛站到地上,頭一暈眩,一個踉蹌,“啪”地摔倒了。在隔壁房間的姨父聽見動靜,趕忙蹣跚著過來察看情況,但見老太太側(cè)臥在地上,嘴里直哼哼……120救護車一路呼嘯著疾馳向市第二人民醫(yī)院而去。盡管只是在自己房內(nèi)摔了一跤,可還是把姨媽疏松脆弱的髖關(guān)節(jié)給摔斷裂了。經(jīng)與醫(yī)生溝通探討,綜合考量各種因素,決定施行復位固定手術(shù)。
然,姨媽的生理指標暫不適宜手術(shù),需調(diào)養(yǎng)一些時日好轉(zhuǎn)后才可動刀。于是,每天不停地輸血,掛鹽水。姨媽被傷筋動骨后,疼痛得無法動彈,只能躺在病榻上痛苦地呻吟。當然,小輩們陪夜的陪夜,值守的值守,按摩的按摩,拳拳孝心讓姨媽甚感欣慰,沖淡了疼痛的程度。姨媽入院后,姨父像熱鍋上的螞蟻,六神無主,恨不能為姨媽消除病痛。心掛老伴的姨父,遠離市區(qū),年歲又大,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每日清早,手拎馬甲袋,帶上姨媽喜歡吃的食物,顫顫巍巍地坐公交來病房看望陪伴老伴。
十三個朝夕一晃而過,姨父依然如故,每日按時出現(xiàn),始終未曾中斷。隔壁的病友或家屬看到姨父去,有時帶些調(diào)侃地戲謔道:“今天又燒什么好東西給你老娘子吃的呀?”每逢那時,憨厚的姨父便坦言:“我吶實在燒不像,就學著老太太,依樣畫葫蘆,燉了個草雞蛋。”一邊說著,一邊輕緩地坐到姨媽旁邊,端起餐盒,手執(zhí)調(diào)羹,舀起一勺蛋羹,輕輕吹了吹,動作有些僵硬地送至姨媽嘴里。喂完雞蛋,老實巴交的姨父開始略顯不安,而后淡定地伸出右手,佝僂著背,隔著被單,在姨媽的那條壞腿上輕撫慢擄,我掃視了一眼姨媽,分明瞥見姨媽那溝壑縱深的臉上綻滿了笑意……
相濡以沫了一個甲子的姨父姨媽,從未有過甜蜜浪漫的舉動,可他們卻能從對方的一個眼神,甚至是一縷表情里讀懂對方,彼此契合得嚴絲合縫。
姨媽手術(shù)那日,姨父天沒亮就趕到病房,緊握著姨媽枯槁的手,低聲細語地寬慰著姨媽。推車進來的瞬間,姨父驟然局促了起來,不過,旋即就鎮(zhèn)定了下來,幾乎是一路小跑,撫著推車追到手術(shù)室,傻傻地守在門外,等候他老伴出來……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