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承新
迷 失(外一篇)
※ 高承新
“三歲看大”這話是一點沒錯的。老積是我三叔的兒子。還是很小的時候,到底有多小呢,六七歲吧,他就因為成功地偷回了一個西瓜而在我們眾多的堂兄弟當(dāng)中脫穎而出。我記得那時候我們都是這個年紀(jì),隨我們的父母叔伯一塊到地里干活,大人們一邊干活一邊說笑。我記得我們當(dāng)時在一塊芝麻地里,個頭還沒有芝麻苗高。我們在芝麻地盡情嬉戲,累了就剝芝麻吃,芝麻很香,我們的吃相很饞,嘴巴上沾了不少芝麻粒,像爸爸的胡茬。不知誰提議讓我們偷西瓜,目的是看哪個最能干。老積不久就抱了一個南瓜大小的西瓜回來。我和其他幾個人傻眼了,我們從來沒有單獨來過河壩上,連西瓜地在哪都不曉得,更無從談起去偷了。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而言,方圓二三里的河壩就是一個很大的世界,充滿了危險,一個人是斷斷不敢也不能去的,父母就是這樣教育的。我不清楚老積是怎樣做到對那里西瓜田的分布了如指掌的。所以當(dāng)鄉(xiāng)里的派出所把一紙通緝送到三叔手里時,村里人立刻想起了“三歲看大”這句老話。
老積是我三叔的兒子,從小就不是個讓大人省心的主。出生的時候老不哭出那第一聲來,產(chǎn)房外的三叔坐不住了,沖進產(chǎn)房在兒子的屁股上啪就是一巴掌,老積這才咧開憋得青紫的嘴臉哦哇地哭出第一聲來。你小子就是欠揍,三叔得意地沖著人事未知的兒子說。一天天長大的兒子,也一天天淘氣起來,不是掏鳥窩時把建平家的煙囪堵了,就是燒老鼠把三奶家的柴火間給連帶燒了。 “殺人了喂,不得了啦,殺人了喂”,聽著三奶哭天搶地地嚷嚷,三叔說,我造一把鐵鏈鎖住他的心思都有。三嬸則把怨氣撒向三叔,都怪你,哪有兒子剛一出生老子就揍兒子的。這樣揍哪有不揍皮實的?
轉(zhuǎn)眼老積就到了該上學(xué)的年齡,野慣了的老積哪肯就犯,沒法子照例一頓狠揍,老積在大捧政策下坐進了教室,可是三叔前腳剛離開學(xué)校老積后腳就從小學(xué)的邊門溜出去了。第二天,三叔帶了一把鎖,鎖住了教室的后門,懷里抱著镢頭把蹲坐在教室前門。此后隊里出工隊長甚至免了三叔的任務(wù),對隊長來說,看好老積和隊里出工一樣重要。
不曾想,老積在教室里居然坐住了,而且考試時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到后來,老積竟然拔尖到鎮(zhèn)上讀五年級,接著直升上了初中。就在三嬸做著兒子將來中狀元考大學(xué)的美夢時,一件噩運降臨到老積的頭了。事情起源于一件后來轟動校園的偷窺事件。被窺的是我們學(xué)校剛引進的英語老師蔣蘭。蔣老師在學(xué)校的簡易洗澡間里洗澡時發(fā)現(xiàn)了藏身于樹上的偷窺者。蔣老師驚嚇過度摔倒在地。負(fù)責(zé)破案的是體育老師劉天行,劉天行去醫(yī)院探望蔣老師,臨走時三言兩語地問了她幾個問題,蔣老師的回答讓劉天行對罪犯是什么樣的情況心里有了一個大概。于是就有了接下來一個禮拜全校體育課上男生的“爬樹比賽”。比賽的地點就選在女浴室旁,樹正是是偷窺者藏身的那棵大樟樹,體育老師劉天行像刑偵人員一樣不動聲色地觀察那些男生的動作及表現(xiàn)。初二⑶班的高積元以一分三十秒的成績摘得了“爬樹大賽”的冠軍。然而,他這個冠軍既沒有收獲鮮花也沒有收獲掌聲,接踵而至的是沒完沒了的問話、威逼乃至利誘,老積以他十四歲的智商隱約感覺之前的“爬樹大賽”其實就是一個陷阱,而他則成了體育老師劉天行的戰(zhàn)利品。由于老積的矢口否認(rèn),“偷窺事件”成了一樁懸案,但由于“要給蔣蘭老師一個交代”,老積還是被學(xué)校以各種理由勸退了。三嬸為此還找到學(xué)校鬧過幾次但還是不能有所挽回。
被學(xué)校勸退回家的老積,在家呆了不到半年,就隨打工的人流去了廣東。去了廣東的老積依然不讓在家的大人省心,老積進的是一家玩具廠,招工的人開始以年齡太小不要他,介紹人遞上兩包紅塔山后就又要了他。干了半年,一分工資沒拿到手,工廠的老板就跑了。老積上廣東大半年,一分工資沒掙到,帶的錢倒花了個精光,還欠下介紹人兩包紅塔山的錢,沒辦法,只好打電話讓家里人寄錢來。郁悶的老積在等家里寄生活費來的同時,只好又積極地到處找廠進。這次他借了一張老鄉(xiāng)的身份證,進了一家電子廠,省了兩包紅塔山的錢。電子廠干了半年的時間,老板沒跑,工資也按時發(fā)放,可是很快又遇上金融危機,他們這批進廠的工人全給裁了。老積又只得漂著。老積后來又進了一個廠,是個家私廠。老積在給家里的家信上抱怨過家私廠惡劣的工作環(huán)境。這是老積進的最后一個廠。在上廣東之初,老積還給家里定期不定期的寄信,在寄過那封抱怨家私廠的信之后,老積就再沒來過信。好幾年的時間,三叔和三嬸都沒有他的消息,從和他一起出去打工的同鄉(xiāng)那里也打聽不到他的去向。好幾年了,在打工的人回鄉(xiāng)過年之際,三叔和三嬸都在村口盼望,可是一連幾年,大年三十的晚上都只有夫妻倆四目相對的度過,過得沒有一點生氣。在三嬸的對兒子越來越強烈的思念下,一輩子沒出過遠(yuǎn)門的三叔甚至動起到廣東尋子的念頭。就在三叔賣掉最后一欄豬仔,籌集好路上用的錢,打點包裹準(zhǔn)備去縣城坐火車到廣東尋人的時刻,村口的小賣部傳來好消息。你家老積來電話了。開小賣部的金庚說。讓你們兩老去接。三叔三嬸聽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還以為是在做夢,三嬸使勁擰了下自己的大腿,三叔畢竟是一家主事的男人,沒有鬧老婆這樣的笑話。是三嬸先接的電話,三嬸只說了一句崽呀,就光流淚不會說話了,只聽見老積在話筒那邊喂喂的聲音,這邊一句話沒有,還是三叔接過電話,才使雙方的交流進行下去。老積電話里沒什么話,就是讓爹媽放心,他還活著,讓他們不要操心他。更不要想什么到廣東找他的事。好像他雖然遠(yuǎn)在千里之外,家里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似的。就這樣,老積和家里的聯(lián)系不再通過信件,而是通過電話聯(lián)系上了,電話雖然不經(jīng)常打,有時三四個月才有一次來,但已經(jīng)讓三叔三嬸安慰多了。這次電話過后,老積開始有錢寄回家了,而且數(shù)目不少。三叔三嬸用老積寄回來的錢給家里安了一部電話,并把電話號碼告訴給了老積,老積沒有贊成好像也沒有反對,而且家里有了電話后,也并不多打。老積和家里的聯(lián)系就是這樣,只有他往家里打,要是家里有什么事要找他則無從找起,因為老積每次都是用公用電話亭的電話打。三叔曾經(jīng)問過老積的聯(lián)系方式,比如固定電話或者手機什么,但老積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只是說,他會隨時和家里保持聯(lián)系。三嬸曾經(jīng)在電話里建議兒子買一部手機,老積說好,但總不見他把手機號報給家里,也不知買沒買。在這個手機日益成為人們生活必需品且越來越便宜的時代,老積居然沒有手機,顯然不是因為錢的緣故,老積寄回家的錢只要拿出個零頭來就足夠買一臺品質(zhì)功能都不錯的手機了。那么說老積是有手機的,只是沒能把號碼告訴給家人罷了。那為什么不把號碼告訴給家人呢?有什么隱情嗎?三叔就是從買手機這個細(xì)節(jié)開始懷疑兒子的。兒子既沒進廠也沒開店,他靠什么賺錢?每次問他,他只是說在幫一個做生意的朋友的忙。什么忙值得這么長久的幫下去,而且收入那么可觀?三叔心頭的疑云始終無法散去。兒子在那邊該不會做什么犯法的事吧?三叔把自己的擔(dān)心和三嬸說了,三嬸聽了當(dāng)時腿腳就打軟。多久,積兒沒來電話了?三叔問。三嬸一想,可不是嗎,積兒來電話還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夫妻倆覺得再不能讓兒子這么隱瞞下去,這次兒子再打電話來,他們就要他把他的一切告訴他們,做的什么事,在哪做事,幫的什么忙,幫誰的忙,他的聯(lián)系方式,他住的地址,一個也別想瞞。夫妻倆都覺得不能再這么讓著兒子了,這次一定要兒子交待個明白,一定要兒子把什么都倒個底兒掉,有什么不能告訴自己的父母呢?他們想。自從村里裝了閉路電視以后,他們常常收看的不是廣東臺,就是珠江臺,深圳臺,他們聽說廣東那邊都講白話以后,于是他們的收視頻道上又增加了一個香港的鳳凰臺。白話他們雖然聽不太懂,但是畫面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段時間,珠三角一帶的砍手黨、飛車黨十分猖獗,電視里不是這里被搶就那里被砸,看得夫妻倆心驚肉跳,那些被警察死死按倒在地的嫌犯在他們看來每一個都和兒子那么的相像,都是一樣的年輕,一樣的精瘦,一樣的滿不在乎的神情。那天,三嬸居然看到一個嫌犯沖著她笑了一下,她差點脫口要叫出兒子的名字了。她大聲地叫在廚房里做飯的老公出來看,可惜那個鏡頭一閃而過。是老積,三嬸大聲說,他好像看到我了,還對我笑了一下。三叔糾正她,你別自作多情,他哪是對你笑,他這是對鏡頭笑。哦,他還笑,砍腦殼的,虧他笑得出來,氣死我了。三嬸的腿腳又開始打軟。
就在三嬸看到那個疑似“老積”的嫌犯沖她笑的鏡頭的第三天,鄉(xiāng)里派出所民警小李就開著所里唯一的警用三輪摩托駕臨我們村,警用摩托變幻的警燈吸引了不少圍觀的村民,摩托停在三叔家時,三叔家的院子里已經(jīng)擁進來不少人了。因此,可以這么說,派出所民警小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一紙通緝令塞到三叔手里的。果然是老積犯下的事,據(jù)小李說,老積犯下事后本來是被抓住了的,可不知怎么的被他打開了銬他的手銬,讓他逃了。廣東方面懷疑他可能潛回原籍,所以就把通緝令傳真到我們鄉(xiāng)了。要是你們父母有他的消息,讓他趕快自首。小李叮囑三叔三嬸道,現(xiàn)在自首還不晚,小李說,否則負(fù)罪潛逃,罪加一等。
此后,家里再也沒有接到老積的電話,三叔三嬸再也沒有老積的消息,在老積遭到通緝的頭三年,每到春節(jié)這段時間,三叔家周圍就會有陌生人的面孔出現(xiàn),知情的人知道那是警方布下的眼線,到第四年,那些眼線就悄悄地撤了,警方也許也疲了,也許有更重要的案子要辦。三叔三嬸最初是盼望警方替他們找到老積的,警方都找不到他們更是無從找起,可是警方不再找了,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他們也沒有別的辦法,除了等待還是等待。偶爾有一些外出的人帶回一些真假莫辯的消息,有人說,老積在三亞,職業(yè)是一名向游客兜售太陽鏡的小販,老積手里拿一串太陽鏡,胸前掛一串太陽鏡,鼻梁上還架一副太陽鏡。那人說,我聽出是他的聲音,雖然他的話南腔北調(diào),但是他鄉(xiāng)音未改。我用家鄉(xiāng)話試了他一下,那人還說,結(jié)果你們猜怎么樣,他馬上轉(zhuǎn)身走開了,連眼鏡錢都不要了。本來我還半信半疑,那人說,他這一走我就確信無疑了。末了,那人還煞有介事地從上衣袋里掏出一副太陽鏡來,架在鼻梁上。還有人說,老積越境出國了,在云南對面的緬甸某個邦,職業(yè)是帶路,帶那些到緬甸來賭博的內(nèi)地人去賭場,緬甸的賭場不接納本地人,專門接納有錢的大陸客,最近由于中國方面的施壓,緬甸方面加強了打擊力度,因此這些賭場大多位置偏僻隱蔽,一般人找不到,于是就誕生了一個新的職業(yè):帶路。老積由于會說漢話的緣故,混跡于帶路者中很快就如魚得水。我們鄰縣有人被騙去緬甸賭博,聽得老積的口音后與老積攀談,后虧得老積的暗中相救,才得以脫逃。那人回來后,與一個與老積相熟的人說起這次經(jīng)歷。與老積相熟的人又把老積在緬甸的消息在我們那散布開來。于是老積的去向又多了一個版本。
此后關(guān)于老積的去向還有不同的版本,有些版本似假還真,有些版本則近乎無聊了。在眾多的說法面前,本來打算外出尋子的三叔困惑了,在中國各個城市徒勞地跑了大半年,貼了無數(shù)張尋人啟事,留下聯(lián)系電話后三叔就回家了,對于三叔三嬸來說,他們已經(jīng)盡力了,剩下的事情只有等待了。因為警方?jīng)]有老積死亡的記錄,對于他們夫婦而言,老積就有存活的可能。在他們的想象中,老積只是暫時地迷了路,知道父母在找他,他遲早會和家里聯(lián)系的,就像他第一次失蹤那樣。和三叔三嬸一樣,我們也在期待老積的出現(xiàn),十多年了,我們一直在期待這個在城市里迷失的孩子回家。十多年來,我們一直拒絕搬家,我們各家的大門哪怕在夜里也敞開,我們各家的電話旁二十四小時不離人。對于三叔三嬸,對于我們這些親人,對于那些與老積相熟的人,都在期待。在我們心中,老積也許永遠(yuǎn)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就回來。
小的時候,我們那里魚、蝦是很多的。弄魚弄蝦(即捕魚捕蝦)成為很多人的生計,尤其是庫區(qū)移民的生計。在修蘆河水庫以前,蘆河兩岸幾乎每年都要漲一兩次大水,大水過后,來不及隨水而去的魚蝦便滯留在大大小小的溝溝汊汊間,豐富我們的生活的同時也豐富我們的碗碟。蘆河水庫修好以后,庫區(qū)移民遷入蘆河下游各處,在農(nóng)閑時節(jié),蘆河兩岸的人們便會看到一葉葉小劃子在蘆河清澈的水面上翩然而去又翩然而歸。
除了河里有魚,還有塘里面的魚。在村里大大小小星羅棋布的幾十口魚塘中,村口的那口是最大的,十畝之多的水面頗有浩瀚之勢,長久以來,它是我們村村集體的財產(chǎn),每年年底拉一次網(wǎng),夠我們村全體村民過上一個年年有魚的年之外,還可以在各家各戶向陽的那面墻上掛上一溜滴著鹽水的臘魚。人們不記得什么時候干過那口塘了,在老一輩人記憶中即便是最干旱的四三年,那口塘也沒干過。人們甚至傳說塘里面有一只千年的老龜,在一年當(dāng)中月亮最亮的那天夜里它才會浮出水面爬到岸上,在第一聲雞叫之前重又潛入水里。
在空氣濕度大的春天,塘里魚多而空氣少,這便會引起“翻塘”。我不知道書里面對這種現(xiàn)象的叫法,我們那里的村民一直管這種現(xiàn)象叫“翻塘”,我認(rèn)為這種叫法非常形象?!胺痢币话惆l(fā)生在早晨,當(dāng)然也許它也會在夜里發(fā)生,但是夜里不易為人發(fā)覺,所以村人普遍認(rèn)為多發(fā)生在早晨。至于為什么,他們是說不清楚的,我也說不清楚??傊覀兛吹降默F(xiàn)象就是:水里面黑壓壓的一片全是大小不等的魚,它們無一例外地把嘴朝向水面升向空中,節(jié)奏很快地張合。不時地有一尾估計是胸悶難奈的魚用力躍出水面,落入水里時激起“潑喇”的一陣水響。那些在水面很難爭得一席之地的魚或者即使?fàn)幍靡幌匾矡o濟于事的魚便在塘水里痛苦地翻滾,時間一長,作翻滾狀的魚一多,整個水塘便像一口煮開的鍋,塘水這時是混濁不清的。對付“翻塘”的最有效的辦法便是從塘里撈出一部分魚來,以減少塘水水體的氧氣消耗量。由于水塘是村集體的財產(chǎn),對抓魚的時節(jié)與數(shù)量都有嚴(yán)格的規(guī)定,因此除了法定的年節(jié),即便是捕魚高手也不能在這經(jīng)常性地大顯身手。“翻塘”就不一樣了,村頭掛在大榕樹上的那口吊鐘一響,村民們就會像西方人過“狂歡節(jié)”一樣傾巢出動,一顯身手。即便是平時最嚴(yán)肅最不茍言笑的老村長,也會在這時卷起褲腿,加入到這場人魚大戰(zhàn)中。我們家就住在這口大水塘邊,因此我得以親歷多次“翻塘”事件。印象最深的一次“翻塘”是在我六歲那年,一條大青魚把坐在它上面的還沒從睡意中清醒過來的我掀翻在塘邊的水田里,之后一個蹦嗒又跳回到水塘里去了。那條大青魚是我最小的姑姑從塘里抓住甩給我的。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家里人乃至村里人都曾為此而笑話我。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日后成為我們那個地方遠(yuǎn)近聞名的“摸魚摳蝦”高手的最初動因。
春耕之前我們那總要下幾場大雨,元宵之夜炮仗的硝煙散盡,東風(fēng)一刮,帶來豐沛雨量的云團滾滾而來與不甘心北撤的冷空氣遭遇,一場大雨便飄潑而下,冬水田里一會兒工夫就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佚R田埂了,再下一場雨,水塘里不甘老死一隅的魚便會揭竿而起,紛紛越過水塘游到廣闊天地——一丘一丘的水田里去了。于是在春耕的日子,水田里便不斷有尖叫聲傳來。我三叔家的田緊臨村口的大水塘,因此,他家的鐵牛一響,我們這些半大孩子便會蜂擁而來。他的兩個兒子不斷地尖著嗓子抗議,但抗議無效。我三叔看他的兩個兒子哭哭啼啼地?fù)尣贿^我們,拋下正在耙田的鐵牛不管,過來相幫抓魚,待到鐵牛快到田頭時又慌慌張張地跑去扭轉(zhuǎn)車把掉頭,激起水田里孩子們的一片笑聲。我記得我們那時是拿塑料桶裝魚的,春耕的那些日子,我記得我和二哥每天都要提大半桶魚回家。
長大以后求學(xué)離家來到異鄉(xiāng)的城市,總覺得城市里的魚有一股泥漫味,不如小時候吃的魚那么鮮美,于是越發(fā)懷念起家鄉(xiāng)的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