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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衣服——一個沒有寫出的故事

    2016-12-08 08:44:58奈保爾楊振同譯
    湖南文學(xué) 2016年2期
    關(guān)鍵詞:講述者盧卡斯

    →【英】維·蘇·奈保爾楊振同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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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衣服——一個沒有寫出的故事

    →【英】維·蘇·奈保爾
    楊振同譯

    當(dāng)有些寫作想法落實到紙上之時,就已經(jīng)冷卻了。有的想法在腦子里醞釀良久,但再也沒有進(jìn)展,大概是因為知道,寫不出什么名堂來。這些無望的想法大多會煙消云散;然而有那么一兩個想法會留在腦海中。這個要講述的想法就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第一次有這種沖動是在一九六一年的第一個或第二個星期,當(dāng)時我在圭亞那高原地區(qū),那是一個美洲印第安人的無人地帶,位于委內(nèi)瑞拉、巴西和如今叫做圭亞那的三個國家的交界地區(qū)。

    我此前從來沒有去過南美洲,從來沒有在蠻荒之地旅行過。事實上,什么樣正經(jīng)八百的旅行我都從來沒有做過,所以,我創(chuàng)作的愿望只不過是一個故事的初步構(gòu)思而已,比不上到所到之地后的激動心情。

    有一次,我差不多整天都在一條高地河流里一條小船上待著,小船逆流而上,穿過林木高大、涼爽宜人的林地。這條河是從一條支流分出去的支流,很不起眼。河水淺淺的,有時會在一片凌亂的石頭河床上豁然開朗,偶爾會現(xiàn)出一泓深潭,婆娑的樹木和枝杈投下完美的倒影,連同那一塊塊有裂縫的大石頭。這些大石頭是灰色的,給沖刷得干干凈凈,有時候裂紋裂得整整齊齊——宛如某種碩大無朋的石化水果——石頭本身就變成了美的東西。河水微微透著紅色(腐爛的樹葉和樹皮所致),在陽光下清澈碧透,干凈得足以飲用。

    色彩亮麗的鳥兒跟在我們船后。我們中有一個帶槍的男人,他是一個美洲印第安人。他朝鳥兒開槍,純粹為了好玩。他每次開過槍以后,就低頭看看船,也不特意看某一個人,就神經(jīng)兮兮地笑上一陣子。鳥兒們并不害怕,它們依然跟我們膩在一起,你能聽到它們拍打著雙翼,堅定地向前飛翔。

    那天有一兩次,我們在一座美洲印第安人的村落停留。在這些村落所在地,河岸要高一些,有一條土地斜坡彎彎曲曲地下到拴著村里的獨木舟的地方。人們臉色蒼白,頭發(fā)烏黑。他們在一起有說有笑,互相交換著食物,交換著貨品,交流著消息,緊接下來的一刻就設(shè)法和我們其余的人疏遠(yuǎn)了:站在蔭翳蔽日的岸上格外矜持,出奇地安靜,面無表情,低頭看著小船。

    這就是那種環(huán)境。我原先倒是想對這個環(huán)境做些改動,可是我想到每一處改動似乎都使我當(dāng)時作為一個游客的感受遭到了篡改。

    六七年后,我在寫另外一種書,我詳細(xì)地查閱了關(guān)于那個地區(qū)的資料,查看了最早的檔案記錄,主要集中查看了一五九○年至一六二○年這一段時間的檔案記錄。在西班牙人的文件中查到了在美洲印第安人居住的蠻荒之地建西班牙風(fēng)格小鎮(zhèn)正式奠基的記述;征戰(zhàn)廝殺的報告(多以死亡或絕望而告終),殖民地民眾上書國王的請愿書(或許整整一年后國王或者一個大臣才看到):寫得很新奇,很不正式,這些來自世界另一端的老西班牙人的呼聲,那些忍饑挨餓的、爭吵不休的、自以為是的,清心寡欲的人們的抱怨和欺騙行為。

    我也查看了外國冒險者的記述。西班牙的法律是禁止外國人——即歐洲其他國家的人——進(jìn)入西班牙帝國的。他們一旦被抓,就會有生命危險或者受到嚴(yán)刑審訊。不過這是西班牙帝國里一個天高皇帝遠(yuǎn)的角落,這些入侵者(別人都這么叫他們)不斷有人進(jìn)來,他們從法國、荷蘭和英國來。他們大多是來做生意的(把非洲的奴隸帶進(jìn)來,再把鹽巴和煙草帶出去);但很少有人想到要建立起殖民地或者他們自己的王國,也很少有人過來,在印第安人里面發(fā)現(xiàn)盟友和臣民。

    我驚異于所有這些人堅忍不拔的毅力。我記得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大陸的情形,那只是大陸的一個很小的角落,我是在一九六○年最后一個星期從那架低空飛行的飛機(jī)上看到的:連綿數(shù)英里泥漿漫流的荒涼的海灘,一棵棵大樹倒了下來。或許從來沒有旅行者涉足過此地,也沒有游客愿意涉足此地;密不透風(fēng)的森林;蜿蜒的河流洪水四溢,橫無際涯。能到達(dá)這個地方并活下來已經(jīng)是足夠大的成就了。我在閱讀這些人的文字,而他們卻是去那里獵奇探勝、尋金探寶、征戰(zhàn)廝殺的。

    在幾年時間里,我腦海里漸漸形成了一個故事??墒菑奈促x予細(xì)節(jié),而這對一篇記敘性的文字卻是必須的“業(yè)務(wù)”,盡管隨著敘述的展開,這種“業(yè)務(wù)”會漸漸淡去——頗似芳香持久的香水里的油或酒精會漸漸淡去一樣。

    我的想法依舊是個想法,(有一部分是第一次想起來的)我就在這里寫了下來。

    講述者在一個無名的南美洲國家正順著一條高地河流逆流而上。這個講述者是誰?把他塑造出來是干什么的?這常常是小說寫得不真實的關(guān)鍵所在。

    對這次實際經(jīng)歷來說,讓講述者當(dāng)一個作家或者旅行者將會符合實際情況,可是虛構(gòu)增加的成分就顯而易見了。講述者能不能是一個偽裝了的人,一個亡命之徒?對這個地區(qū)也符合實情。一九七一年,特立尼達(dá)的黑幫老大邁克爾·埃克斯在殺了兩個人以后,逃到了圭亞那(實際上頗像講述者所去的那個國家),去內(nèi)陸腹地躲藏。而很多年以前,弗蘭克·詹姆斯團(tuán)伙里最后一批人當(dāng)中的一個,要在美國以外尋找一個庇護(hù)所,就來到森林下面圭亞那的大草原上不走了(我自己去那里時就是聽人們這么說的。當(dāng)?shù)厝藢@一聯(lián)系很是感到自豪;而我也覺得這是件很榮耀的事,小時候就看過蒂龍·鮑爾①和亨利·方達(dá)②演的有關(guān)弗蘭克·詹姆斯和杰西·詹姆斯的電影)。

    一個亡命之徒倒是符合這個地方的實際情況??墒怯洈⑿缘奈淖肿杂衅鋰?yán)格性。它要求有相關(guān)性,如果把那種要求加到講述者身上,就要介紹一些并不需要的東西,一種偏離主題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和他這次旅程結(jié)束時發(fā)生的事情掛不上鉤。

    那就不要讓他成為一個亡命之徒,最好是有一個講述者,他自己是個搗亂分子。比如說是二十世紀(jì)七十年代的一個革命者。一個尋求上游國家的美洲印第安人幫助,推翻沿海地區(qū)某個非洲黑人國家的政府。這樣一種情形,不僅會呼應(yīng)這個地區(qū)一個多世紀(jì)之前的實際情況,而且還會有某些歷史的諷刺。

    十八世紀(jì)末十九世紀(jì)初,荷蘭和英國在沿海地區(qū)有奴隸種植園的時代——其時荷蘭人和英國人已經(jīng)不再是西班牙大陸美洲③的入侵者了,而是擁有主權(quán)的強(qiáng)國了——一有奴隸逃往內(nèi)陸地區(qū),美洲印第安人就將他們捉拿歸案,討得賞金?,F(xiàn)在,在這個故事發(fā)生的時候,沿海地區(qū)的非洲黑人,也就是那些奴隸們的后裔,承襲了舊殖民政府的權(quán)威。他們有一個實質(zhì)上受過教育的專業(yè)的階級。他們現(xiàn)在是統(tǒng)治者了;而那些美洲印第安人從文化上講還是兩百年前的樣子。

    因而對這個講述者來說——他不僅僅是一個尋找新景致的觀光客——在河上看到的一切都有著多重的含義。

    船尾上站著一個帶槍的人。他時不時朝跟在船后面的鳥兒們開槍;每次開過槍后就哈哈大笑。或許他的先人當(dāng)年追捕逃跑的非洲奴隸,也是懷著這種好玩的感覺。那時候不是拿著槍,而是拿著弓箭——那種制作精美的小魔棒,帶著最小的金屬尖,看上去一點都不危險,看著更像是玩具?,F(xiàn)在還有人做這種弓箭:沿海地帶的工藝品商店里出售的那種弓箭和箭筒跟真的一模一樣,上面沾滿五六十年之久的泥土。在京城里——那座搖搖欲墜的小博物館里也能見到——自從殖民時代以來就幾乎沒有人碰過。

    而且——或許,或許,講述者心想——這一古老的本能,對非洲人的這種古老的態(tài)度,現(xiàn)在有可能被重新激發(fā)出來,為一項更高的事業(yè)服務(wù)。雖然當(dāng)小舟在那些村落停靠,講述者考慮到那一張張面無表情的臉孔,那盯著看人的寧靜(在第一次激動之后),這些矜持的、消極的河邊的人們和沿海地區(qū)的那些非洲黑人相比,和其他幾大洲革命部落里的人那種活潑勁相比,他有自己的疑慮。

    在所有這些村子里,每周一次在河上的船??慷紩斐梢魂嚰印T谝粋€樹蔭遮蔽的村子里,一個婦女提著一籃子吃食,沿著彎曲的黃色斜坡,向那個拿著槍的人走去:裝在罐子里或木碗里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分別用布捆扎起來。那男子跟那個女人說上幾句話,也不看她;后來,那女人又下來,帶來一些甜木薯面包,兩大半硬硬的、白白的圓餅,約有半英寸厚,外表看像是顆粒突出的聚苯乙烯塑料。

    男人把這些兩半的圓餅掰成更小的小塊,塞到碗和罐之間,塞到籃子的一邊——只是那么草草一塞,就好像把吃食用布包起來只是女人才干的活似的。后來,當(dāng)他們又到了平滑的河面上,就到了吃飯的時間,那男人把所有的盤碟都解開——突然之間嚴(yán)肅認(rèn)真起來——把掰開的小面包塊蘸到盤碟里。甜木薯面包是他每一口都要吃的東西。它是主食;能夠使人吃得飽,吃得肚子發(fā)脹。

    講述者要了一塊嘗了嘗。那人朗聲大笑,很高興有人感興趣。面包除了料想不到的酸味兒以外,幾乎沒有味道。

    光線變了,這一天的情緒也變。太陽當(dāng)頭直照,在一道道森林的墻壁之間直接照射下來,河面上一片陽光燦爛。河流也變??钢鴺尩哪腥顺酝炅孙?,在河里洗了盤碟,放回到籃子里,此刻正端坐在船頭,留意著暗礁險灘。他坐著、看著,一動不動。

    講述者嘴里留著甜木薯那酸酸的味道,帶著那硌牙的感覺,想到這世界上的主食。稻米和小麥以及其他種類的谷物都屬草類。甜木薯呢——紅葉子的猩猩木的同屬——則更加神奇。它屬根類,有毒。這些林中人遙遠(yuǎn)的先祖?zhèn)儚膩喼奁筮^海之后來到這片大陸,在這些森林和河流處落腳,需要經(jīng)過好幾個世紀(jì)。又經(jīng)過了多少個世紀(jì)才發(fā)現(xiàn)了甜木薯?此后又有多少個世紀(jì)才有了這種排出毒素的簡單工具的民間發(fā)明呢?

    這樣子想著,想著這些與世隔絕的人們所有的發(fā)明,講述者想到了這座森林的古老。并不是新的,也不是一片處女地。河流兩岸的那些村莊宛如古典世界里的村莊小鎮(zhèn),在他們的先輩留下的糞堆上拔地而起,已有一千年了吧。

    這時,突然之間,光線又在變了,燦爛的陽光涂抹上了殷紅,河上的漂流結(jié)束了??斓剿狞c鐘了,再過兩個鐘點兒太陽就要落山了。樹林里有一片新開辟的空地,空地上有一片損壞了的低矮的黃泥堤岸——不是印第安人村落那種高高的堤岸。沒有現(xiàn)成的坡道,只有幾條破舊不堪的滑道。在河上漂了一天,經(jīng)歷了陽光爆曬、森林,見了一天印第安人的面孔之后,講述者很驚訝地看見兩個差不多一絲不掛的白人男孩子,手里拿著弓和小小的印第安人的箭,藏在草叢后面,藏在水邊的大石頭后面。他們拿的不是海邊工藝品商店里的那種箭:是來自森林里的貨真價實的箭。有那么一陣子,這情景就像是回到萬物的開頭?;氐搅税灼つw變成另一種顏色,黃頭發(fā)變成黑頭發(fā)。

    沒什么神秘的:這些孩子來自于這片空地的新定居點。他們在玩扮演印第安人的游戲。他們在等講述者。

    講述者將在這兒逗留幾天。這個定居點不是他的最終目的地。他將休息休息,帶上向?qū)?,繼續(xù)趕路。他將不得不靠雙腳走路。這條河過了這一點便不再通航。過了這一點就到處是大石頭和淺淺的激流。

    這個定居點是一個宗教布道所所在地。這是一個新宗教,有著基督教的根基。它是在這個國家建立起來的,在海邊和內(nèi)陸都有,海邊的信徒們都是非洲黑人,而在內(nèi)陸,該宗教在吸收皈依過來的美洲印第安人。

    這個宗教在沿海地區(qū),在非洲黑人當(dāng)中更受歡迎,因為它倡導(dǎo)志愿服務(wù)的思想是雙向來往,一種國際交流的形式。這就意味著,本地的國家不僅僅接待外國志愿者。接受這一宗教的受惠者也能作為服務(wù)志愿者被派往國外,派到歐洲、美國、加拿大,甚至?xí)慌傻轿鞣侨ァS捎谘睾5貐^(qū)很少有人有辦法出國旅行(而且大多數(shù)黑人想移民到北邊的國家去),所以那些非洲人都想當(dāng)志愿者,到國外去,想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其中不乏當(dāng)?shù)卣偷挠H戚和朋友。

    于是,教會就頗有一些權(quán)威,這個國家從官方講,對白人是敵對的,但是那些從外國來的服務(wù)志愿者卻有相當(dāng)大的自由度。這些人當(dāng)中就有由革命者滲透過來的人。偽裝幾乎可以假亂真。兩群人都供奉一樣的神,都講種族之間親如兄弟,都講到有錢人揮霍無度,對窮人的剝削,而且兩群人都販賣一樣堅定不移的信念:即將到來的懲罰和正義。

    講述者就是這些滲透者中的一個。這個宗教布道所里的其他人都是誰他不得而知。他們最后都會暴露給他的?,F(xiàn)在,就在他到達(dá)的這一刻,他肩上搭著背包,讓那些拿著弓和致命的印第安人的小箭的男孩子像押送犯人一樣押送過去,他現(xiàn)在只想以一個宗教志愿者的身份行事。

    他被帶到空地中央的一間小木屋里。這是一間很粗糙的木屋,但是建在樹枝搭成的柱子上,大約有四英尺高,所以輕而易舉就顯得鶴立雞群了,把其他更小的木屋比得就像趴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盏厣线€零星散落著伐倒的樹木細(xì)碎的木片,還殘留著燒荒大火的痕跡,還殘留著那些大火過后的焦咸氣味。在這三面森林墻上,有許多細(xì)高的樹木,樹干是白色的,密不透風(fēng),像是新近才暴露出來的。

    講述者原想在這長途跋涉之后會得到某種歡迎的表示??墒悄莻€身材魁梧、身穿牛仔褲和洗得掉了顏色的T恤衫的男人從中央那間木屋后面的廚房里出來,只是對那兩個男孩兒說了一句:“把那個人帶到他屋子里去?!蹦鞘且粋€外國口音,是中歐或者東歐口音,夾雜著美國或加拿大腔調(diào)。講述者搞不清楚,這一副唐突的樣子是和缺乏語言能力有關(guān)呢,還是出于咄咄逼人的架勢。就在講述者要走開的時候,那人喊了一嗓子:“這里是五點半開飯。這是這兒的規(guī)矩。”

    這樣一來,講述者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了。他被領(lǐng)進(jìn)一間木屋,這間屋子很小,地板相當(dāng)粗糙。有四個印第安人或蹲或坐在地上,中間放著他們的包裹。一個人在縫補衣服,一個人做一件玩具(一件部落里用的那種背包),另外兩個人只是在等著——這個布道所的某個地方有人在給他們做飯——他們跟河上的那些印第安人一樣逆來順受,什么都不留意。木屋里散發(fā)出樹皮、鋸末、泥土、油和爛樹葉的氣味兒;就像是油漆盒里所有的顏色攪和在一起就成了一種死死的棕色一樣,所以,所有這些氣味兒和外面樹叢的死灰的咸味兒摻雜在一起,就成了一種深深的霉煙草的氣味。

    在河里洗了一陣子以后——水很涼:太陽落山落得很快——講述者就該回到那間大木屋里去了。那里有八個人,都聲稱是服務(wù)志愿者,他們都是來自不同國家的外國人,沒有美洲印第安人。所以,雖然大家都穿著牛仔褲,留著胡子,穿著隨意的衣服,但是那間大木屋里有一種殖民地的感覺。

    他們有語言問題。那個舉止粗魯、身材魁梧的男人是這個宗教布道所的頭兒,他是捷克斯洛伐克人。這話他并沒有直接說,而是從別人的嘴里說出來的。說到了捷克的比爾森這座城市。他的妻子或是朋友,也就是坐在桌旁的那個女人,毫無疑問也是那兩個男孩子的母親,一點兒也不會講英語。

    她是個大個子女人,長著一頭金發(fā)。她長得并不好看,她一句話都不說;但是她是桌旁唯一的女人,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就很引人注意:這個大個子女人生著閃閃發(fā)亮的高顴骨,七歪八扭的厚嘴唇,嘴上吃了東西,油漬麻花的,光溜溜的大手,丑陋不堪的紅腳。

    正如講述者所想的,在這個奇怪的殖民地,沒有人和她爭,這女人散發(fā)著肉欲的魅力,而要在她的家鄉(xiāng)就不會有這份魅力。還有別的東西。在這樣一個所在,這女人不會說語言,她就成了她肉欲的化身:只要看上她一眼,看一眼她那薄薄的棉裙子,別的任何東西都不會在意了。

    講述者認(rèn)識到,他所感受到的強(qiáng)烈的反感,是和他的鬼迷心竅作斗爭的方式。被什么鬼迷心竅了?想入非非:這個女人,剛剛從她的國家出來,還帶著所有那些清規(guī)戒律和狹隘思想,卻讓所有的男人都想入非非。講述者還認(rèn)為,她丈夫也是這么想的;當(dāng)他抬頭看那大漢的時候,他就捕捉到了他那打量的目光。

    天還亮著的時候,人們圍著餐桌七嘴八舌的話很多。天黑之后,點亮了一盞風(fēng)雨燈,燈光在那鋸得很不平整的木板墻上照出很大的影子,在這昏黃的燈光下,每一個人話都少了;講述者覺得他和每一個人都格格不入。

    晚飯吃完了。走出屋子,走出那盞風(fēng)雨燈的燈光,就走進(jìn)了黑暗之中,霎時間就像挨了一悶棍。四周的木屋里都亮著昏黃的小燈。森林在歌唱:那聲音像是想象出來的東西,像是腦子里的什么東西。才剛剛過六點半。再得到亮光還要十個或十一個小時的黑暗。講述者用手電筒照路,回他的木屋去,一進(jìn)門,就聞到那種霉煙草味兒。他吃的東西是這個味兒、河水是這個味兒、森林是這個味兒,現(xiàn)在他自己身上也是這個味兒。他拿不準(zhǔn)自己會不會過得慣森林的生活。然而轉(zhuǎn)念一想,想到那個一言不發(fā)的大塊頭女人,被那想入非非的想法弄得激動不已,然后就酣然入睡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有兩個滲透者向他透露了他們的身份。還應(yīng)該有第三個,那個區(qū)域司令官。他是不會向講述者透露自己的身份的,但是講述者卻對他是何人心知肚明。

    講述者終于得到了命令。他被告知他要去哪里。那個地方對他來說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印第安人向?qū)^來帶他去那里。

    到了最后,森林里就會有十多個像講述者那樣的間諜,有十多個基地。到了某一天,就會出十多件事;那一條條河流就會在戰(zhàn)略要地受到監(jiān)視;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條飛機(jī)跑道上飛機(jī)不停起落,不堪重負(fù);那森林地區(qū)呢,即這個國家的較大部分,就會被有效地從非洲黑人統(tǒng)治的沿海地區(qū)隔離出去。這個國家沒有軍事實力重新收回這片森林,而外國報紙的因素會確保對印第安人的事業(yè)表示同情,而會減少外部干涉的可能性。

    講述者就要繼續(xù)趕路了,他感到松了一口氣。由于那一對捷克夫婦,還由于那些印第安人郁郁寡歡,這個宗教布道所使他感到壓抑。為此講述者要怪捷克人。捷克人身上根本就沒有快樂這種東西。權(quán)威,脫離了他們的環(huán)境,只是使他們暴露出他們內(nèi)心的欲望。正是這種欲望,使他們在講述者面前暴露無遺。

    每天都給印第安人作宗教布道,每天都有規(guī)定的工作時間。有時候,晚上在那間大木屋前面的空地上——點著冒著煙的篝火(為了防止蚊蟲叮咬),更是加重了霉煙草的味道——播放電視錄像。美國的驚悚大片,帶著對黑人的偏見。這些錄像片表面上看去倒沒有什么害處:它們卻是對印第安人進(jìn)行反非洲人教化的一部分。那些印第安人看到那些槍炮、打斗和飛速行駛的汽車,都驚呆了。他們嘆氣,叫出聲來。有時候,為了緩解緊張氣氛,有人就打開手電筒在一個黑人臉上晃來晃去;就有人哈哈大笑;接著,許多人都打開手電筒對著屏幕上的黑面孔晃來晃去;電影拍得倒是沒有害處,又成了一部電影,那生動活潑的表情使那些印第安人又像是大有希望的人了。

    向?qū)ЫK于來了。他們是兩個年輕的印第安男孩兒,叫盧卡斯和馬特奧。一天早上,講述者和他們一道出發(fā)了。一個男孩兒走在講述者前面,一個走在他后面。

    不久他們就來到一條很寬的林間小徑上,他們從來都不形單影只。在那陰森森的林子里,似乎遠(yuǎn)處總是有個人:總是有人從樹葉和樹蔭的偽裝里突然跳出來。他們有的肩背著沉重的背囊或背簍,就是那個在講述者的木屋子里的印第安人一直在做的那種玩具的形狀:一只平的木頭框架,各邊和底部都是松散地編織成的墻壁,用森林里捻出來的麻線沿墻壁把運送的東西捆綁起來。再用一根繩子系在背簍的兩邊,連到套在背背簍的人的額頭上的頭圈上。所以是頭和背承受著所運物品的重壓。背背簍的人弓腰駝背,同時使勁向前傾著身子,拉著額頭上套著的頭圈。這樣子看似痛苦,背背簍的人給背上的東西壓得矮矮的,但這卻是一個保持力量平衡的姿勢——一個適合這種工具的姿勢——這種姿勢一定進(jìn)化了幾個世紀(jì)——使得背背簍的人一連能走好幾個小時。

    當(dāng)這些搬運工或者腳夫(或許背的是他們自己的東西)經(jīng)過時,他們就向盧卡斯和馬特奧咕咕噥噥地打招呼,有時候會從他們那繃得緊緊的額頭上的頭圈下面抬起頭,看講述者一眼。他們的臉孔都是老人的臉孔。講述者想到了日本木刻畫里農(nóng)民和腳夫的形象,他們是何等的相似。就像是在葛飾北齋④刻畫的鄉(xiāng)村景色木刻畫那樣,一切都再貼切不過——茅草和屋頂,樹木和小橋的木材——沒有一樣?xùn)|西是外來的,所以,在這里,就在他行走其間的景色里,幾乎一切都貼切自然——除了講述者本人,盧卡斯和馬特奧的衣服和帆布鞋,腳夫背的東西里有罐頭盒,有時候還有印花的紙板箱。一百年前,講述者心想,這一畫面里的一切就有可能都貼近自然,再往前一百年依然如此。

    他們停下來休息,吃點東西,喝口水。盧卡斯和馬特奧用他們的彎刀割出一片空地讓講述者坐下來。他們接著趕路的時候,講述者一任自己的思緒去想那森林和小徑的古老。他開始懷疑人在這個環(huán)境中一定會有什么樣的時間概念。

    當(dāng)人對自己的世界非常了解了,當(dāng)他們熟悉了每一棵樹,每一朵花,熟悉了所有的吃食和毒藥,熟悉了所有的動物,當(dāng)他們把所有的工具都搞得完美無缺,當(dāng)一切都平衡地生存,沒有任何外面的東西可以比較,那么,人們對時光的流逝會有什么樣的概念?只有我們從物體旁邊經(jīng)過,我們才會有速度的概念。當(dāng)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較了,人一定只活在他們自己的光和他們所熟悉的人的光里——講述者想到了那片空地上宗教布道所黑暗之中那昏暗的燈光,想到他和其他人晃動手電筒,照著路回到他們的小木屋里的情景。在那外面,不管是往后還是往前,都一定是空無一物。

    講述者跟這一個困難的想法較勁,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顯得很是奇怪。太陽還有老高,他們就停下來不走了。這是規(guī)矩。太陽落山前兩個小時。他們在一條溪流邊宿營。太陽穿過淺淺的泛著紅色的水直射下來;在水底那壓碎的灰色和紅色的巖石上面,離水面幾英寸的水里波光跳蕩。美??;可是,只有盧卡斯和馬特奧,才能使這種美平安無事。盧卡斯和馬特奧像是這樣的人,對他們來說,森林就是他們的家?,F(xiàn)在,他們很麻利地用彎刀砍下樹枝,把一頭削尖,埋進(jìn)土里,搭起一座低矮的小棚子,頂上蓋著野香蕉樹葉。

    他們生起一堆小火。盧卡斯和馬特奧做他們的飯,講述者用河水做他自己的。太陽開始落山了;很快就從天上落得無影無蹤。夜晚的抑郁,天亮前長夜漫漫,給講述者投下憂郁的陰影。

    馬特奧在削一個玩具獨木舟船槳。

    講述者問馬特奧:“你父親是干什么的?”

    在森林里問這樣的問題,真傻:講述者一張嘴說話,就感覺到了。

    “我父親死了?!?/p>

    “他怎么死的?”

    馬特奧放下船槳,把一個小枝條扔進(jìn)火里,說:“是克奈瑪惡鬼⑤把他殺死的?!瘪R特奧說話那口氣像是個哲人,像一個對憂傷逆來順受的人。

    克奈瑪惡鬼是森林里的死神。它附在活人的身上。這殺人的惡鬼就在森林里的某一個地方,看著像一個人,就像馬特奧和盧卡斯和其他所有的人那個樣子,把所有的人都?xì)⒌?。在一個沒有時間的世界里,人只生活在當(dāng)下,靠他們自己的光活著,可以這么說,一個人的一生都是在這種恐懼之中度過的。假如沒有了克奈瑪惡鬼,一個人真的就會過得非常幸福;或許會長生不老。

    根本不可能進(jìn)入這種思維模式。那一堆枝條小火快要滅了,黑夜向遠(yuǎn)處無窮無盡地伸展開去。他問:“你結(jié)婚了嗎,馬特奧?”

    另一個男孩兒答道:“怎么可能結(jié)婚呢?”

    馬特奧說:“印第安女孩兒們都很傻。她們啥都不懂?!?/p>

    講述者為了這片森林里的人們內(nèi)心充滿了羞愧和悲傷。他們非常遙遠(yuǎn),這些人能看見森林里的一切,有這么多的奇才,在他們與世隔絕的生活中發(fā)展得如此完美。他們是遙不可及的。他們比講述者所知道的任何族群都更加遙遠(yuǎn);或許連革命都不會到他們那兒去。在別的每一個地方,在亞洲、在歐洲北部和南部,在非洲,部落之間和民族之間自遠(yuǎn)古洪荒就沖突不斷。這些人在他們的祖先從亞洲遷移過來之后,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他們自己的人,沒有韌性,也沒有適應(yīng)的天賦。一旦有人闖入他們的世界,他們就失去了完整性。

    小火堆熄滅了。盧卡斯和馬特奧在小窩棚的外面伸展四肢睡去了。森林唱起了歌,不知什么原因,歌聲時不時會低下來那么一瞬,這樣就能聽到河流潺潺的水聲了。講述者試圖想象自己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活了一些年頭,生活了后半生,生活了五百年。他感到一絲人為的壓力。他就著酒瓶啜了一小口威士忌酒。

    其中的一個男孩兒立即坐起來,說:“先生,您喝朗姆酒???”

    “不是朗姆酒?!?/p>

    “您給咱們一些朗姆酒喝吧,先生?!?/p>

    “不是朗姆酒?!?/p>

    那男孩兒又躺了下來,像個男子漢似的嘆了口氣。

    講述者被雨聲驚醒了,雨點落在他窩棚棚頂?shù)囊跋憬度~子上,“唰唰”直響。他又想起早先的壓力,他自己獨在異鄉(xiāng)的感覺。

    其中一個男孩兒站在外面的黑暗中。他說:“我和盧卡斯能來這里面嗎,先生?”

    他們進(jìn)來了,講述者一下子四周全是霉煙草的氣味,全是肉欲的欲念:肉欲是緩解壓力的解藥。

    他把手搭在他身邊的那個身子上,不知道這是誰的身子。那男孩子是被動的。講述者性欲在膨脹,甚至就在他落下來的手張開,摸到那個硬邦邦的身體,一個跟他自己的身體類似的更小一點的身體,因而更多的是一個半懂不懂的身體,這時,講述者的思想飄飛到了距現(xiàn)在行程有一天那么遠(yuǎn)的宗教布道所那個大個子女人粗俗不堪的模樣。性欲:那男孩子逆來順受招來的性欲。

    講述者早上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在那間樹葉和樹枝搭成的小窩棚里。他有一陣子驚慌失措。可是,兩個男孩子就在河流的高處,為這一天做著準(zhǔn)備。講述者還是不知道是哪個男孩兒躺在他身邊了。

    到了動身的時間了。盧卡斯和馬特奧拿著他們的彎刀——大概是在遵循某種森林規(guī)則吧——把小窩棚砍倒了。夜里是那么的遮風(fēng)避雨,但卻如此不堪一擊,真的。

    又開始了漫漫征途。講述者不再那么安然自得了,不再是原來那個人了。小徑離開高地上的河流,伸向森林去了。如此的美景;然而頭一天還感受到的那份安全感和完整感已經(jīng)離開了講述者。有什么東西在折磨著他;他根本就沒必要搜尋這么遠(yuǎn)來尋找原因。他越是不去想它,腦子就越是往那里想,就又感到了不自在,就像是夾在他和此刻之間;現(xiàn)在在所有這些東西的下面,增添了他的激動,有著他做一份事業(yè)的想法,這次征程的起點。

    他被這些想法折騰來折騰去,隨著這一天慢慢地過去,他不再朝四周看來看去了。他機(jī)械地在兩個男孩中間走著,兩眼盯著他前面那個男孩子的腳后跟(穿著臟兮兮的帆布鞋)。

    而另一方面呢,兩個男孩子今天卻更加興奮,拿著彎刀揮來揮去,削掉沿途的樹葉和小蟲子,有時候用彎刀在樹上輕輕地刻下路標(biāo),刻得很快,很整齊,隔著他用他們自己的語言大聲談?wù)撝瑥哪撤N程度上講,就好像是在森林里發(fā)出人的聲音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樣。他們的步伐也有一種不同的搖擺;仿佛是就他們自己,沒有旁人似的。他們從大老遠(yuǎn)就沖著他們在路上看到人大喊大叫;有時候似乎是突然間興之所至,他們離開小徑——在某一特定的地點收住腳步,仿佛是他們甚至不希望攪擾那一刻的空氣——他們就那么站著,看什么東西或者找什么東西。

    下午過去一半,他們停下來不走了。然而,今天男孩子們沒有流露出要搭建窩棚的意思。相反,他們把講述者留在宿營地,就走開了——兩個人總是在一起——回來又走開。頭一天,講述者沒有料到會搭建一座窩棚,今天他希望搭建了。他覺得受到了漠視。這樣一來,這美好的時刻,美麗的景色和發(fā)黃的光線就都變了味兒。

    這一天他頭一次堅持自己的權(quán)利。等孩子們回來了,他說:“盧卡斯,搭建窩棚?!?/p>

    這真的是非常容易。孩子們就照辦了,情緒上沒有絲毫變化:他們或許就在等著他的命令吧。他們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聊著天,用他們新的高聲大嗓的方法,就好像是弄出些響動很重要似的,他們又是砍,又是削樹枝。他們在露著白茬的木頭上砍過去,砍刀錚錚有聲,沒過多久木頭就準(zhǔn)備好了,直立的柱子在頂部交叉,底下削尖了,準(zhǔn)備埋進(jìn)柔軟的林中的土里。接著很快,幾乎沒有經(jīng)過搜尋——仿佛他們在游蕩的時候就把一切東西都備齊了,現(xiàn)在就準(zhǔn)確地知道要到哪兒去——男孩子們弄來野香蕉葉子和碩大、空梗的心型葉子,掛在棚頂框架上。

    他們搭建好窩棚,把講述者的背包放進(jìn)棚子里。就像是一種細(xì)心的關(guān)照;可是接著,講述者就看見他們拿來自己的背囊,緊挨著他的背囊放了下來:三只背囊放著,并排放得非常鄭重其事,重復(fù)著頭天夜里擺放的模式:就好像這也包含在講述者的命令中一樣。

    他們生了火?;鹧嬖谙挛绲墓饩€里幾乎看不見。他們各自準(zhǔn)備各自的晚餐,兩個男孩兒一同準(zhǔn)備他們的,講述者準(zhǔn)備他自己的晚餐。光線很快就變暗了,火焰看得清了,接著,驀然間,夜幕降臨了。森林開始唱歌了。不久它就像是大腦里的一個聲音了。

    盧卡斯削他的玩具船槳。他問講述者:“您從哪兒來呀?”

    “英國?!?/p>

    馬特奧問:“您干嗎來這兒呢?”

    講述者按照他受訓(xùn)要求給的答案回答:“我會告訴阿爾弗雷德。他會告訴你的?!卑柛ダ椎率撬麄円サ哪莻€村子的首領(lǐng)。

    盧卡斯說:“您是不是想在這兒建房子呀?”

    “阿爾弗雷德會告訴你的?!敝v述者為了打斷提問,就問道,“克奈瑪惡鬼是怎么殺死你父親的,馬特奧?”

    兩個男孩子的臉孔黑黝黝的,黑得發(fā)亮,亮得能照出火光來,這時他們的臉突然沉了下來,露出一臉的無奈。

    盧卡斯先開口:“克奈瑪惡鬼當(dāng)時在找他。他有一種征兆?!?/p>

    “可是后來他忘了,”馬特奧說,“一天,一個賣布的人來了。我父親很想看看布。他不知道克奈瑪惡鬼跟著那個賣布的一起來了。就在我父親看布的時候,克奈瑪惡鬼藏到了他房間里。我父親拿著新的布料回來,克奈瑪惡鬼就把他殺死了。就是這么回事。完事兒以后,我們就把那布料燒了?!?/p>

    他們都看著火。

    盧卡斯說:“您在英國是住在房子里的嗎?”

    他話語中特別強(qiáng)調(diào)房子這個詞,以至于講述者想說不是,他住在一套公寓里,可是那樣說會把他們弄糊涂了。于是他就說是的。

    盧卡斯緩緩地說,那樣子就像是重復(fù)一節(jié)功課,“我想住在一座房子里?!?/p>

    這么簡單的理想,卻又是那么的遙遠(yuǎn),其時又是那么的不可能:講述者發(fā)現(xiàn)自己被這兩個孩子的話感動了,感動得超出了他的政治事業(yè)。

    馬特奧說:“您知道克奈瑪惡鬼來要盧卡斯的命的事兒嗎,先生?”

    盧卡斯用他那把鋒利的刀削船槳的表皮,并把那表皮扔到火里去:“我當(dāng)時在走路。從大老遠(yuǎn)的地方我就看見那小路上有什么東西,在那里是不應(yīng)該有那種東西的呀。可是我沒有想。我繼續(xù)走我的路,就看見那個很不對勁兒的東西。是一朵白色的小花兒。孤零零地開放著。我轉(zhuǎn)過頭就跑??墒且呀?jīng)太晚了?!?/p>

    那天晚上在窩棚里——躺在他身邊——講述者就是把手搭在了盧卡斯的身上?,F(xiàn)在他受到了觸動,不僅僅是受到了情欲,受到了頭天夜里那份激動的觸動:那男孩子逆來順受的樣子更加重了講述者的情緒,生出一份柔情,一種幫不上忙的無可奈何的感覺又加深了這份柔情,這份柔情轉(zhuǎn)化成一份憂傷,就像是他先前在盧卡斯臉上就著火光看到的那份憂傷一樣。

    過了些時,馬特奧驀然間坐了起來。他說:“先生,您一定要帶盧卡斯去英國?!?/p>

    這種想法是馬特奧剛剛想到的,講述者心想:這是盧卡斯得到拯救的一種方法。講述者沒有言語。

    過了很長時間,馬特奧說:“先生?”

    講述者說:“好吧?!?/p>

    這句話沒有意義。那只是一個聲音,一句認(rèn)可的話??墒邱R特奧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躺下來就睡著了。

    第二天,兩個男孩子特別地友好。他們不再像頭一天那樣中間隔著講述者高聲大嗓地說話了,他們不再猛然間離開講述者,離開行進(jìn)的路線;他們干什么事都把講述者拉進(jìn)來。他們的臉色多了一分明朗,少了一分無奈。講述者這次出來要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贏得像盧卡斯和馬特奧這樣的人的信任。不過這是另外一種信任。他感到這里面暗藏危機(jī);與此同時他看不出來他怎樣才能拒絕這種信任。就像他做了一次交換,就好像他留給這兩個男孩子身上的重壓,此刻就壓在了他的肩頭。

    他也感覺到趕路的時間拉得太長了。他們現(xiàn)在在這條森林小道上遇到的人更少了,他們背囊里的罐頭盒和印花紙盒子也更少了。不過,孩子們向講述者打了包票。沒關(guān)系,他不用擔(dān)心,有他們照顧他呢。

    于是,他們行走,宿營,又走了三天:夜里假模假式的(在林子里用樹葉遮風(fēng)擋雨,點燃一堆小火,夜里平安無事),白天就騷動不安,滿腹狐疑,現(xiàn)在,白天和黑夜就像講述者精神狀態(tài)的兩面,一面從另一面里長出來:講述者在夜里希望這種假模假式就是一切,就是完完全全的現(xiàn)實,而到了白天又在琢磨著怎樣才能消除掉這兩個男孩子對他擁有的那份信任。還有:連他自己幾乎都沒有意識到,白天的滿腹狐疑擴(kuò)散開了。他開始懷疑——剛開始時暈暈乎乎地意識到,仿佛這種想法很是荒誕不經(jīng)——他要是從他所從事的事業(yè)中退出來,那會怎么樣。

    終于,一天快到中午的時候,經(jīng)過了四五個小時的跋涉,他們總算到達(dá)了目的地。他們轉(zhuǎn)彎離開小徑,穿過森林,爬上一片小小的高地,高地上有一座村落,村子里散落著一座座灰中透著微紅的舊草屋,有的草屋有樹枝支架,敞開著,有的是圓形的,關(guān)閉著。

    盧卡斯和馬特奧到家了。人們向他們喊叫,他們也向人們喊叫:那份熱鬧勁兒恰似很多天以前,講述者開始在這片內(nèi)陸深處旅行時,在那個村子的浮橋碼頭上所看到的熱鬧場面一模一樣。

    有人把講述者帶到了他要住的草屋。里面有一股很沖的泥土味兒和霉煙草味兒。原來在這座草屋里住過的人留下了一些碎布片和削下來的碎木片,塞在屋架那削好的木桿和很舊的草屋屋頂之間。講述者已經(jīng)疲累不堪了。他差不多一躺下就睡著了,終于可以一個人待著了,他松了一口氣。

    他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光線已經(jīng)是傍晚的光線,太陽就要落下去了:要是放在前幾天,那就到了他們停止行程的時間,這會兒盧卡斯和馬特奧就在搭窩棚了。講述者看到,跟這里的小茅屋相比,那小窩棚簡直就像玩具一樣。

    在陰森森的樹林子里走了幾天之后,這敞開的廚房前面燒火做飯冒出來的煙在講述者的眼光看,好像格外的藍(lán),一種別具一格的顏色,不是帶著灰色或者微紅的顏色。講述者還注意到,腳下的地感覺是空的:隔著老遠(yuǎn)傳來的腳步聲發(fā)出敲鼓一樣沉悶的響聲。這片土地弄不清楚怎么樣已經(jīng)受到了侵?jǐn)_或者是建起了什么東西。講述者想到這個村子的空地上那片高地或臺地,感覺到這片土地歷史悠久,這地下有古代的殘片和遺跡,經(jīng)過數(shù)個世紀(jì)周而復(fù)始,就像是他周圍的這一片土地一樣。

    有幾個婦女在做甜木薯面包。做好的圓面包晾在草屋頂上。廚房的一側(cè)掛著一條很長的打著褶子的管子,通過豎著裝到管子上的棍子,可以使管子扭動、絞出,把壓碎的木薯里的毒素榨出來:地上放著的木盤子接住毒素。因為這種毒素很有價值:它能把肉保存到一年。

    地上放著一個榨木薯機(jī)。那是一個漂亮的物件。鋒利的大理石切片裝在硬化的瀝青上,瀝青鑲嵌在一塊平木板里的一條淺淺的長方形凹槽里。那瀝青有可能來自遙遠(yuǎn)的地方,一塊寶貴的瀝青有可能是進(jìn)口的,那些個大理石切片也有可能是進(jìn)口的。那塊瀝青可能是先熬成汁液,然后倒進(jìn)木頭的空槽里,等冷卻下來,大理石切片就一片一片地嵌進(jìn)瀝青里去了。

    講述者抬頭看去。那些女人和姑娘們看到他對著這個廚房的物件沉思,都樂了。講述者心想:“我愛這些人?!苯又麙行淖詥枺骸拔疫@話是什么意思呢?”看著那些青煙里的女人們,他想:“我倒是想沒有人傷害她們?!?/p>

    盧卡斯和馬特奧來了。他們沒有背負(fù)重?fù)?dān),沒有戴旅行帽,換上了干凈的衣服,看上去像是村子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年輕人了。他們帶講述者下坡走到河邊。有一個地方水很深,他可以潛泳,他們說。等他準(zhǔn)備好了,他們就和他一起下水。他們不會留下他一個人不管的;有克奈瑪惡鬼潛伏在周圍,他們就不會那么做;他們將向他提供保護(hù)。

    太陽快要落下去了。水因有了樹葉而有些泛紅,但隨著光線不再而黯淡下來。水很涼,對那些吃人的小魚來說太涼了,那兩個男孩子或者說是兩個年輕人說。

    講述者沉到泛紅的水底。這一泓清水和這些年輕人說的一樣深。不久光線從水里退出了。不久就全黑了。不久,水就成了一種很深很深的黑色,黑得沒有了顏色,不管你怎么一心一意地關(guān)注它,它都變成了空無一物。講述者感覺到,他和他的身體在這空無一物之中失去了聯(lián)系。水阻滯了感知。他只是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空無一物;他只是孤零零的大腦,意識到空無一物。他很害怕。他不知怎么的又和意志聯(lián)系上了,就把自己拉了上來,拉到那昏黃的光線里。

    他很高興見到那兩個男孩子。他穿衣服的時候他們就等著,然后陪他走回到村子里。防止克奈瑪惡鬼最好的保護(hù)辦法就是結(jié)伴同行:一旦第三者看見了克奈瑪,克奈瑪?shù)哪Я褪チ恕H欢Y(jié)伴同行的需要也會增強(qiáng)克奈瑪惡鬼的魔力。這一點講述者感受得到,就像盧卡斯跟那朵路上的花一樣,他跟他的克奈瑪惡鬼交過手:一種感情,一段時光,會在夢里,在渾渾噩噩的意識狀態(tài)里,回到他身邊;一些他現(xiàn)在不想失去聯(lián)系的東西,當(dāng)這種東西回來的時候,就會帶去過去幾天里所有的環(huán)境和所有極端的情感,包括此時此刻的情感:對這些人的愛,這種愛包含著一種愿望:但愿他們不會遭到禍害,與其說是愛的結(jié)果,不如說更多是痛苦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講述者滿眼看到的都是痛苦,而不是愛,這種痛苦毀掉了他看見的一切。這全部都像是他已經(jīng)失去的什么東西:時近傍晚的蒼茫暮色,那友好的女人和孩子們,那裊裊的青煙。現(xiàn)在,過去幾天的疑慮原來還只是沖動,現(xiàn)在卻半是定型的懷疑,堅定地化作了一種要背離這些人,把他們?nèi)繏伒侥X后的決心。

    定型很難,要執(zhí)行就更難。講述者不能就這么走了。他不知道置身何處。他將需要一個向?qū)ьI(lǐng)他回去,需要一些人保證他在森林里的安全。村長或者叫首領(lǐng)阿爾弗雷德,是不會讓他就這樣子走的。阿爾弗雷德會擔(dān)心后果,擔(dān)心什么樣的報告會傳回到沿海地區(qū)去。還有那個宗教布道所里的那個捷克人。他是不會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讓講述者走開的。

    所以,講述者就得待下去。他得待下去,開始原來已經(jīng)給他詳細(xì)布置好的組織工作和其他工作?;蛟S以后,當(dāng)活動開始后,講述者要是想脫身的話,可能就會容易些。那樣就會離開這片森林,離開這個國家,離開這場運動了。

    可是現(xiàn)在,他必須待下去,待幾個星期,幾個月。這個村子里的人們,其他村子里的人們,漸漸地就會對他很熟悉了。他已經(jīng)是個陌生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們這些人不會寫字,不會讀書,完全靠眼力和記性;但他們在這方面更有天賦。他們會把他無窮無盡的細(xì)節(jié)都牢牢地刻印在記憶之中去:他的聲音、步態(tài)、手勢。他將活在這些人心中,而在其他任何地方他都不會這么活。在他走了之后,他們會記住他,記住他待了很長時間,跟他們不直話直說,答應(yīng)了很多事情,然后就一去不復(fù)返了。

    太陽落山前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盧卡斯和馬特奧來帶講述者去見村長。他們說他們將做翻譯。

    講述者說:“可是他們說阿爾弗雷德會說英語啊。”

    馬特奧說:“這位不是阿爾弗雷德?!?/p>

    “他是我叔叔,”盧卡斯說,“是我父親的弟弟。”

    這位叔叔年紀(jì)并不是很老。他在一間敞亮的茅屋里,是一個接待客人的地方,不是睡覺的地方,在一個墻角他給自己支了一張吊床,擺放著幾張硬木矮凳,每個凳子都是用一塊堅硬的木頭雕刻而成,供客人們坐。他膚色很漂亮,細(xì)膩的皮膚上毛孔干凈,四散開來。他穿一件花襯衣,一條新牛仔褲:很顯然,從那邊來的布販子經(jīng)常到這里來。

    他用他的語言講,盧卡斯和馬特奧翻譯成他們自己那種英語,大意是這樣的:“我從阿爾弗雷德那兒聽說,盧卡斯和馬特奧去接您了??墒俏覐膩矶疾幌嘈拍鷷怼_@種事情搞了這么長時間了。說了這么多,做的卻這么少。不過現(xiàn)在您還是到這兒來了。我希望您做事要小心。您來一趟可是不容易。還有一條路,一條更容易的路。那就是穿過大草原。我老丈人跟我講過,他從他父親那兒聽說,有一些人曾經(jīng)穿過那里,要來找金子?!?/p>

    “是德尤卡斯人吧?”講述者問,他用的是當(dāng)?shù)卦?,指的是那些逃跑的非洲人的后裔,他們已?jīng)在這座森林的某些地方定居下來了。

    “德尤卡斯人,從南邊兒來的人——我不記得我老婆的爺爺是怎么說的了。這些人是來找金子的。我不用告訴您,那對我們會意味著什么。您知道村民們都做了啥?那時候正是旱季。他們一把火把大草原燒著了?;饎萋恿撕脦子⒗锇 N依掀诺臓敔斦f,鳥兒總是在大火前面一點點,把蛇啊,還有其他從大火里逃生的小動物啊,叼起來。還是這一場大火,把那些來尋金子的人全都燒死了,一個都沒有剩。那件事以后,大家都不得不離開村子,到森林里躲藏了兩年。您覺得這一次會是這個樣子嗎?您敢肯定您要做什么嗎?我們可是勇敢的人。但是——”他打住不說了。然后他說:“您從哪兒來?”

    “英國。”

    “盧卡斯跟我說了。我爺爺當(dāng)年就去過英國。盧卡斯對您說了沒有?”

    盧卡斯舔了舔上嘴唇,低下頭來。

    “他跟一個英國人去的,這個英國人喜歡他,想讓他學(xué)英語。他在英國待了三年。他們想讓他娶一個英國女人做老婆。這是他們最早的想法的一部分。他們甚至找到了一個女人,可是后來到了最后一分鐘,就在他們回來之前,她害怕了。他們的計劃是,回來在這兒建房子?!彼玫氖怯⒄Z單詞“房子”,可是在他的發(fā)音里,這個詞兒聽著像是他自己語言的一部分似的。“我爺爺從英國回來,說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那個國家的首領(lǐng)是個女的。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p>

    “聽到這話我真高興。有人說他是瞎編的。有些人甚至就不相信他去過英國,盡管他回來帶著印刷的書本兒給人們看了。他回來就等著英國人能到這里來蓋房子。每隔一年左右就有人過來。不是您來的那條路,是另一條,大草原上那條路,我跟您說過的。他們給我爺爺捎來的信兒總是那句話:明年,明年。您要給我們帶來的就是那種訊息嗎?”

    “不是,”講述者說,“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我們是不同的人。”

    “人們開始嘲弄我爺爺。他們說,他們會讓我們毫無來由地跟政府惹上麻煩。有一回,有一個英國人來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月食。您知道出現(xiàn)這種情況人們怎么辦嗎?他們對著月亮射燃燒著的箭。我爺爺覺得羞死人了。他就是這么跟我說的。他求那個英國人原諒他們做出這么孩子氣的事來。可是那個英國人只是呵呵一笑,說,不會跟政府惹任何麻煩。您剛才說的也是這個話。他說,這個地方很適合蓋房子。我現(xiàn)在聽到人們對阿爾弗雷德說的也是這個話。可是接著就出了一些事兒。發(fā)生了戰(zhàn)爭還是什么事情,我猜想,英國人就不來了。甚至沒有一個人過來說明年吧??墒俏覡敔斠恢倍枷嘈?,他們會回來的。他相信都信得犯傻了,可是還是有人相信那一套。盧卡斯就信。我跟您說一件事啊。克奈瑪惡鬼來要盧卡斯的命了。您知道這件事。他一定跟您講過了。他對我說他跟您講過。克奈瑪惡鬼來要盧卡斯的命的時候,他說:‘我會躲過去的。我知道這一點。我要去英國。我爺爺?shù)呐笥褧扇藖斫游业摹!F(xiàn)在您就來了。盧卡斯跟您說過沒有?他們那時候常常給我的爺爺寄衣服來。不是我們穿的那種衣服,而是很摩登的衣服,為他們要蓋的那種房子而穿的衣服。我還保存著一些呢。讓我拿給您看看?!?/p>

    他打開他身邊的那一捆東西。一張野香蕉葉子,用什么方法加工過了,那變成棕色的葉莖給人一種紙莎草的效果,裹在那件衣服外面。他把那件衣料提出來,淺黃褐色,已經(jīng)褪色,但還能認(rèn)出來是一件都鐸王朝⑥時代的緊身上衣,三百五十年前的一件新衣服,一樁久遠(yuǎn)的背叛行為的遺物。

    ①(1914—1958),美國著名電影和話劇演員,上世紀(jì)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曾紅極一時。

    ②(1905—1982),美國著名電影、電視和舞臺劇演員。珍·方達(dá)之父。在長達(dá)四十六年的演藝生涯中,方達(dá)出演了一系列令人印象深刻的電影,勝任正派及反派角色。他是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金球獎最佳男主角獎、奧斯卡終身成就獎、金球獎終身成就獎得主。1999年,他被美國電影學(xué)會評為百年來最偉大的男影星第六名。

    ③指環(huán)抱加勒比海和墨西哥灣的那一片美洲大陸。

    ④(1760—1849),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家,他的繪畫風(fēng)格對后來的歐洲畫壇影響很大,德加、馬奈、梵高、高更等許多印象派繪畫大師都臨摹過他的作品。他還是入選“千禧年影響世界的一百位名人”中唯一的一位日本人。

    ⑤(圭亞那等地印第安人語)專事報復(fù)的惡鬼;被惡鬼附身的人。

    ⑥(1485年—1603年),英國王朝名。是在亨利七世1485年入主英格蘭、威爾士和愛爾蘭后,所開創(chuàng)的一個王朝,統(tǒng)治英格蘭王國及其屬土周圍地區(qū)。伯爵亨利·都鐸于1485年8月,在法國援助下殺死理查三世,奪取王位,建立都鐸王朝,史稱亨利七世。都鐸王朝統(tǒng)治英格蘭王國直到伊麗莎白一世去世為止,歷經(jīng)118年,共經(jīng)歷了五代君主。都鐸王朝處于英國從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過渡時期,被認(rèn)為是英國君主專制歷史上的黃金時期。

    責(zé)任編輯:遠(yuǎn)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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