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學習流動起來

趙彩俠　曹繼光

10月，我們隨教育部首屆校長領航班走近文華，這也是我們今年第三次來到這所學校。很欣喜地看到高中部的教學綜合體即將完成，規(guī)劃的新校園已呈現雛形，與附近的文華小學、文華幼兒園一起構建的高端教育園區(qū)正在成為濰坊基礎教育的新高地。

開會的頭天晚上，趙桂霞校長、文華的賈校長不辭接待之辛苦，在賓館的大廳里就和我們談起了文華的選課走班，談了很久卻還是意猶未盡。他們對教育的拳拳之心、對改革的殷殷期盼、對實踐的用情之深，都溢于言表，深深地觸動了我們。也讓我們很期待，這到底是一所什么樣的學校？

教育的溫情與靈動

“從眼前一片林到發(fā)現每棵樹”，這是濰坊廣文中學校長趙桂霞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在她看來，教育一定要眼中有“人”，也就是說要看到每一個孩子，因為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而且，在趙桂霞眼中，教育一定不是規(guī)訓，不是約束，更不是灌輸。在她看來，教育是一種喚醒，是激發(fā)，更是學生的自我生長。

2007年寒假過后，青島市一個初三學生想轉到廣文中學初讀二。趙桂霞與家長交流后，她感到吃驚，因為從媽媽嘴里說出來的竟然全是孩子的不是：“作業(yè)完不成，午夜才睡覺，早晨不起床……”而且，在這位媽媽眼中，自己的孩子沒有任何優(yōu)點。后來，趙桂霞與家長“約法三章”，要求家長從今往后，只看孩子的優(yōu)點，不說缺點；兩周一次回家時不要問學習上的事；多在細節(jié)上向孩子表達愛。不但如此，趙桂霞還與班主任商量對策，多鼓勵這個孩子。很顯然，趙桂霞是堅定在站在孩子一邊的。在她眼中，我們看到了一個生動的“個人”。正是因為眼中有“人”，正是因為對孩子們有一種深厚的愛，趙桂霞的學校到處都充滿了人性的溫情。

李漢德是文華公寓樓的一位退休老大夫，他已經60多歲了。文華的學生都是十幾歲的中學生，偶爾會有個頭疼腦熱，李漢德大夫就經常對學生說，感冒了多喝水，肚子痛喝熱水，水能治百??！他的脾氣像水一樣柔和，他的嘮叨像水一樣綿長，孩子們已經記不得他緊急救治了多少急癥，悉心安撫了多少傷痛，孩子們只記得他是大家最愛的“水爺爺”。水，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是一個極為重要的隱喻。老子在《道德經》中反復以水喻道，因為“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水是柔軟的、流動的、包容的、隨和的，但它以“無有入無間”，最堅硬的密不可分的物質也會被水滲入，這就是水給人最大的啟示—靈性。

“水爺爺”，似乎是文華校園文化的一個隱喻象征，它告訴來訪者，這里是一個流動著的靈性校園，“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景都在傾訴著教育的溫情與靈動。

教育的美在于流動

從課程1.0到課程3.0，廣文中學的課程改革越來越關注“人”的自我學習能動性的激發(fā)。伴隨著課程結構的調整，原有的固定班級、固定教師的教學組織形式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現實需求，實行選課走班成了必然選擇，廣文中學管理的文華國際學校率先推行。趙桂霞說，選課走班是課程結構調整后的必然結果，但它不是目的，文華并不是為了走班而走班。在文華校園的走訪中，記者切身感受到了“走班”深層的內涵—教育的流動之美。

談起選課走班帶來的變化，趙桂霞用了“重建”一詞。她說選課走班帶來的變化是顛覆性的。學科教室取代了原本的行政班級教室；一度深入人心的班主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與學生處于平等地位的成長導師；學生每學期、小學段，甚至每周自主選課成了學校的常態(tài)；學校的管理方式不再是垂直的線性管理方式，而改換成了分布式的項目組管理方式。這一切都意味著外部固有邊界的打破，更意味著內心樊籬的超越，教師、學生、管理者都不得不面對舍棄舊有習慣的陣痛，從痛中尋找新的出路，從尋找中生長出對生命的覺悟。

文華國際學校負責教育教學業(yè)務的張建英說，走班制的實行，更多的是對教師的考驗，孩子們適應的速度是非?？斓?。記者看到，每到課間，整個校園就進入一種高度的流動狀態(tài)。孩子們從一個教室流向另一個教室，從一個學科流向另一個學科，從一個憧憬流向另一個憧憬……文華的學科教室門外的地面上，永遠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孩子們承載著知識與希望的書包，它們陪伴著、見證著孩子們的流動與變化，卻不生硬地插足孩子們的自主學習，只是默默地關注、傾心地支持。它們靜靜地等待著孩子們學習之后的回歸，似乎構成了另外一種教育的隱喻—等待與愛。

而對于教師來說，選課走班的挑戰(zhàn)則是扎到了痛點之上，它意味著他們要告別原來的自己。趙桂霞給記者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一位有著20多年教學經驗的優(yōu)秀班主任，在剛剛實行選課走班時，每次見到趙桂霞都會拉著她訴說苦惱，甚至哽咽流淚：“我的孩子們不見了啊！我找不到我的孩子們了！”已經習慣了推開教室門就是一張張熟悉的笑臉，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都能對孩子們言傳教誨，現在卻發(fā)現孩子們好像水一樣地流向四面八方，像風一樣來過又離開，流動讓教師一時感到焦慮、失落，甚至有隱隱的不安。對習以為常的確定性的破壞難以讓人立即接受，因為它挑戰(zhàn)著人對于不確定性的開放與接納。

除觀念層面的變化外，教師的工作方式也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在原來的教學形式下，學生的整體評價都是班主任的職責，班主任與學生是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學生因此很恐懼班主任。但選課走班后，班主任消失了，學生的學業(yè)評價權轉到了學科教師手中，而代替原來班主任的導師對學生不再享有評價權，導師的工作方式是“約見”，其角色也變成了學生的引領者與陪伴者。因而，師生之間的關系走向了平等。而平等意味著學生的自我意識得到確認，教師的權威則逐漸降低。

趙桂霞深深地理解她所關愛的教師們所經歷的心理動蕩、挑戰(zhàn)與恐懼，但是她也堅信每一場改革最難的就是對自我觀念的挑戰(zhàn)與更替。李希貴校長也曾經說過：“一場改革要拋棄已有的東西，擺脫路徑依賴，這是改革最難的地方。”文華的選課走班最大限度地讓學生為自己的學習“做主”，學自己之想學，探自己之想問，讓學習流動起來。流動意味著“通”，“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當人性的痛點與體制的痛點遇到強大的流淌著的內驅學習力時，它們就會逐漸地消融。在選課走班執(zhí)行一段時間之后，正逢期中考試之后的小學段。小學段期間，孩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學力選擇自習、補課、提高，相當一部分孩子選擇了自習。負責教研的許華老師不放心這些十二三歲的孩子的自習效果。然而，當她到教學樓里巡視時，發(fā)現所有的學生都在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井井有條地安排自己的學習，她熱淚盈眶。她說：“我們的孩子做到了！”這淚水是為孩子們的自我成長而流淌，也是為教師們?yōu)榇怂冻龅男牧Χ魈省?

為了明日的放手“自找麻煩”

選課走班看似只是教學組織形式的變化，實際上卻遠非如此。例如，選課走班讓學校的空間資源、教師資源面臨巨大的挑戰(zhàn)。張建英老師認為，想要實行選課走班，教師與教室資源都需要更多。她甚至戲稱，這是一場“自找麻煩”的改革。

麻煩還不止如此。教師必須對課程、教學做出極大的調整。數學、物理、化學等理科類課程都變成了分層課程，教師必須根據學生的學習現狀和發(fā)展需求、學習路徑，分別編寫“學材”，這需要教師對學習有相當的認知，對教育有相當的愛，對學生有相當的理解。

周洪濤是數學首席教師。在教學過程中，他充分意識到國家教材并不適合每名學生。因此，他開始著手編訂廣文和文華學校使用的分層數學校本教材。為了做好這項工作，周老師在北京十一學校學習了整整半年。在經歷了嘔心瀝血的鏖戰(zhàn)之后，周洪濤和他的團隊已經完成了初一四個層級數學校本教材的全部編訂工作，對國家課程標準中的每個知識點都實現了細化，讓“教材”變成“學材”，更適合學生學習。周洪濤介紹說，自從分層教學開始執(zhí)行之后，孩子們的數學成績發(fā)生了顯著變化?！癆級”學生的比率不斷提高，原本基礎較弱的學生成績也有了很大進步。更令周洪濤欣喜的是，在學生自我選擇適合自己的學習層級時，絕大多數孩子都能準確地定位自己，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層級，而不是一味地求高、求快。比如，有一個可以達到四級水平的孩子卻選擇了在二級學習，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數學學習能力，在二級學習可以不占用自己過多的精力，這樣他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分配給自己其他薄弱的學科或者最感興趣的學科。這初步實現了分層教學的初始目標—基礎好的孩子能學得更好，基礎弱的孩子能獲得學習的信心，每個孩子都能成為目標的達成者。這樣就改變了一個常規(guī)教育的悖論—常規(guī)教育總是聲稱制造成功，卻往往在制造失敗，因為所有的孩子都只能向同一個目標行進。而分層學習則讓每個孩子都能經歷與體驗到自我的成功。這就是有文華特色的“適才教育”。

張建英老師說，在本學期進行的關于選課走班的民意調研中，超過90%的學生選擇“非常喜歡”和“非常適應”。老師們感到孩子們變了，“自主性增強了”“敢于大膽展示自己了”“更開朗自信了”“開始有了自我規(guī)劃與選擇的意識與能力”。有人擔心，實行選課走班后，孩子們會失去集體，但事實恰好相反。在2016年暑期山東省教育廳舉辦的“快樂安全營”活動中，文華國際學校的學生表現卓著，特別是在活動結束時的告別晚會上，全省17個代表隊各推出一個文藝節(jié)目，其他代表隊都是派出單個或幾個學生參加演出，只有文華的學生集體登場，“一個也不能少”。趙桂霞說，正是因為失去了“小”的集體，孩子們才有了更“大”的集體，那是一個與世界、與他人更加寬廣的聯結。

現在，教師們不再焦慮、不再恐懼，他們越來越相信孩子們的能力，越來越放心，越來越敢于放手。為了未來更大的放手，為了孩子們更自由的學習，廣文的教育者們愿意繼續(xù)“自找麻煩”，辦一所真正為孩子們學習貼心服務的學校，辦一所流動著的通達無礙的學校。

后記

作為文華課程改革的設計者，趙桂霞校長對教育有著不一樣的理解與思考。這位在教育之路上一直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校長，對教育心懷敬畏與虔誠，同樣也心懷宏大的理想。當她站在文華高端教育園區(qū)的鳥瞰圖旁為教育專家和全國各地兄弟學校的教師介紹時，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位校長心中的教育夢想與教育藍圖。

辦自由舒展的教育，是趙校長心中的理想。我們知道，作為在學校變革之路上的前行者、引領者，趙桂霞校長承擔的壓力、責任和挑戰(zhàn)無疑是巨大的。她和她的團隊付出了太多我們看不見的激情、努力和心血，同樣也收獲了幸福與感動。

趙桂霞校長說，教育是當今社會最能收獲幸福的事業(yè)。我們感受到了。

責任編輯：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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