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周樸園是曹禺先生筆下一個很有代表性的人物。自《雷雨》問世起,觀眾、讀者抑或是評論家對周樸園的解讀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變化,如此具有“爭議”也足見其人物性格的內在復雜性,值得我們在重讀經(jīng)典的道路上繼續(xù)深度挖掘。
【關鍵詞】曹禺;周樸園;人物;復雜性
中圖分類號:I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6)12-0271-02
《雷雨》是曹禺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其中周樸園是劇中一個很主要的人物。由于其形象的復雜性,多年來學界對如何定性周樸園的爭議也最大。筆者試圖通過對周樸園“三十年前”、“三十年中”、“三十年后”三個階段的經(jīng)歷做淺顯地推測和梳理,進一步了解周樸園這一人物隱秘的內心世界。
劇本中對三十年前的那件往事描述得并不清晰,這也是作者曹禺的有心之筆。但我們依舊可以通過三十年后發(fā)生在“這一天”中的一切,大膽地推測過去,同時盡可能近距離地體會身為周家少爺?shù)闹軜銏@曾經(jīng)有怎樣的成長歷程。三十年前的周樸園與侍萍有著一段美好而炙熱的戀情。周樸園是真真正正把侍萍作為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女性平等看待,能夠用不帶任何“階級”色彩的眼睛看到那些唯侍萍獨有的美好品性,并因此而被深深地吸引。惟有這樣的情感基礎,才足以支撐周樸園長達三十年來專制而頑固地守候著關于侍萍的“一切”。而周樸園如此“愛情觀”的淋漓展現(xiàn),恰恰是其“價值觀”的最大折射!
周樸園的青年時期伴隨著行將崩塌的封建舊王朝而行,但西方新思潮的滲入,使周樸園仿若是找到了某種精神契合般地接受了這樣的感染。在一種“新型”價值觀的日漸形成及作用下,周樸園已經(jīng)開始慢慢地偏離出整個家族曾經(jīng)為他安排的一條不容有絲毫改變及置疑的未來之路,而“偏離”的一個引人驚覺的標志就是他和侍萍的愛情!“愛”暴露了少年周樸園那顆無限向往平等與自由的心;“愛”讓他對自己的家庭、父母,曾經(jīng)的生活產(chǎn)生了困惑;“愛”讓他看世人的眼光變了。但最可怕的是,“愛”也讓別人看他的眼光變了!強烈的互不認同感,讓周樸園與周遭的一切變得格格不入起來。此時,唯一可以給他安慰的就是侍萍。但這并不因為侍萍是他思想上的知己,甚至不管經(jīng)過多少“改造”侍萍都無法成為他的“靈魂伴侶”,而這僅僅是因為,在所有人中只有侍萍會仰著無限崇拜的面孔,無比堅定地認同他說的每一個字!只有在侍萍的世界里,周樸園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這就是少年時期的周樸園,他是那個時代中的“病人”,那番不被世人理解與認同的孤獨感深深地烙在他心中,成為永遠抹不去的痛。正是因為經(jīng)歷過這樣的“痛”,他才會在未來自己的家庭生活中扮演那樣一個“冷酷”甚至“殘酷”的角色。
三十年中,生活沒有給周樸園繼續(xù)任性以上“痛苦”的機會。在他和侍萍第二個孩子降生之際,周樸園的母親就背著他將侍萍和孩子一同趕走,切斷了他與侍萍所有的關系,也連根斬斷了他那“太不著調”的“愛情”!“愛”的被挖掘、宣判也警戒著周樸園——你的離經(jīng)叛道已經(jīng)夠了,該結束了。于是,周樸園繼續(xù)完成學業(yè),出國留學,歸國繼承家業(yè),經(jīng)營煤礦,用盡各種手段賺錢,成為有頭有臉的“成功人士”。同時,他有了門當戶對的親事,生子,嚴格管教,規(guī)范家庭倫理,成為一個長幼有序、父慈子孝的和諧家庭的“大家長”。在他的奮斗中,事業(yè)如日中天;在他的管理下,家庭幸福美滿。一切都是那樣“完美”,讓任何人都無法挑剔出半點瑕疵,并且作為“完美”的締造者,周樸園也必定收獲了所有人的認同!三十年中,周樸園完成了從“病人”到“正常人”的改造。這場改造,由最初的被迫到后來的自覺甚至麻木,每一步都痛苦難耐,但周樸園最終還是走過來了。
三十年后的這一天降臨。數(shù)日勞累的周樸園回到家中,得知繁漪生病在屋內,沒有進去打擾,而只是在客廳睡下,同時他又請了德國的大夫要給繁漪看病。如果說,真正的“愛”在三十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經(jīng)從周樸園的心中“抽掉”的話,他對繁漪的“愛”似乎轉化為一種可以稱作“責任”的情感,占據(jù)這份責任最大空間的是“關心”。周樸園正是因為關心繁漪,才會發(fā)現(xiàn)繁漪的行為舉止頗為異常,便由此定義為“病”,在周樸園眼中,是病就要治,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如此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道理,繁漪居然還要反對,周樸園更加認為她已病入膏肓,更要加大力度為她醫(yī)治……在周樸園與繁漪的生活中,正是類似這般完全有悖于對方意志的惡性循環(huán),將二人在情感的世界中生生地推到徹底對立的兩面。在這樣的生活中,繁漪過得痛不欲生,而周樸園呢?他并非完全察覺不到繁漪的苦悶,那如同他年輕時的苦悶,但“三十年”已經(jīng)讓他能夠自覺地忽視、否定,甚至蔑視那樣的“病”與“痛”。在周樸園的潛意識中,他已認定自己無需對家中任何一位“病人”去做無謂的“感同身受”狀的“關心”,而如何傾己之力讓他們成為“正常人”才是他最大的“責任”!從自己是“病人”到“正常人”再到“改造病人”,周樸園在自己的身上及自己的家庭中,居然如此自覺地、義務地為社會完成了這樣一個“使命”!
接著,侍萍“鬼使神差”般地又回到周家,又一次站在周樸園的面前。周樸園的懷念,以及在對話中對“梅小姐”的詢問,重新點燃起侍萍心中早已熄滅的“夢”。但就在侍萍的“夢”被周樸園燃得最烈的那一刻,周樸園認出了侍萍,“現(xiàn)實的嘴臉”迅速回歸,再一次將侍萍的“夢”徹徹底底熄滅!那個三十年如一日為侍萍恪守“習慣”的周樸園,與想用錢與侍萍做了結的周樸園,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周樸園?!“愛”侍萍的是周樸園,這份“愛”里依舊飽含著真心愛過一個人的溫度,只是這溫度永遠地恒定在曾經(jīng)那段日子里,并且伴隨著“三十年”的歲月,化作了記在周樸園心中的一個“刻度”,連周樸園自己也不清楚,這個“刻度”現(xiàn)在到底還有多少實際的溫度!與侍萍談錢的依舊是周樸園,這是作為一個“正常人”最“正常”的反應。他需要非常清楚來者何人?來者何意?如何解決,等等,這與他在情感狀態(tài)下的遲鈍和懵懂完全是兩回事!并且,以周樸園三十年來所經(jīng)歷的世事變故、人情冷暖,使他已經(jīng)不會對再劇烈的沖擊有任何過激反應,這樣的承受力讓他可以在任何沖擊下都能最短時間地回歸現(xiàn)實中的自己,繼而迅速地尋找最直接的解決方式。而發(fā)生在這個人身上瞬息的巨變,都是侍萍來不及甚至永遠無法體察的。
三十年后的這一天,周家所有人的“痛”達到頂峰,集體迸發(fā)。而只有周樸園,這個貌似是“痛苦”之源的人,還保持著一個“正常人”穩(wěn)定的處事姿態(tài)。但夜幕下,他孤獨的背影,深深地鐫刻著這個老人無盡的悲哀。在周家,所有人都痛不欲生,所有人都將矛頭指向周樸園,甚至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病”的漩渦中,卻用“正?!钡难酃饪创軜銏@,因此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同樣承受著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一毫的痛苦!周樸園一生的痛,是他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經(jīng)歷的自身“人格”不容分說的質變!在這樣翻天覆地的精神巨變下,他反抗過,也妥協(xié)過,周而復始,相交相錯,直到最終自己被強大的力量扭曲得麻木不堪。三十年后的這一天,往事的再現(xiàn)、家庭的崩裂及喪子之殤;三十年來心路歷程的回顧、所有心靈痛楚的再次體味與背負,狠狠地揭示了周樸園人生的雙重悲劇。
三十年前少年時的周樸園是時代中的“病人”,承受著不被理解的“痛”。經(jīng)過了三十年的改造,成為“正常人”的老年周樸園卻成為自己心靈的“病人”,將永遠承受著這份無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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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谷依曼,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藝術學理論專業(yè)東方戲劇方向,博士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