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

孫清越

老地方，依舊寒風(fēng)呼嘯，依舊人來人往，仿佛上臺又散場。只不過，這次啞巴哥哥不再賣絨布花，而是守著鋪在地上的一個小書攤，但依舊冷冷清清。

幾年前一個冬日雨后的黃昏，路燈光歪歪斜斜地耷拉在街角的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積水潭倒映著被城市燈光照紅的天空，破碎而漠然。我放學(xué)經(jīng)過，在那里第一次遇見他，那個賣絨布花的啞巴哥哥，不會叫賣只會打手勢。我買了他的絨布向日葵，插在書桌前，那是一朵永遠盛開的笑容。而他那孤獨的身影，一直蹲在我記憶的角落，默默地捧著花束，等待過路的好心人……

不知他是否會記得我？改為賣書，生意應(yīng)該會好些吧？我心底升起了一縷欣喜。快步走上前，低頭掃視，放眼都是破舊之色。哦，原來是舊書攤，難怪無人問津，門可羅雀。那些書大大小小，仰面朝天排著隊，望眼欲穿地等著被人帶走?！睹藗鳌贰逗５變扇f里》《茶花女》《三個火槍手》……這些名著雖然容顏殘敗，被時間的塵埃蒙蔽，但內(nèi)心深處卻蘊藏著水久違的清澈、天遺忘的碧藍。

我抬頭望望啞巴哥哥，他正咬著嘴唇，盯著別處發(fā)呆，目光定定的，看不出是歡喜還是憂愁。他識字嗎？他喜歡看書嗎？他為自己是啞巴而悲傷吧？也為生計而憂慮吧？他就比我大六七歲的樣子，一定是家里貧窮，才早早就當(dāng)起了小販，自力更生。那張清秀的臉龐比幾年前更加黑瘦，兩頰被刀子般的寒風(fēng)刮出了幾道深痕。

地攤上寫了書價，厚的十元一本，薄的五元一本。我挑了兩本厚的經(jīng)典，撣撣灰塵，揣進懷里——雖然這些書在我家那高大的書櫥里都整潔如新地放著。我掏出錢，他伸出那生滿凍瘡的紅腫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眼神里滿是驚喜和感激，這可能是他在寒風(fēng)里佇立好久才做到的第一筆生意吧？

他顯然沒有認出我，雙手合十，向我做了個感謝的動作，我以莞爾作答。正轉(zhuǎn)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從書包里翻出個媽媽給我當(dāng)點心的小面包遞給他。啞巴哥哥盯著面包怔了一下，抬眼驚訝地看著我。他把面包慢慢推了回來，旋即又對我笑了，帶著微微的羞澀，帶著沉沉的感謝，也帶著硬硬的尊嚴(yán)。

又是冬天，那個身影還立在那個角落，靜靜地等待。路邊脫去了葉子的梧桐樹在凜冽的風(fēng)中不能像從前那樣嘩啦啦地歌唱，它一言不發(fā)地挺立，孤寂而堅強的詩韻從那枯瘦的枝椏間悄然醞釀著流溢出來。

老地方，依舊暮色蒼蒼，依舊人來人往，仿佛上臺又散場。惟愿匆匆行人能為那個街角的寂寞身影駐足片刻……

發(fā)稿/小靜

插圖/蟈菓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