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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線圖

      2016-12-08 08:08:26肖達
      廣州文藝 2016年11期
      關鍵詞:黑衣人楊桃

      肖達

      路線圖

      肖達

      1

      楊桃從樓上往下看,大雪。漫天白雪成團連片,白花花的世界自天而降,密不透風。

      在城市里,雪的大小總是被我們忽略,往往我們一抬頭,看到的是雪的城市,而不是雪飄落下來。城市的所有建筑阻隔了我們投向天外的視線,我們眼睛里看到的,往往是結果,忽略了過程。因此,那天我們看到的,的確是一片白色的城市。

      相信那個風雪的傍晚,走出校園的楊桃感覺到了城郊的校園外,暗藏著陰冷殺氣。天宇蒼茫寂寥,樹木堅硬如刀。

      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走在雪地里的楊桃都出奇矮小。聽一個同事說,他看到矮小的楊桃縮肩攏臂,背著一只酷奇包,在紛飛的大雪里走出校園。那個同事說,他看到穿著白色羽絨服的楊桃不一會兒就淹沒在白雪之中了。

      現在,我們可以確信,楊桃的酷奇包里裝著講義、優(yōu)盤、手機,還有手提電腦。

      這之前,楊桃在學校的單身宿舍里住了一周,是借了學生的一間宿舍住的。學生宿舍在東宿舍樓。這棟樓外是一片平原,

      站在樓內向外一望,除了遠處一個村莊,便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有一條國道斜穿過那個村莊,如一把匕首由寬變窄,生硬堅硬地刺去。國道這邊的另一端,是一家新建的工廠,工廠沒有工人,只有幾排廠房被圍在灰色圍墻里。有人問起為何幾年也不見開工,看門的答道:為了占地。為了占地的工廠離校園不遠,北側,近鄰國道,185郊線車的對面。

      去年,一個來自于南方的學生穿著毛衣毛褲,在冰天雪地里,瑟縮于車輪之下。意外時有發(fā)生。

      楊桃提著她的包走進學生宿舍,身后跟著抱著被褥的學生。宿舍里有相對的兩張雙層床,上下四個鋪位,四個鋪位都是綠墊子。身后的學生將一床被褥替楊桃鋪好,楊桃說,謝謝你。

      后來,有同事問起楊桃在學生宿舍住得怎么樣,她淡淡地說,挺好的。

      楊桃有來頭的家世,讓所有教工們對她另眼相看,她便顯得孤單,噤聲斂氣,溫婉恭謙。除了大家一起出去聚餐時主動埋單之外,她很少說話。同事中有好事者問起楊桃的哥哥是不是在省里做高官,楊桃矢口否認,表情上略帶厭煩。久而久之,背地里就有些微辭了, “又求不著她,看把她嚇的?!薄罢婺苎b,故弄玄虛?!?“干得好不如生得好?。】纯慈思覘钐疑诟吖偌依??!边€有更難聽的:“說不定是哪一路的哥呢?沒準是干哥?!?/p>

      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事多,楊桃只裝作聽不到,回家跟母親說這事,母親也說,就當沒聽到,做好你的工作就是了。

      有一次,系主任把楊桃叫到她辦公室,大談自己的兒子。拉拉扯扯半個小時,最后說兒子考了三年公務員,今年終于考上了,可就怕面試出問題。楊桃坐在系主任對面,讓頭發(fā)擋住半邊臉,嗯了一聲。

      系主任又說,“要是有人替我們說一句話,問題就解決了?!睏钐疫€是嗯了一聲。

      系主任見楊桃如此冥頑不化,臉色在好看與不好看之間游移變換,聲音像枝頭上唱歌的鳥,婉轉頓挫,腔調漸現隱忍,“能不能讓你哥給市里打個招呼?我這輩子也沒什么奔頭兒了,就這一個孩子,所有希望都在孩子身上,這事就求你幫忙了?!?/p>

      楊桃更深地低了一下頭,目視地面,回答卻非常干脆,“我?guī)筒簧厦Α薄?/p>

      走出系主任的辦公室,楊桃在心里嘀咕:“家兄從未幫過我,又豈能幫你?”目光盡是蒙蒙霧氣。

      從此,系主任不愛搭理楊桃了。打電話給她,或者不接,或者對楊桃說, “這事你別找我,找你們教研室主任去?!?/p>

      楊桃向學校報精品課的材料報了三年了,每一年都在系里壓下來,系主任這樣解釋: “每年省里只給咱們學校一個精品課的名額,你覺得你的材料報上去能批嗎?既然不能批,為什么要報?”

      大家只知道住在學生宿舍的七天里,楊桃好像一直在寫什么東西,寫的是什么,誰也不清楚,只覺得七天來,楊桃神志恍惚,丟三落四,面色慘白如紙。

      楊桃在傍晚離開校園的那一天是周五。班車在四點一刻開出校園,而楊桃離開校園的時間是班車離開的半個小時之后。

      她匆匆下樓,直奔校門。這個時間,天色已晚。

      2

      行政樓上寬大的電子屏在傍晚時分的暮色里,是一塊黃色的閃光。這閃光里滾動著文字,不必看,楊桃也知道上面寫著的字。這些字,滾動了一周了,是申報精品課的通知。

      楊桃路過那些字,走向校園的大門,大門外的曠野,霧一樣的青白,闃寂寥寥,寒風卷處,她不得不把自己縮小。

      以往大門外近處的小廣場上,會有一些黑出租車,是當地小鎮(zhèn)上的人往市內跑私活賺外快的。楊桃很少坐這種黑車,她有時自駕車,有時乘185郊線車回市內。偶爾,她也會坐上叫作快客的小型面包車。這種快客車終點站是火車站北站,楊桃家住城南,從火車北站到城南,剛好是這座省城的直線長度,太遠。這個傍晚,楊桃選擇坐快客回家顯然不是明智之舉。

      楊桃站在185郊線車站點跺腳,出奇冷,雪不見小,迎面打來,如張牙舞爪的子彈,彈彈堅硬。路上的車子開始打開了前燈,燈光掃進雪地,一溜橘黃的河流沖開雪道。一輛快客飛速駛過招手的楊桃,楊桃跳著腳跟著快客奔跑了幾步。

      時間變得難熬,一分一秒地膨脹,楊桃陷落在難熬的時間里,眼神有些迷離,嘴唇抖動發(fā)紫。

      一個黑車司機頂著一頂白色的絨線帽縮著背蹁著腿小跑過來,鼻和嘴呼哧呼哧噴著白氣,似簌簌作響。說,“大姐別等郊線車了,上我的車,現在車里有三個人了,就差一個,你上車就走?!?/p>

      楊桃竟沒有遲疑,跟著那個黑車司機跑向小廣場的另一端。那輛白色的捷達車窩在雪堆里,突兀出一個雪包。

      楊桃在上車之前向車里掃了一眼,后座上有三個人,男的,五大三粗,眼光凜冽,表情僵冷。不是學生,不是教工,她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用力按著坐在中間那個男人的腿上。楊桃略有猶豫,隨之感覺到咚咚心跳。這時,出租車司機已經坐進了駕駛室,他向楊桃揮手,咧嘴大喊:“上車啊上車??!”

      楊桃向185站點看了一眼,又順著國道向更遠處望去,她沒有看到大客車。一面灰白色在遠處里,那家工廠,死一般沉寂。司機開了車門探出半個身體說,大姐啊,你行不行?。∵€等185?你要是沒錢,老弟給你出,快上車吧。

      楊桃坐到副駕駛位置。

      學校大門的門衛(wèi)在這個時刻剛好向門外探出頭來,從大門的照明燈里,他看到楊桃老師蹚著雪跑向小廣場的一個黑出租車,她的前面,一個男人戴著一頂白色帽子。門衛(wèi)看了一眼對面墻壁上的石英鐘,五點半。

      他該下班了,于是收拾手套和帽子,把鑰匙交給接班的年輕人。走出門時,看到那輛黑出租在眼前一閃而過,揚起一堆雪粉。

      這個時候,天色完全黑了下來,迎面看不清對方的五官了。門衛(wèi)自語:這雪恐怕是要下一宿了。

      3

      楊桃屏息側目,一路上雙手抱包一聲不出。車窗外的原野快速融進黑色里,偶爾有一兩盞昏黃的燈,在遠處越來越近,

      隨之被甩到身后。

      身后那個噴著酒氣的男人突然開始語無倫次,“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不管這個男人如何喊叫,其他兩個乘客一聲不出。黑暗里,沉默比叫喊更加可怕。那個剛才對楊桃快言快語的司機,也不作聲,兩眼死盯著前方的路。

      楊桃先是聽到了身后有金屬的撞擊聲,接著是肢體搏斗聲,這些聲音混雜在男人們粗糲的喘息聲里,咕咚咕咚響。楊桃座位的后背上,不斷被硬物撞擊,在車子的顛簸中,深一下,淺一下地頂進后腰上。楊桃將身體前傾,但她聞到了血腥的氣味游絲一樣,絲絲縷縷從身后飄來,彌漫了身前身后的空氣。

      身后的三個男人安靜下來了,有那么一刻,楊桃在這安靜而溫暖的出租車里充滿愛憐地想到了前男友,一個長著一對竹竿樣長腿和扁臉小眼的男人。說不上是誰拋棄了誰,楊桃厭倦了前男友撒謊時緊眨不止的眼睛,還有擱在自己身上如竹竿一樣干瘦的白腿。

      或者與那個前男友結婚了,孩子也能打醬油了吧?楊桃有時候會這樣問自己。

      之后,前男友再前男友,十年的時間,三五個總是有的,長則一年,短則半個月,走馬燈一樣換人。有一次,摩肩擦踵的人群里閃出一張油汗的臉和肥厚的嘴唇。他驚訝地說,“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還好?”楊桃一怔,想不出對面的人是誰,便說,“還好還好?!蹦悄腥诵Φ溃骸拔覀兗s會過。”接下來眼神里的曖昧添雜齷齪。楊桃嗯嗯兩聲,拔腿便走。過后想,不知道是對方認錯了人,還是自己認錯了人。

      當然,楊桃有時候也是很可愛的。有一次,她在半夜里打電話給一個男人,那男人在睡眼惺忪中問,哪位?楊桃說,是我。我想跟你說一句話,男人說,大半夜的,鬧鬼??!楊桃便沖著手機嘻嘻笑,說,咱們談戀愛吧。房間里四下寂靜無聲,楊桃聽到養(yǎng)在窗臺上的玫瑰叭的一聲開了,床頭這邊縈繞著一股香水的甜味。男人在電話那頭嘿嘿笑著說,我追了你八年了,怎么今天半夜里想起來要跟我戀愛了?楊桃半天沒出聲,說,我的玫瑰花開了。

      愛情本是好東西,可用得多了,也會腐敗變餿?,F如今,人們總是用新的記憶覆蓋舊的記憶,尥腿向前跑,誰能說痛比記憶還長久?

      遠遠的,蜿蜒的燈光沿著河岸逶迤著兜了個圈,由遠及近。過了一道鐵道的閘口,路變寬,前面一排重型貨車堵了路。有人影從前面向這里走來,探頭看看,揮著手臂比劃著,出租車司機嗯嗯使勁點頭。身后一個粗著嗓音的男聲叫:“上土路上土路。給油給油!”司機還想分辯些什么,一段白亮的硬物從司機的后頸逼過來。楊桃忙把目光轉向車窗,身后那個男人又說:“兄弟對不住了,救命要緊?!?/p>

      車子箭一般沖進一片雪地,拐上土路。楊桃只覺得整個身體上顛下簸,每根筋骨都斷得七零八落。

      時間變得漫長又短暫,一列火車鳴著長笛,駛過來,又奔過去,進入黑隆隆的原野。

      楊桃看到了璀璨的城市,宛如閃光的湖,四周是黑色的岸。

      身后一個人喊,停車停車,人快咽氣了。一家診所的白色牌子豎在眼前,身后的兩個男人攙扶著癱軟的另一個人跌跌撞

      撞沖進醫(yī)院的玻璃門內。

      這里是哪兒?楊桃問了一句,司機說,誰知道這是哪兒啊,司機東看看西看看,背對著楊桃說,這是城北。

      楊桃的包不見了,走出很遠,她才發(fā)現那個在茫茫雪地里獨行的身影如刀削一樣空空蕩蕩。包沒有了,手機就沒有了,所有錄在手機通訊錄上的電話號碼,一個也記不起來。她覺得大腦的所有皺褶,平坦得如一塊運動場。

      4

      楊桃沒有止步,她追逐著一盞燈,在燈的盡頭好像有更多燈隱約閃現。雪一會兒大一會兒小,仿佛雪本身就是夜晚,夜晚本身就是雪。風從前面來,一會兒又從后面來,包裹著她,考驗她的臉頰會不會比風還硬。

      如果她埋頭走路的話,她看到的只是腳下一片亂轟轟的腳印,這些腳印或深或淺,有長有短,卻沒有一枚是清楚的。如果她在風里抬起頭看看前方的路,她馬上就看到了那盞變換著大小光圈的燈,還有更遠處許多時隱時現的光亮。

      楊桃期望這時有行人路過,老遠地,她也會緊跑幾步沖過去,或結伴而行,或打聽一下路線,她無法在這個寂靜的路上獨自辨識方向找到一條捷徑。有一刻,她站在原處,四處張望,沒有人經過,比四處里的黑色更讓她膽顫心驚。

      幾個人走過來,背著包,提著雜物,楊桃問,請問這里是哪里?

      那些人走近了,一個人在燈光下嘻嘻笑,說,我們也是趕路的,不知道路。

      楊桃再問一句,沒人回答,呼啦啦從她的身旁急沖沖走過去。

      楊桃跟著他們后面走,大約十米,然而,他們越走越快,離她越來越遠。

      她看到了路邊有一個燒烤攤,一個中年男人在收攤。他重重地把家什搬到腳蹬三輪車上,低聲咒罵一只揚頭聽他訓斥的大狗。氣光燈下,男人臉皮粗糙,眼神兇惡,他停了手里的活兒,沖著馬路罵天氣,滿腔仇恨。

      后來,騎著三輪車的男人從后面趕上來,超過去,又折返。嘴上的煙頭一明一滅。

      “要不,我?guī)阋欢???/p>

      “不用?!?/p>

      三輪車就跟著楊桃的身邊慢行。

      “車費你看著給,我不多要。”

      “我打車?!睏钐肄D臉看了這男人一眼,說。

      男人粗鄙地笑:“這里你能打到車?做夢吧。輕軌站不遠,坐輕軌吧。輕軌比地鐵好?!?/p>

      “為什么?”

      “輕軌在地上,地鐵在地下。”

      “地上和地下有什么分別?”

      男子哈了一聲說, “地上是做人,地下是做鬼。”

      楊桃便不說話了。

      男人對三輪車里的狗說,“人家瞧不起咱這破車,不坐拉倒,咱不上趕著,上趕著不是買賣。誰比誰差哪兒了?都是三頓飯一張床,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都有生老病死,你當官的有退休那天,你發(fā)財的有破落那天。站著比誰高,躺著一樣高,最后都去閻王爺那報道。有啥了不起的!”

      男人在身后高一聲低一聲跟他的狗說話。說倦了,突然嗷地喊一嗓子,像夜空被刺了一刀,又被撞回來,咕咚一聲落到雪地上。接下來是歌聲,聽不出是什么詞,聽不出什么調,每到停頓,那只狗便嗚嚕一聲,和一下。那男人的嗓音像是受過專門訓練過的美聲。

      到了輕軌站,那男人在身后大聲跟狗說:“就當今晚咱學雷鋒了,她瞧不起咱,咱也送她一程。這叫仁義?!?/p>

      楊桃進了輕軌站渾身哆嗦,視力突然模糊。她甚至想回身跟那個一路跟在后面的男人說一聲謝謝。

      橙紅的輕軌在地下輕軌站臺的燈光里,顏色十分耀眼。楊桃一時無法適應這種顏色,坐到座位時,舉目望出去,空蕩蕩的車廂里,有兩個年輕人低頭看手機,一個中年婦女系著一條花色繁雜的絲巾,抬臉正向她張望,滄桑、憔悴,心事重重。

      輕軌車廂進出的門上方,有一塊路線牌,楊桃走到跟前去,眼睛卻一時看不清站名。她只能看到一條條線在那張圖上縱橫交錯。喇叭里報著站名,用中文和英文兩種語言,昏沉的燈光下,這兩種語言像燈光一樣含糊不清,仔細聽,廣告語的聲音甚至比站名更清楚——是在賣一種藥。

      楊桃發(fā)現她腦袋里的一張地圖不見了,她用力想,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塊牌子上的線路與腦子里的地圖聯系起來,只覺得熟悉,卻沒法判斷。她站在那塊牌子前很久,望著窗外黑影幢幢的樓宇一閃而去。

      楊桃轉過身向車廂里的兩個年輕人求助,她問這是哪兒?。?/p>

      年輕人說,你要去哪兒?楊桃說,我要回家。

      年輕人相視而笑。接著,他們都下車了。楊桃跟著他們下車了。

      5

      雪停了。

      楊桃站在十字路口上,四處有車有人有燈光。耀眼的燈光,打得她滿臉滿衣,金光燦爛。楊桃堅定地站在那兒,仿佛縮小成一粒沙粒,迷失在一個巨大而璀璨的時間沙漏里,茫然失措。因為十字路上的任何一條路的方向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勾引著她。這樣看來,不是雪迷失了某個方向。

      楊桃向出租車招手,竟沒有一輛車子停下來的。

      鬧市啊,繁華的地方啊,怎么會打不到車?

      楊桃向前走了一會兒,她看到一個寂靜的公車站,廣告牌上的一個男子手里舉著一座樓,沖著她笑。站牌上有一排站名,她在密碼一樣的字里找不到她通常乘坐的車號。

      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從馬路的對面向這里跑,跑到近前,對楊桃說,我看你在這里轉悠半天了,你在干嗎?

      楊桃想了想,還是回了話,說,等車。

      那黑衣人說,夜半三更,你等不到車了,車都回家睡覺去了。車需要休息,路也要休息。休息的時候它們在思考,決定把哪一類人送到哪一條路上去。當然,走在路上的人更需要思考。你回頭看看你身后那些人,那是不懂思考的人。

      楊桃便看到了一條馬路的左側酒店里走出來的一群男女,他們嘻嘻哈哈笑,一

      聲比另一聲還高,夜空里便是一片詭異的笑聲。

      楊桃說,我腦子里的路線圖不見了。

      黑衣人說,你確定是現在不見的?你能肯定不是很早以前就不見了?

      楊桃說,我沒注意到是什么時候不見的,但現在肯定是不見了。

      黑衣人說,以前你的路線圖就不見了。但你不是一直還在走路?所以,路線圖見與不見都不影響你最后的方向。其實大家最后都會走到一條路上去的。

      從酒店里走出來的那伙人路過他們,黑衣人自語:“終日拈火擇香,不知身在道場?!?/p>

      黑衣人點了支煙,沒有要走的意思。黑衣說,你從哪兒來?楊桃說,我從單位來,黑衣人又問,那你要到哪兒去?楊桃說,我要回家。

      黑衣人說,回家這個概念有點含糊。楊桃問,那你從哪兒來,要到哪里去?黑衣說,我從應該來的地方來,要到應該去的地方去。

      楊桃突然就笑了,“廢話?!?/p>

      黑衣說,大家都說廢話,我為什么不能說?

      他們都在那里無聲地笑。

      楊桃正正經經地說,我要到自由大路去??晌夷X袋里怎么也找不到路線圖了,丟了。

      黑衣人說,你的心太急,急而不定,不定而不靜,不靜不能安,不安何以能慮?你腦子里的路線圖丟了很正常。不過,沒有路線圖沒關系,無非是多走走路。多走路多見風景。比如你吧,你要到自由大路去,那你知道不知道從現在站著這個位置起步,你得先找到解放大路,沿著解放大路走,你才能走到自由大路上去?是很長的一段路呢。

      楊桃說,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

      黑衣人點頭說,我知道你有的是時間。時間就是用來打發(fā)路的,人是用來打發(fā)時間的。但誰也打不敗時間,只能把時間當成戀人。

      楊桃說:我們是順路嗎?你能陪我一起走嗎?

      黑衣人說:不順路,我剛從自由大路回來?,F在我要去飛躍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我不是那個陪你走路的人。

      楊桃說:你能給我一個提示嗎?比如我何以以最短的時間走到我的目的地?

      黑衣人說:不能,所有的提示都不靠譜。我現在不給你提示,別人的提示你也不要相信。就像雪,你相信了它,雪融了,是水。

      楊桃說,你像是在給我布道。

      黑衣人說,這個世界沒有道,只有心。若無心,人則不人,物則非物,道何來之有?

      黑衣人轉身淹沒在黑色里,像一片巨大的鏡子深處投進了一個背影,越陷越深,直到幻成一面鏡子。

      楊桃舉頭望向夜空,寒星閃著冷光,如釘在一件巨大深藍褂子前襟的無數紐扣,又刺穿了那件褂子,想透露真相。楊桃覺得自己快步走進了那個真相,四處里金星炫目。

      6

      綿細的雪里,飛揚著風,楊桃素面白

      衣,發(fā)絲一縷縷飄到半空里,衣袂飄然,容顏姣好。她站在突出的一塊懸崖處,把自己站成了披枝蓋葉的玉樹。

      可是,稍一低頭,楊桃便看到深不見底的深淵。更遠處,天與地接壤,云濤洶涌,天地相合,無半點紕漏。身后的那個人只差半步,感覺到他局促的呼吸。楊桃說,如果你拉住我,你會跟我一起掉下去,或者我們站成兩棵樹;你如果打算逃離,眼下為時不晚。

      這夢醒來時正值醫(yī)生說話,他靠著病床站著,說病人被人送進醫(yī)院來已是凌晨,輕度昏迷。又用安慰的語氣說,這種病患我們經常遇到,生命既脆弱又頑強,沒事沒事!

      眼下,楊桃的病床在十四樓,單間,靠窗。在落地窗敞開式的格局里,楊桃最先看到了一片蒼色天空,無云,無風,滿天明亮。接下來,她看到了一只放在她枕邊的男人的手,骨節(jié)包在細白的皮里,指甲修剪整潔。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拿著一沓打印紙,上面的字跡清晰明了。男人掂著那沓紙說,這個故事好,最上乘的。又說,我來接你回家。

      楊桃腦子里的路線圖嘩地一下子展開,一抹陽光穿過玻璃照耀在那張路線圖上,又輕盈又溫婉。

      現在,從我們這里看過去,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楊桃與一個女子擦肩而過。那女子的相貌與衣著打扮與楊桃一模一樣,女子越過楊桃的身體,走進色彩鮮明的人群,她們之間便有一條湯湯流淌的人河,把兩個人越推越遠。

      不知道楊桃有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子,但我們看到,就在楊桃與那個女子一錯身的當口,她的手緊握住另一只手,她的臉,美艷如花。

      但是,很快,我們又發(fā)現,這張臉消失不見了,轉瞬間,誕生一張新臉。

      我們知道,大學教師楊桃,家住南環(huán)路市府西街,伊甸園花園小區(qū)13棟2206號;我們知道,那個偌大的伊甸園花園小區(qū)隱藏在一片樹林里,樓房依四面緩坡錯落其間,緩坡推下來的深處,是一片變化莫測的湖水;我們知道,楊桃在傍晚時分經常站在自家窗前注視著湖面,看別人在小橋上自此岸到彼岸來往穿行,但自己從未通過那座橋;我們還知道,自此以后,再沒有人在那個小區(qū)里見過楊桃。

      楊桃到哪兒去了呢?!我們無所知曉。

      責任編輯 楊 希

      肖 達

      某高校文學教授。90年代末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以創(chuàng)作都市題材中篇小說為主。出版中篇小說集 《上邪》,長篇小說 《一張碟》。著有長篇散文 《途經秘密》,文論 《文學的味道》等。中篇小說曾多次入選年度選本,多次入選 《小說月報》《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作品與爭鳴》等文學選刊。曾多次榮獲各類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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