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迪
編者:
2016年以來,一些媒體精英病逝的新聞接二連三見諸各大報端:4月26日,知名調(diào)查記者尹鴻偉因病醫(yī)治無效去世,享年43歲;5月3日,《綿陽日報》編委會編輯中心主任任杰突然離世,年僅42歲;5月4日,《解放軍報》主任編輯馬越舟上校病逝,享年45歲;5月18日,網(wǎng)易河北頻道女編輯王雅珊因病去世,年僅28歲……據(jù)深藍財經(jīng)記者社區(qū)近期發(fā)布的《2016年中國媒體人健康問卷調(diào)查》結果顯示,八成媒體人每天工作超過8個小時,腸胃病、肥胖、高血壓成為媒體人最普遍的問題。在辛苦的背后,卻是這些新聞工作者對事業(yè)的堅持與執(zhí)著。在第17個記者節(jié)到來之際,讓我們向他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江叔叔不會再來看我了嗎?
2016年5月3日上午,成都全搜索新聞網(wǎng)記者江俊因突發(fā)腦溢血辭世。江俊在微信中的簽名是:人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如今竟一語成讖。
消息一經(jīng)傳出,邛崍市“我在深山有遠親公益互助會”的微信群、QQ群滿是“悲傷”和“難過”,因為這個公益組織的成立,留下了他太多的關愛和
希望。
當天臺山鎮(zhèn)留守兒童謝點桃聽聞這個消息時,小姑娘在電話里泣不成聲:“江叔叔不會再來看我了嗎?……”
據(jù)“我在深山有遠親公益互助會”的工作人員回憶,江俊第一次去山里看望留守兒童就是去的謝點桃家里,當日到達天臺山鎮(zhèn)的時候才下午2點多,江
俊執(zhí)意要等到晚上7點多才去。他說“去早了人家還要請我們吃飯,本來家庭就困難?!本瓦@樣,在天色暗淡后他們才踏著泥濘的小路到了山里。舌到謝點佻家徒四壁的情況,江俊從頭到尾神情凝重。當要離開時,謝點桃堅持要留江俊吃夜宵。一問才知道,當日下午有人告知謝點桃家人,說成都全搜索新聞網(wǎng)的記者要來,謝點桃把家里僅剩的一塊臘肉早早煮好了,一直等著記者來吃晚飯,而這時已是半夜11點多。江俊含著淚吃了一塊小小的肥肉。后來,他在新聞稿件中寫道: “桃桃宛如高山的格?;?,在山谷深處靜靜堅強的綻放?!睆拇耍【团c深山里的娃娃結下了深深的情緣。
江俊曾說,“我現(xiàn)在雖然沒有時間與山里的娃娃結對認親,但會用盡全力去幫助他們,給他們親情的關愛?!弊阅且院?,只要有時間,他就從成都趕到邛崍的山里,通過大量的新聞報道引起社會對大山深處留守兒童的關愛。
邛崍市“我在深山有遠親公益互助會”的工作人員說,江俊老師只要聽說互助會要開會討論開展關愛留守兒童工作,他下班后就會從成都趕到邛崍參加。他就這樣把愛心傾注在了山里留守兒童身上。
既奉獻時間又奉獻金錢的江俊,家境并不寬綽。離了婚的老江,撫養(yǎng)著12歲的女兒,還要供養(yǎng)年邁的父母,一直租住在東門的老舊社區(qū),不惑之年方才按揭買下一套郊縣的房子。
2000年進入新聞媒體的老江,和大多數(shù)新聞工作者一樣,見證了傳統(tǒng)媒體由弱到強、繼而由盛轉弱的十年,這一條拋物線令多少人不禁唏噓。但個中滋味又有誰知:新媒體沖擊下的焦慮,轉型的痛楚,物質的貧乏……
去年,《第一財經(jīng)日報》創(chuàng)始人秦朔辭職,吳曉波曾以傷感的情緒寫道:
中國今天的青年知識良心,一半存在于律師界,一半存在于傳媒界。這個行業(yè)里一度擁擠著無數(shù)的熱血青年……他們決心用刀一樣的文字和懷疑的精神與這個時代對峙。
在吳曉波眼里,中國一批優(yōu)秀的記者,是一群充滿了理想主義氣質的、嗷嗷叫的“看門狗”。
而在另一些媒體人中,那些最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媒體記者無非是一群新聞民工而已,這絕不僅僅是自我解嘲。
雖然面臨著各種困難,但是老江一直堅守在新聞的路上,16年如一日,從未放棄,執(zhí)著并樂觀。
正如成都全搜索新聞網(wǎng)發(fā)布的悼詞中所寫:“在成都晚報,他勇于曝光莆田系醫(yī)院違規(guī)作為;在成都商報,他先后參與威遠礦難大型報道,主筆成都私家偵探、代駕市場深度調(diào)查;在成都全搜索新聞網(wǎng),他是乘坐采訪車到區(qū)縣跑得最勤的記者。往往是凌晨在朋友圈發(fā)完信息,一早又坐車趕到邛崍、新津、蒲江……”在這段忙碌的時間里,江俊也曾在朋友圈中抒發(fā)過“身體透支”“身心很疲憊,世界那么大,卻無力去看看”的無奈。他像一臺剎車失靈的跑車,無法改變向前沖刺的狀態(tài),最終倒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這個悲傷的故事因為愛心的傳遞,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江俊的父母年事已高,女兒尚幼,他的后事,主要由生前的同事以及媒體圈的朋友打理。一幫朋友圍坐一圈,討論怎么幫助他解決身后難題:父母的贍養(yǎng)與女兒的撫養(yǎng)問題。幾番討論,最終,由4名資深媒體人,也是江俊生前的好友劉杰、杜成、文大章和李正勇成立江俊善后工作小組,與傅艷愛心工作室簽下了一份《湘怡公益專項基金管理協(xié)議》?;饘「改负团畠黑w湘怡的幫扶到她成年(18歲),如趙湘怡考取大學,則幫扶到大學本科畢業(yè)(22歲)。
20年來都未曾改變過
2016年6月16日凌晨5時,重慶電視臺知名記者彭坤子因患肝癌醫(yī)治無效去世,終年41歲。
許多重慶人對彭坤子的印象,是《天天630》里那個有著親切笑容的女記者。實際上,2004年,《天天630》開播時,彭坤子已經(jīng)在電視行業(yè)工作了近10年。
1995年左右,從浙江廣播電視大學畢業(yè)的彭坤子就進入渝中區(qū)廣播電視臺工作;1998年前后,她進入重慶有線電視臺。
隨后,彭坤子一直在重慶電視臺工作,并在2011年左右進入重慶新聞聯(lián)播擔任記者至今。
1998年,彭坤子加入了當時已開播4年的《有限報道》,從那時到今天,民生新聞一直是彭坤子工作的重點。
1999年,《有線報道》打造了系列報道《大街小巷的故事》,讓彭坤子以記者身份穿梭在重慶的大街小巷,以體現(xiàn)新舊重慶的巨大變化。
當時,這個系列報道在重慶熱播,彭坤子親切的熒幕形象也讓她開始被更多的觀眾所熟識。
隨后的2001年,建黨80周年。彭坤子作為創(chuàng)作團隊的唯一女性,參與到了大型系列報道《雪山草地的故事》里,她以既是年輕黨員又是鏡頭前的女記者的雙重身份,實地重走了紅軍長征中最為艱苦的雪山草地。
《大街小巷的故事》《雪山草地的故事》兩大系列報道,讓彭坤子堅強、樂觀又溫婉的女記者形象深入人心。2011年,坤子加入重慶新聞聯(lián)播繼續(xù)擔任記者,這也是這個在新聞行業(yè)奮斗多年的女記者生前的最后一個崗位。2013年,彭坤子與呂祥偉的作品《記者走基層:北碚雙龍村的衛(wèi)生室》獲第十六屆重慶新聞獎。
打開彭坤子的微博,屋外墻角盛開的鮮花、站在街邊的貓咪、出外游玩的照片、蒸騰著熱氣的茶壺和茶案……生活中美好的細節(jié),總是被她拍成照片放到網(wǎng)上。而照片中的她常常一襲布藝長裙,帶著微笑。
熱愛生活,是彭坤子的朋友和同事們對她最多的評價。重慶電視新聞頻道總監(jiān)張慶崗在紀念彭坤子的文中寫道:“她在微信朋友圈的每一次推送,都透著對生活的感知,對生命歷程中每一滴溫暖的呵護?!?/p>
“她對人溫柔,和同事關系都很好?!?6日,彭坤子的靈堂在江南殯儀館設立,她各個時期的同事悉數(shù)到來,從參加工作開始到進入重慶新聞聯(lián)播時期都和她是同事的楊曦回憶著往事,善良溫柔是老友對她最深刻的記憶。
不過,溫婉的彭坤子卻很堅毅,“比起生病,她更喜歡跟我們說工作和稿子,還有平常的生活小細節(jié)?!睏铌赜浀茫谝虿≡诩倚菹⒁郧?,彭坤子每一單稿子都很細心而認真,“她一直都是個有新聞理想,也有自己堅持的人?!?/p>
阿坤是很熟的同仁對她的昵稱。也有人愛叫她坤子?!捌鸪跛凇队芯€報道》(后改名《天天630》)作為出鏡記者,以前是全天滾動播出,她都是每天工作?!崩ぷ拥耐绿飯@回憶,記得拍《雪山草地的故事》時,欄目組需要重走長征路,爬雪山,空氣稀薄?!八菆F隊中唯一女生,最后終于爬上雪山。”田園說,坤子辛勤工作,“高標準要求自己,也成了我們大家的學習榜樣”。
“她身上有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鄰家小妹般的親和力,非常適合做現(xiàn)場報道,特別是民生新聞類的報道?!痹?jīng)的同事李楊回憶,1998年,坤子來到《有線報道》主打現(xiàn)場報道,坤子鄰家妹妹的親和力成為欄目組的符號。她逐漸積累了不少的人氣,街上的大叔大媽都要來拉她的手,主動找她說話,還有不少粉絲找到臺里來跟她反映情況。
“因為電視,阿坤也透支了青春,透支了身體,甚至,透支了生命?!崩顡P不無傷感地回憶道。
紀錄片《大后方》總導演徐蓓與彭坤子有著很深的交集。
“坤子還沒有畢業(yè)時,就到渝中區(qū)有線臺實習,當時就是我?guī)е?。后來和我一起共?0年,一直到現(xiàn)在重慶廣電集團?!毙燧碚f,“我對她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當時電視臺還在佛圖關的山上,有一天我們一個同事就領了一個妹妹過來說是實習??吹嚼ぷ拥谝谎劬陀X得非常清純,眼睛很干凈、很亮。包括這20年來,她都未曾改變過?!?/p>
“在這20年的相處中,我已和她成為像姐妹一樣的關系。她談戀愛、結婚,都要來找我說?!毙燧碚f,“在坤子最后一段時間,我們幾個朋友建了一個‘大后方’的微信群,輪流照顧她。前天早上7時,我在床前照看她,看到她醒來,我就問她能認得出我么。她說‘剛才我把你看清楚了,謝謝!’這也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了?!?/p>
接到坤子去世的消息時,徐蓓的內(nèi)心很平靜,那個干凈而明亮的眼神一直留在她的記憶中,不曾改變。
最后一個夜班
2016年6月19日,陰,上午10點,昆明市殯儀館油管橋服務站,來了很多人,這場告別莊嚴而簡樸,很多人紅了眼眶,或默默流淚,低聲抽泣,也有人痛哭失聲,他們從各地匆匆趕來,為英年早逝的杜少凌送行。
杜少凌,大理賓川人,云南春晚傳媒有限公司副董事長、春城晚報總編輯,因突發(fā)疾病,經(jīng)搶救無效,于2016年6月14日清晨6點50分意外逝世,享年42歲。14日清晨2點的春城晚報版面截圖成了他朋友圈最終的定格。
《春城晚報》深度新聞部主編溫星在朋友圈中稱:“昨深夜11點,我們還一起昂首走出集團大門!我下夜班,他本不用值夜班,卻像往常一樣每晚必到編輯部看版。他短袖短褲,活力賽過小伙。后來知道,他之后又返回編輯部,凌晨1點多才回家。今早消息,真正晴天霹靂??!”
“昨晚遇到他,我還跟他開玩笑,你晚上穿短袖短褲比年輕人還健壯啊,我都穿長衣長袖了。他的朋友圈最后的一條微信,是曬了今天的版面截圖,時間是兩點多。毫無征兆,他非常愛運動,會踢球,也會健身。他身體一直沒有什么大問題,近年體檢中也只是血壓比較高一點,心臟也沒有聽說有任何毛病?!睖匦钦f。
而另一位《春城晚報》的記者則說,杜少凌是今早“突發(fā)主動脈破裂”離世。對于杜的離世,他也表示很突然。因為“他平常還健身,身體很好。只聽說身體有點痛風,但不嚴重”。
溫星說,“早上六點,嫂子說他醒來感覺呼吸不對,就報了120,120也比較及時就來了,但是來的時候就斷氣了。120初步分析,有可能是心臟旁的主動脈突然破裂了,造成大出血。真的沒有一點征兆?!?/p>
生于1974年7月24日的杜少凌, 1994年從云南民族學院中文系畢業(yè)后,就進入了云南日報社,歷任《云南日報》總編室副主任、《滇池晨報》總編輯、車與人雜志社總編輯、《春城晚報》副總編輯與總編輯、云南日報報業(yè)集團編委委員等重要職務。
杜少凌是今年上半年內(nèi)去世的第八位媒體人,也是6月份離世的第二位媒體人。
睡眠不足是日子常態(tài),每次睡夠覺,他都會發(fā)一條朋友圈?!?015年12月19日:總算把一周欠下的打盹補足,心境大好;2016年1月27日:總算好好睡了一覺;2016年5月8日:我知道夜班欠好,也知道這么下去啥都受不了;6月5日:早晨,本周初次睡足八小時……”
值得注意的是,杜少凌是目前離世的媒體人中級別最高的。相對于普通記者編輯,隨著都市報的每況愈下,總編輯們是壓力最大的一個群體。
前述《春城晚報》記者證實了杜少凌的高強度工作,“版看完一般都得凌晨1點左右”“我們剛剛改版了3個月,改版的事情都是杜總在籌劃”。
溫星也認為杜少凌壓力非常大,“全國媒體都有這樣的經(jīng)營壓力,我感覺在他擔任副董事長后,他除了采編又要管理經(jīng)營業(yè)務,各方面壓力都大。他一般八九點就上班,一直到凌晨一兩點才下班,長時間都是這個狀態(tài)。因為他是總編,經(jīng)常在外面談事情,或是到宣傳部門。最近一兩個月其實他是不值夜班的,由各個副總輪值夜班,但是他依然堅持每天晚上一定要盯著編輯部。”
以杜少凌為代表的這類都市報總編輯年紀大約在40到50歲之間,對家庭而言,正處于負起家庭重擔的壯年期。對于事業(yè)而言,他們正擔負著傳統(tǒng)媒體轉型的大任,試圖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為曾經(jīng)輝煌的都市報找出一條出路。更直接地說,都市報總編輯是群“特殊”的媒體人,需要在動蕩的媒體環(huán)境中兼顧家庭與事業(yè)。
《法制晚報》總編輯王林曾在接受傳媒狐采訪時表示,總編輯要承擔的是整個報社的轉型重任以及旗下上百名記者編輯人員的飯碗問題,壓力責任都很大。
《人民日報》指出,“20年前,以《華西都市報》創(chuàng)刊為標志,中國報業(yè)進入了一個都市報跨越發(fā)展的黃金二十年。”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全國的都市報如雨后春筍蓬勃發(fā)展,《南方都市報》《海峽都市報》《重慶晨報》《燕趙都市報》《大河報》《楚天都市報》《京華時報》《新京報》等報紙應勢而生。
杜少凌所在的云南,都市報競爭激烈,除了《春城晚報》,還有《生活新報》《都市時報》《云南信息報》,號稱“云南四大報”。其中《春城晚報》號稱排名第一。但是在激烈的報業(yè)競爭中,《生活新報》已于去年???,《云南信息報》也進行了裁員。
2010年后,互聯(lián)網(wǎng)強烈沖擊國內(nèi)都市報的生存,報業(yè)的廣告收入嚴重下滑,都市報到了生死存亡之際。都市報總編輯們作為轉型的發(fā)動機,對內(nèi)負責內(nèi)容產(chǎn)出,對外更要負責市場化的工作,工作壓力可謂相當重。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媒體的競爭,這些總編輯更是要思考傳統(tǒng)媒體的出路,嘗試朝媒體融合的方向前進,為他們增加更多無形的壓力。
杜少凌生前也在積極為《春城晚報》奔走。據(jù)《華西都市報》報道,杜少凌認為媒體融合已經(jīng)是個趨勢,但在趨勢背后需要解決三個問題:“一是要解決持續(xù)造血問題;二是要認清融合的主體是誰;三是要選擇合適的融合對象?!?/p>
前述《春城晚報》記者表示,杜少凌經(jīng)常在朋友圈轉發(fā)報紙的版面,“會焦慮,但信心滿滿”。
相較于許多都市報總編輯堅守崗位,也有許多總編輯選擇離開創(chuàng)業(yè)?!锻鉃┊媹蟆房偩庉嬓鞙驮硎荆骸暗布埫侥茉倩?年,我都不會出來創(chuàng)業(yè)。之前的老板待我不薄,薪水很不錯,我個人又幾乎不花錢,騎車上下班。但是,形勢逼人,不創(chuàng)業(yè)就要失業(yè)。”
有人曾這樣總結,“總編輯,要么創(chuàng)業(yè),要么死”。很殘忍,但很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