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十一面觀世音菩薩的造型變化

蔣成龍

在佛教尊崇的信仰偶像中，觀世音菩薩的地位和影響非常大，是顯密兩教共同重視，且特別敬仰的一位大菩薩。我國的西藏、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廣西、臺灣等地的民間，以及南洋的華僑，無一不信有觀世音菩薩的，甚至有：“家家彌陀佛，戶戶觀世音”之說。在亞洲其他地區(qū)如：印度、越南、日本、韓國，也都特別重視觀世音菩薩的信仰。這在各地古代佛教美術(shù)的表現(xiàn)中，可以得到證明，從目前發(fā)現(xiàn)的繪畫及雕塑之中，以觀音圣像占有的比例最大。

觀世音菩薩在中國的信仰主要源于《妙法蓮華經(jīng)》第二十五品（普門品）的盛行。觀世音菩薩在梵文佛經(jīng)中稱為“阿縛盧枳帝濕伐邏” （Avalokitesvara），在中文佛典中的譯名，有好幾種，竺法護譯為“光世音”，鳩摩羅什譯為“觀世音”，玄奘譯為“觀自在”，另外還有譯作“觀世自在”“觀世音自在”“現(xiàn)音聲”“圣觀音”等，通常多用觀世音來稱這位大菩薩。

根據(jù)佛經(jīng)的記載，觀音菩薩有著不同的化身，最多達到三十三身。包括：馬頭觀音、日月觀音、千手千眼觀音、如意輪觀音、十一面觀音、不空絹索觀音、準(zhǔn)提佛母等，其中最有特點的是十一面觀音。

眾所周知，佛教中的造像依據(jù)是佛經(jīng)。佛教造像是對佛經(jīng)的具體體現(xiàn)，也是信徒修行佛法時觀想和參拜的對象。

十一面觀世音的出現(xiàn)是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之中，最早傳入中國的時間是北周時代（公元557-581），由印度人耶舍崛多譯出。收在《大正藏》第二十冊，是敘述十一面觀世音菩薩神咒功德的經(jīng)典，屬于早期密教的事部法。

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中有這樣一段話，非常詳細的描述了十一面觀音的具體形象和重要特征，同時也規(guī)定了該像的制作要求?！啊松颇凶由婆恕ｍ氂冒嘴固醋饔^世音像。其木要須精實不得枯篋。身長一尺三寸作十一頭。當(dāng)前三面作菩薩面。左廂三面作嗔面。右?guī)嫠破兴_面狗牙上出。后有一面作大笑面。頂上一面作佛面。面悉向前后著光。其十一面各戴花冠。其花冠中各有阿彌陀佛。觀世音左手把澡瓶。瓶口出蓮花。展其右手以串瓔珞施無畏手。其像身須刻出纓珞莊嚴(yán)。爾時其人造此像已……”

早期的十一面觀音造像就是按照這種要求完成的，像的主面與身體呈正常比例，并且與旁邊或上面的小面尺寸相差較大，諸小面如花蕾般排列于主面之上或其側(cè)，如同菩薩的花冠飾物。主面頭上一般環(huán)置10小面，最上置佛面，這種像式的頭面排列數(shù)量自下而上為1-10-1。在圖一、二、三中可以清楚看到這種造像形式。

圖一為唐代十一面觀音頭像，現(xiàn)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圖二和圖三是收藏于日本奈良國立博物館的一尊木制十一面觀音菩薩立像的局部，年代為日本的平安時代（八世紀(jì) ），相當(dāng)于中國的唐代。

雖然《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出現(xiàn)的時間很早，但唐代以前的十一面觀音造像目前還沒有發(fā)現(xiàn)?，F(xiàn)在能夠見到最早的十一面觀音都是唐代風(fēng)格的造像形式，而且數(shù)量較多。這和唐代佛教的發(fā)展和傳播有關(guān)，這個時期對于觀音的信仰和崇拜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由玄奘譯出《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后，使得信奉十一面觀音的活動達到了頂峰。不僅在中國各地都能見到十一面觀音這種造像形式，在日本和朝鮮半島也受到了深刻的影響。如圖四、五、六都是這個時期的作品。

圖四可能是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十一面觀音造像了，該像位于敦煌莫高窟321窟東壁北側(cè)，是初唐時期（七世紀(jì)）繪制的彩色壁畫，高274cm ，寬194cm。該像八臂十一面，頭像排列非常特別，共分六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3-1-4-1-2-1，第二層為一坐佛，頂層為佛面，其余為菩薩面。

圖五為唐代（八世紀(jì)） 石刻十一面觀音立像，現(xiàn)收藏于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該像雙臂十一面，頭像分4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1-5-4-1。雖然頭像的安排已有了變化，但服飾和手臂的造型還是遵循佛經(jīng)里的要求。

圖六是位于四川安岳臥佛院45號窟左壁的石刻造像，該像高135cm ，造像時間為九世紀(jì)，該像為十一面，身前六臂，分握法器。身后用陰線紋刻出千手?？上У氖穷^部已殘缺，不過從剩余部分還是可以看出有三層或四層頭像，最下層的三個頭像較明顯。第二層有四個或五個頭像，因破損嚴(yán)重，很難辨別清楚了，第三層有四個頭像，最上層就很難看清了。

通過上面三尊造像可以看出，造像的形式和材質(zhì)都出現(xiàn)了不同的變化。不僅頭像的位置發(fā)生了變化，頭像的排列也出現(xiàn)多種形式。而手臂的變化最大，從雙臂變化為六臂、八臂、十六臂，甚至千手千眼也出現(xiàn)了。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的出現(xiàn)是在《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中，在公元650至660年間由伽梵達摩初譯而來，其中有段話是這樣的 “……我於是時，始住初地。一聞此咒故，超第八地。我時心歡喜故，即發(fā)誓言。若我當(dāng)來，堪能利益安樂一切眾生者，令我即時身生千手千眼具足。發(fā)是愿已，應(yīng)時身上千手千眼悉皆具足。十方大地，六種震動。十方千佛，悉放光明，照觸我身，及照十方無邊世界……”這就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的來歷。

早期漢傳千手觀音的圖畫和雕像絕大多數(shù)只有一頭，至于手臂則有多種變化，大多數(shù)為二只大臂，有些有十八只、四十只乃至四十二只大臂，畫有千手的則在主尊后面以扇形再畫上千只小手，較少見多頭多面的情形。圖六中的造型已經(jīng)突破佛經(jīng)中規(guī)定的標(biāo)準(zhǔn)，這在唐代以后觀音造像中有更多的體現(xiàn)。如圖七、八、九。

圖七是五代-北宋時期（十世紀(jì)）的彩色麻布面十一面觀音坐像，高14.2cm，寬98.8cm ，為法國盧浮宮藏第3587號藏品。該像八臂十一面，頭像分4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3-5-2-1，結(jié)珈趺座。這是此像與眾不同的地方。

圖八是宋代（十一世紀(jì)）敦煌莫高窟的彩色壁畫，位于76窟北壁中部，高210cm，寬200cm 。此像為立像，八臂十一面，頭像分四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3-5-3-1，底層左右為嗔像，第三層中間有一尊佛立像，頂層為佛面。比較特別的是在眉心和八只手臂的手心各有一眼。

圖九是西藏古格王朝時期（十一世紀(jì)）的彩色壁畫，發(fā)現(xiàn)于西藏阿里地區(qū)古格遺址的東嘎石窟1號窟。該像為立像，六臂十一面，頭分五層，分別為3-3-3-1-1，第三層為憤怒像，頂層為佛面，裝束簡潔，身軀略呈三道彎，姿態(tài)優(yōu)美、生動。

通過上述造像可以看出，雖然佛經(jīng)規(guī)定了造像的制作要求，但是隨著時代變化和佛教傳播地域擴散，出現(xiàn)了具有不同審美觀念以及融合當(dāng)?shù)匚幕尘暗挠^音造像。

從審美和觀摩的角度來說，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中規(guī)定的造像，兩側(cè)和后面的頭像位置，對于信徒修行佛法時觀想和參拜都不方便。一般造像完成后，都安放在靠墻的供案或臺座之上，輕易不再移動。那么兩側(cè)和后面的頭像就很難看到，這可能是把十一面觀音頭像由橫向改為縱向，層層排列的原因吧。至于層數(shù)以及頭像的排列數(shù)，有可能是造像人根據(jù)自己喜愛來決定的。

唐代以后，隨著《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在中土的漸漸沒落，漢地造像就較少出現(xiàn)十一面觀音的這種形式。而到了元代直至明清時期，隨著藏傳佛教的興起和發(fā)展，十一面觀音又有了新的的變化，較多的出現(xiàn)了由十一面觀音與千手千眼觀世音合二為一的造像形式。

圖十為元代（十五世紀(jì)）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是位于敦煌莫高窟第3窟的彩繪壁畫，高223.5cm ，寬206cm 。此像色彩豐富，衣帶飄逸，神態(tài)莊嚴(yán)。以菩薩為中心，由千手千眼組成一個大的同心圓，具有很強的視覺沖擊力。菩薩頭像分3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5-5-1。第三層之上有雙手托起的如來一尊，這又是一種變化。

圖十一為清代（十七世紀(jì)）銅鎏金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造像，高21.5cm。主像十一面四十八臂，頭像共5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3-3-2-2-1。該像神態(tài)凝重，莊嚴(yán)肅穆，體態(tài)雍容華貴，自若泰然。像身后周圍，分布數(shù)十只手臂，各持法器，形成輻射狀的橢圓行光環(huán)，構(gòu)成象征千臂的虛擬景觀。

圖十二為清代（十八世紀(jì)）銅鎏金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主像為八臂十一面立像，像后面如同背光一樣，有兩個扇形裝飾物，代表千手千眼。頭像分5層，每層面像數(shù)為3-3-3-1-1，形同寶塔一樣。從正面或稍側(cè)的位置觀看此像，每一個頭像都可以看的很清楚。

早期觀音造像的材質(zhì)多為壁畫和石刻，后期則出現(xiàn)了更多的材料，如木質(zhì)、泥塑、絲織物、金屬鑄造等。而金銅造像在明清時期更成為主流，且數(shù)量眾多。

彩繪壁畫造像的特點是，服飾色彩豐富艷麗。特別是頭部，可以用不同顏色繪制出嗔面、菩薩面、佛面，生動鮮明。而手臂的繪制更為精彩，每只手臂握持不同法器在身體左右徐徐展開成扇形，動作優(yōu)美，姿態(tài)各異，動感十足?？上Р世L壁畫流傳至今，已很難見到完整無損的造像了。

而由于重量和體積等方面的原因，金銅造像塑造十一面千手千眼觀音時，手臂的造型受到很大的限制，最多做到四十八臂，其余的只能以虛擬的手法來表現(xiàn)千手千眼。但是立體感和質(zhì)感非常強烈，且易于保存和流傳。

對于十一面觀音與千手千眼觀世音合二為一的造像形式，在藏傳佛教中非常普遍。至于為什么出現(xiàn)這種形式，應(yīng)該和佛教信徒的參拜有關(guān)。在《佛說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jīng)》里說，念此神咒可得十種現(xiàn)世果報;在《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廣大圓滿無礙大悲心陀羅尼經(jīng)》中，則說念此經(jīng)可得十五種善生，不受十五種惡死。也許是人們祈求神靈保佑時，希望菩薩具有更多得法力，得到更多的庇護，而將兩個菩薩合二為一了，這可能就是十一面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形成的原因吧。

通過以上這些資料顯示，隨著佛教在中國的傳播，塑造信仰偶像的造像運動也是傳承至今。在這一漫長的歷史造像過程中，各個時代和不同地域風(fēng)格特征的觀音造像層出不窮，不僅造型豐富，變化多端，制作的材料和工藝也不盡相同，真實的反映了各個時期和不同地域的人文特征、文化背景和審美觀念，以及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制作工藝水平等。這對我們了解歷史、重現(xiàn)過去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從鑒定的角度來說，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特別是對各個時代和不同地域風(fēng)格特征了解，對于今天鑒定佛教造像真?zhèn)斡兄浅４蟮膮⒖純r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