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的老人看不看孫子

徐民彥

我老家村里一個小伙兒娶回英國姑娘為妻的事，可以說是已經(jīng)傳遍了全世界。如今幾年過去，這對夫妻已有一女倆兒，成了一個大家庭。鮮為人知的是孩子的外婆，一位風(fēng)度翩翩的英國女士，曾經(jīng)在她女兒的第二個孩子生產(chǎn)時，遠渡重洋，從遙遠而又繁華的大都市倫敦，來到女兒的婆家，一個遠離都市與繁華的山東小村莊里伺候月子。

雖然英國女人生孩子沒有坐月子的習(xí)慣，但是，這位時髦、開朗、文明的英國老人，還是入鄉(xiāng)隨俗，在村里一直住到外孫滿月才回倫敦?；蛟S村里人并不知悉國外女人生孩子的情況，也并沒有坐月子的傳統(tǒng)習(xí)俗，他們甚至認為老人在月子里照看女兒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但他們還是感覺這事挺新鮮?？傆幸恍┐謇锏膵D人到家里探究，看看外國女人怎么坐月子，瞧瞧外國老人怎樣伺候閨女和外孫。

經(jīng)過實地考察，村里人得出結(jié)論：外國人真是不太在意坐月子這事。

盡管洋媳婦的中國婆婆千叮萬囑，月子里不能這樣不能那樣，還是擋不住任性的兒媳，該干什么就一如既往地干什么，毫不重視月子里的禁忌。大老遠來伺候月子的丈母娘，也是毫無二致，與平常日子照看女兒和外孫一樣。據(jù)說，唯有不同的是這個時候母親更注重與女兒的言語溝通，讓外婆對外孫的愛通過母親的體溫傳遞給幼小的生命，而不是以自己的行動取代女兒對孩子愛的傳達。因為語言的不同，村里人得到的結(jié)論，也就僅僅局限在自己所能夠看到的那些。至于其中的傳統(tǒng)、習(xí)慣、生理等如此高深的問題，他們無法交流，肯定就得不到完整的答案。但是，有一點村里人是達成共識的，外國人并不是一概地對孩子的事不管不問，要是這樣，人家也就不會從倫敦來到村里。

村里人還聽說，老人來的時候帶了折合人民幣十萬元的賀禮，這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不用說是月子里用，就是孩子近幾年的生活費也足夠了。只是，中國人與外國人的行為方式存在差異，對孩子的疼與愛，各有自己的理解和行為。相比我們這里伺候月子的老人，這位洋外婆不見得干多少活，也沒有忙得團團轉(zhuǎn)，弄得自己腰酸腿疼的。她以不同的理念和生活方式，同樣圓滿完成了一個外婆的光榮任務(wù)。外孫出滿月的那天，洋外婆告別了自己的女兒和可愛的外孫，帶著永遠不知疲倦的笑容離開了村莊。

村里人對這位遠道而來的洋外婆印象非常好，陽光、樂觀、豁達，笑容始終掛在臉上，見了誰都打招呼問好。女兒婆家的條件不算好，自己卻每天收拾得干凈利索，還常常到村里的小商鋪買東西。既與眾不同，又十分貼地氣，能夠為村里人所接受。

如今，這事雖已過去幾年，村里人說起來還是交口稱贊，這位來自大洋彼岸的老人走在村里就是一位和藹的鄰家外婆，就是一個來伺候女兒坐月子的普通母親。她走的時候，很多鄰居都來送行，希望她以后再來看望外孫，在村子里多住些日子。

洋媳婦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那位經(jīng)常被村里人想起的洋外婆沒有再來。聽洋媳婦的家人說，洋外婆非常高興，每個周末都會通過可視電話與女兒聊天，看到剛剛出生的小外孫，自己高興地笑個不停。村里人說，其實，外國人跟我們一樣喜歡孩子，愿意為孩子的成長貢獻一位老人的應(yīng)盡之力。

這個發(fā)生在身邊的故事讓我想起一個一直困擾著我們的話題：外國老人帶孫子（孫輩的統(tǒng)稱）嗎？如果帶，怎么帶，假如真就不帶，又是如何做到的。

現(xiàn)實的問題是中國的老人已經(jīng)完全被拴在孫子身上，而且看孫子成了義不容辭的責(zé)任。無論孫子生在哪里，同一座城市，還是從農(nóng)村到城市，還是在遙遠的異國他鄉(xiāng)，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要撇家舍業(yè)，不辭辛苦，堅決完成帶孫任務(wù)。但是，隨著社會生活習(xí)慣的不斷變化，國外一些不同傳統(tǒng)、理念和方式漸近于我們，老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悄悄發(fā)生著變化。關(guān)于看孩子這件事，很多老人從必須的、應(yīng)該的、毫無怨言的，開始慢慢有了怨言。尤其當(dāng)全面放開二孩政策之后，為子女看大一孩的老人，對于子女是否還要二孩，不言不語，始終不予表態(tài)。據(jù)說，這也是為什么全面放開二孩政策之后，二孩并未像想象的如雨后春筍般生產(chǎn)的主要原因。中國的這一代正可以生產(chǎn)的子女太依賴于父母，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看淡了對孩子的撫養(yǎng)、教育，甚至把孩子當(dāng)成玩具，想玩的時候就拽過來，無比幸福、親熱地喜歡一番，煩了就一把推給老人。

小區(qū)的廣場里，年輕人上班后，幾乎清一色看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的老人。老人們來自祖國四面八方，說著各自才能聽懂的方言，小心翼翼地看護著孩子的孩子。細細觀察或者稍加聊幾句，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整天享受著天倫之樂的老人，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并不盡都是快樂。各種生活的不習(xí)慣，包括語言、飲食、氣候，以及看孩子要承擔(dān)的重大責(zé)任，給老人的心理帶來了巨大的負擔(dān)。另外，很多老人在老家還有自己的一攤事，比如：老伴兒在家，家里還養(yǎng)著雞、鴨，種著二畝三分地，心里牽掛著該施肥了，該除草了，心事重重。

記得兒子小時候，母親前來照看，只要一說哪天回老家，母親一大早就起來把自己的東西拾掇好，緊等著接她的車。有次，侄女說她單位的車到省城辦事，順路把奶奶接回去。母親聽了，從頭天晚上就收拾她的衣物，天不亮就起來，聽到電話響，拿起自己的包裹就要下樓。這樣的情景重復(fù)了幾次，直到快要中午了，接她的車才來，母親飯沒吃完，一溜煙地下樓走了。

看孩子亦然成為折磨老人的一檔子苦差事，實在值得思考其中的諸多為什么。在國內(nèi)還好，距離畢竟近些，方言再不同，還是有一些相同之處。那些不遠萬里飛到國外看孩子的老人，境遇那是難上加難。單說坐飛機吧，到美國至少13個小時，到澳大利亞需要11個小時，到歐陸各國少不了十多個小時。這么長的空中飛行時間，對于上了年紀的老人，那簡直是受罪，這些老人值得孩子們尊敬。

回到起始的話題，國外的老人到底看不看孩子的孩子呢？

我的觀察就像前面提到的那位到我們村里看孩子的洋外婆，那是愛的延續(xù)，但不會延續(xù)對女兒那樣的撫養(yǎng)、教育，因為那是父母的責(zé)任。在巴黎侄子住的小區(qū)，我經(jīng)常帶著侄孫下樓玩耍，樓下也常有很多像我們小區(qū)里看孩子的人，他們在一起邊看孩子邊聊天。其中有老人，很少，多是保姆或年輕的父母。我還發(fā)現(xiàn)國外的孩子比我們的孩子更容易帶，會走的孩子，在地上任其自由活動，沒有行走能力的孩子，就躺在寶寶車上，吸一個安撫奶嘴。大人無需抱著孩子，也不需要追著滿院飛跑的孩子喂飯，更不用跑馬拉松般地跟著孩子到處亂跑，工作強度明顯減小，心理壓力也就陡然下降。

結(jié)論可能就是我們已經(jīng)強烈意識到的，看孩子的孩子是具有濃烈中國特色的老人必備的工作，是老人在為偉大國家貢獻了青春年華之后的又一次為心血的付出，是維護家庭和諧的必須，是老有所為，替孩子分擔(dān)憂愁和負擔(dān)的光榮任務(wù)，代代相傳，血脈承襲?，F(xiàn)在已經(jīng)看到的問題是形成且傳承幾百上千年的生活習(xí)慣、傳統(tǒng)，開始衍生出諸多從小循就的劣習(xí)，以及教育與撫養(yǎng)收支兩條線嚴重分離、脫節(jié)，入不敷出的現(xiàn)象。

我們的孩子，包括我們自己成長都曾滋潤在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雨露之下，老人們無私的奉獻精神永遠值得感恩、感激、回報。但是，老人看孩子的弊端不能再掩蓋下去。所謂隔代親，實際就是一個字：慣。

為什么會這樣？

老人看孩子的第一要務(wù)是安全，不磕磕碰碰、病病殃殃，保證孩子不出事，健康成長。每一天，每個月，每一年，老人們都像交一件產(chǎn)品那樣，向子女確保產(chǎn)品的完整性，可以想象老人的壓力有多大。結(jié)果就是孩子愿干啥就干啥，任著性子，毫無約束，一字拋開。

我們的孩子經(jīng)常在公共場合為了一點小事未得滿足，便大耍其賴，有的嚎啕大哭，有的滿地打滾。氣急敗壞的年輕父母，這個時候想起了教育，于是當(dāng)場訓(xùn)罵，大打出手。這種場景在國外的公共地段是難覓蹤影的，教育基礎(chǔ)不行，形成的習(xí)慣，再改難了。古人有話：不成規(guī)矩，何以方圓。

國外的家庭組成方式相對于我們的緊密抱團型，稍顯松散，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我們更多的是靠親情維系家庭的和諧幸福團結(jié)，他們的家庭之中滲透著更加明晰的契約精神。

父母的責(zé)任是在未成年之前，把孩子的身體養(yǎng)育好，教育孩子有一個正確的人生觀，足矣，剩下的漫長人生由孩子自己打理。國外的老人退休后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生活的，咱們的老人是根據(jù)孩子的需要規(guī)劃老年生活?？欣献宄蔀槲覀兩磉叺钠毡樯瞵F(xiàn)象，活到老被啃到老，孩子則是只要老人在，啃老不商量，致使很多老人叫苦不迭，卻束手無策。

著名古典小說《紅樓夢》，有那么多關(guān)于賈母領(lǐng)著一幫孫男孫女玩耍嬉戲的描述，多少代同堂，其樂融融，賦詩唱詞，對弈撫琴，看上去教育、成長、成材都不誤。實際這是一起典型的中國式家庭教育的失敗案例，賈寶玉受害最重，為官嚴厲的父親賈政不忍心兒子墮落，想教育一番卻被賈母大加訓(xùn)斥。后來的寶玉多慘啊，前車之鑒，卻擋不住后車追逐，原因何故。

中國入托前的家庭帶孩子方式，確實值得研究和改變。應(yīng)該讓年輕父母負擔(dān)起撫育、教育孩子的職責(zé)，解放老人。應(yīng)該使每一代人承擔(dān)各自的應(yīng)盡之職，老人頤養(yǎng)天年，孩子成長有序，正值盛年的年輕父母盡職盡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