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一場曖昧的急雨

文◎安寧

不過是一場曖昧的急雨

文◎安寧

用錢的時候想起你

倪爾康發(fā)短信給藍素素說：素素，每次我需要用錢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藍素素看了呆愣許久，但終究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復(fù)于他。甚至，她連表情，也不知該調(diào)整到多少度，才能夠應(yīng)對倪爾康這句看似如此掏心掏肺的話。

藍素素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了倪爾康。用招惹這個詞，是因為倪爾康在她的心里，實在說不清是愛還是恨。她最初認識他，就是因為利益上的相合。倪爾康所在的公司，要出售一批式樣上有些過時的衣服配飾，而藍素素恰恰是服裝公司的一個業(yè)務(wù)員，倪爾康不過是打了一個電話過來問是否要貨，藍素素便自此與他有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藍素素天生是個好脾氣的人，又有不錯的設(shè)計能力，倪爾康將樣品照片在網(wǎng)上傳給她看的時候，她出于客氣，隨便安慰他一句說：這些配飾其實搭配一些流蘇應(yīng)該會別有風情，可以讓它們起死回生。倪爾康就因為這句話，水草一樣纏上了藍素素，讓她想要費力掙扎，卻發(fā)現(xiàn)越是掙扎，就纏得越深。

倪爾康到底纏著藍素素幫忙購進了這批配飾，這樣做的結(jié)果，倒是出乎藍素素的意料，不僅讓倪爾康在公司的地位迅速躥升，而且還因為公司采納了藍素素關(guān)于增加流蘇風情的建議，而讓一批本來滯銷的服裝跟著在市場上脫銷。而藍素素也因此得到公司獎勵的一筆不菲的獎金?？瓷先ナ且还P雙贏的買賣，卻開啟了藍素素一個人愿賭無法服輸?shù)纳睢?/p>

藍素素用這筆錢請倪爾康吃了飯，兩個人在微醉中，似乎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彼此深聊起來，才知道竟是來自北方同一個城市。只不過一個因為大學(xué)畢業(yè)而留在了大學(xué)所在的城市，另一個則是從北方為了打拼而南下至此，于是，他們才在這個曾經(jīng)十里洋場的大都市有了交集，這個城市叫上海。

倪爾康大約是真的醉了，也不管酒吧里人人都需要安靜，就拍了桌子說：“你看，老天爺從來都不會亂牽線，我們在家鄉(xiāng)的時候不認識，跑到上海，這一場相識，想逃都逃不掉。所以素素，你還是認命，咱們不但有緣，用老家的話講，還很合財運，老天都讓咱倆以后在這里互相照應(yīng)著，交下我這個朋友，絕對沒有錯，以后，我罩著你！”

藍素素被說得也有些受了感染，咕咚灌下一杯酒，說：“爾康，以后有什么事，互相幫助?！?/p>

寶馬香車配美人

藍素素酒醒之后，躺在租來的小房子里，看著昏昏欲睡之時，倪爾康發(fā)來的一條又一條的短信，便覺得有些許的暖暖的清涼，游絲一樣，彌漫了全身。這是她第一次，在濕熱的上海，覺得有一絲的涼意。盡管她在上海，生活了6年，相比于剛來此地一年有余的倪爾康，算得上“老上海”，可是她依然無法適應(yīng)這里的天氣。當然，也包括生活。

藍素素是個懶散的人，平日里朋友發(fā)來的節(jié)日性的問候，她從來都不回復(fù)，除非是有人以為她失蹤了，問第二次，她才懶洋洋回復(fù)一句:“喔，剛才忘了看了。”所以對于倪爾康發(fā)來的短信，她看完了習慣性地想要刪掉的，可是突然就止住了，然后按了幾個鍵，回復(fù)他說:“謝謝你的問候，改天我們不喝酒，去吃城隍廟的小吃吧?！?/p>

一周后倪爾康果真發(fā)來了短信應(yīng)約，說他已經(jīng)租好了車，親自駕車載她去吃小吃。藍素素從亂糟糟的小窩里爬起來，將自己收拾得像模像樣了，又涂了點淡色的唇膏，這才對著鏡子笑一下，出了門。

他們約好了在藍素素公司門口見面，藍素素到了只顧著看來往的車輛，希望會看到探出頭來朝她揮手的倪爾康，卻不想，等了片刻，并不見人來。她有些微微的不高興，想這男人，約會女人，怎么能遲到呢。正想著，后面便有人拍了她的肩膀。藍素素嚇了一跳，回頭看時，見是倪爾康。

藍素素看他旁邊既沒有寶馬，也沒有香車，便假意生氣地說：“你的車呢？”倪爾康豪邁地一拍旁邊一輛灰不溜秋的自行車，說：“喏，這就是我的座騎，足夠載動90斤的苗條公主了吧。”

藍素素被他給逗樂了，她已經(jīng)許久都沒有騎過自行車，覺得有回到少女時在巷子里自由穿梭的感覺。她利落地跳了上去，而后一拍倪爾康的后背說：“師傅，開車！”

倪爾康就這樣載著藍素素，駛在擁擠的人行道上，時不時地，就在藍素素的一聲尖叫里，緊急剎了車。路人紛紛側(cè)目，看著這樣一對騎在叮當作響的自行車上的男女，發(fā)出各式的評論。藍素素聽見其中一個中年女人朝另一個女人嘆說：還是年輕好，愛情都經(jīng)得起摔打，我們這年齡，別說他沒這心，即便是有這心，我們也怕是懶得理他這風情。

藍素素在這樣的話里，突然想要靠在倪爾康的背上，就靠一會兒，她就能夠知足。就像她在上海的幾年里，有些累了，終于可以找一個港灣，停靠一會兒。至于這港灣，是暫時的憩息地，還是永久的守護所，或者根本就是一個既不遮風也不避雨的破敗處，她則沒去想。

關(guān)系近一點的老鄉(xiāng)

藍素素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與倪爾康成了朋友?！芭笥选边@個詞，是藍素素對外的稱呼?？傆邪素砸稽c的同事，問常來給她殷勤送盒飯或者等她下班的男人是誰，藍素素就含糊其辭，說：“一個關(guān)系近一點的老鄉(xiāng)朋友?！彼{素素特意加了“老鄉(xiāng)”這個詞，似乎不這樣加別人便會誤會，以為前面的定語是“男”，男朋友和老鄉(xiāng)朋友之間，顯然還差著一截，而這差下的一截，藍素素便不知道該拿怎樣的心情來盛放。

倪爾康隔三岔五地就過來請安，很準時，每次都是在藍素素恰好要關(guān)窗下樓的時候。她隔窗看著樓下那個抬頭仰望的平凡的男人，有時候他手里會拎著一條魚，那是打算去藍素素租住的小屋里做飯去吃的。藍素素看著一個混入人群便可以被淹沒掉的男人，心里總會浮起一絲的溫暖，感覺像是身邊有了一個家人。

倪爾康的菜，做得的確好吃，藍素素漸漸上了癮，常常就打電話給倪爾康，列好了菜譜，讓他買了去做。藍素素將一把鑰匙給了倪爾康，這樣他就不用跑大遠的逆方向來接她回去，而是一開門就可以看到他忙碌的滿頭大汗的樣子。藍素素想，迷上一個人的廚藝，是不是就被他俘虜了大半？否則，她怎么就突然對倪爾康溫順起來了？

這種溫順，看上去似乎順理成章，但還是讓藍素素覺得有些突兀。是倪爾康發(fā)短信給她，在一個午后，說家里出了事，要急用一筆錢，但自己一時湊不齊，如果藍素素方便，能否先借他6千塊？藍素素很快就回復(fù)他：好，這就去。

錢不算多，但藍素素從自動取款機旁出來，在隔壁一家衣服店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突然就覺得少了昔日的鋒芒。想當初她也曾經(jīng)有過一個男友，那個男人總是毫不顧忌地從藍素素錢包里掏錢花，藍素素幾次勸說于他，都不管用，最后很毅然地分了手，那男人還覺得無辜，說：“不就是花錢么，我給你錢花的時候不是連吭都沒有吭一聲么，怎么輪到了你，就上升到要分手的地步？”

可藍素素當時的確分得義無反顧，毫無不舍?？墒嵌?，到了倪爾康這里，她怎么就沒了昔日的銳氣？

曖昧不是愛情

藍素素想了許久，才勉強找了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或許是因為倪爾康不是自己的男友，至少，算不上是吧，所以她才會這樣坦然地將錢借他，并沒有想過要他何時還上的問題。就像，她從沒有想過會和倪爾康有進一步的發(fā)展。

這樣理清了關(guān)系，藍素素便覺得有些涼，似乎，她在上海，又成了孤單的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潛意識里，將倪爾康當作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男人。但她卻是在言行上，流露出了對他的依賴，她愛吃他做的飯，喜歡他等她回家的感覺，愿意同事開她與他的玩笑，周末的時候喜歡他騎著租來的“寶馬”，載她在上海的大小胡同里穿行，享受她病了的時候他在身邊忙前忙后的感覺。

而倪爾康又將藍素素看作是什么了呢？他依然像往昔那樣給她做一份熱氣騰騰的水煮魚，吃完飯后很老實地回自己的住處，從來沒有提過要在藍素素這里過夜，他與她保持著一份距離，這份距離可以安全到放下金錢這樣敏感的話題，而不至于讓彼此覺得尷尬，或者親密中生出隔膜。

倪爾康在他約定的三個月后，又拖了一個月，才將錢打到了藍素素的帳戶。藍素素看著卡上那個安靜的數(shù)字，心想，是不是他們的關(guān)系，就這樣完結(jié)了？

她還沒有想好這個問題，倪爾康又有了事，說是他私下里跟一個公司做了一筆生意，賺取一筆貨物的中間差價，但自己身邊暫時沒有這么多錢周轉(zhuǎn)，問藍素素能否借他3萬塊，事成之后，他將會給他一部分利息。藍素素沒有吱聲，倪爾康鍥而不舍地再次發(fā)來，藍素素這次干脆關(guān)了機。

藍素素透過房子，看外面繁華的上海，她知道自己早晚都會離開這個城市，她一直沒有在這里扎下根來，她也沒有那些路邊法國梧桐的耐性，等著時光滑過，自己也成了這些繁忙街道上的一員。她怕還沒有等到，自己就老了，老到根須不止不向那深處去扎，反而暴露在水泥地上，現(xiàn)出讓所有人都窺到的老態(tài)。所以，她需要主動地去尋找一個溫暖的家園，而不是曖昧地此地養(yǎng)一株草，彼地又種一棵花，結(jié)果全是路過，自己什么都沒有得到。

藍素素這樣想好了，便打開手機，在倪爾康那句每次我需要用錢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的掏心掏肺的短信后，回復(fù)道：可是，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想念，更不需要你拿了想念的幌子，來騙取一個女子，本已不多的年華，我要尋找的是愛情，而不是曖昧。謝謝這一程的溫暖。

藍素素將新買好的手機號換下，心里一片安靜的藍，就像夏日一場急雨過去，天空被洗過的澄明。

編輯/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