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芳芳
現(xiàn)在才看《匆匆那年》。學生見我在網(wǎng)上看這部電影,對我說:“我們都沒看這部電影。一想到陳赫和張子萱,心里就本能地拒絕?!迸冊?jīng)在課堂上興奮地告訴我:“陳赫結婚了!”轉眼,陳赫又離婚了。“曾小賢是個呆萌好男人,陳赫卻是個負心偽君子?!迸內缡钦f。我們這些成年女子最痛恨的,大約不是他的變心,而是他的虛偽:明明已經(jīng)離婚,還在媒體面前高調秀恩愛。偽善比真的惡更丑。勇敢面對人性的弱點,我們還需要多長的時間?
人性的弱點就像錐子,總會鉆出生活的口袋。藏不住的欲望,刺破了面紗,露出人生的真相。真相帶來傷痛,傷痛帶來成長。人生最可怕的不是挫折與阻礙,而是一帆風順地奔向死亡。正是那些挫折與阻礙,延長了我們的生長期,使我們不致停留在那個幸福滿足的舒適區(qū),而必須繼續(xù)獨自前行,走更遠的路,看更多的風景,成為更好的自己。與其朝暮廝守等著對方厭倦,不如及早出發(fā)不斷更新改變。
人生是多么漫長啊,在不同的地方,遇見不同的人,經(jīng)歷不同的事,濃的漸漸淡去,淡的漸漸變濃,虛實相映,有無相生,命運如同白云舒卷,有時成畫,有時成雨。原來生命中的那些傷口,可以在歲月里開出花來。
聽王祖藍講戀愛經(jīng)歷。他跟李亞男2006年就相識并彼此鐘情,但彼此都感覺還不是正式交往的時機,就一起去問牧師,牧師建議他們分開40天,單獨去禱告,問上帝的旨意,他們就真的40天不通話,不見面,各自禱告40天之后,彼此還是覺得不是時機,于是就分開了。這樣的答案讓王祖藍很痛苦,他問上帝:“在遇到她之前,我十年沒有拍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心儀的女孩,為什么不能拍拖?”后來,他讀《約伯記》才領悟,雖然約伯聽不到上帝的聲音,但我們有什么苦,上帝都是知道的。王祖藍后來從兒童節(jié)目主持到演員,又到一些大節(jié)目的主持,并漸漸被內地觀眾所熟知,他說:“我現(xiàn)在才明白,當年上帝讓我和李亞男分開,是預備了要我在事業(yè)上好好地努力。”這樣的阻礙,延長了王祖藍的生長期,讓他的藝術生命能夠充分綻放,讓他成了更好的自己。沉醉于愛情的春醪,命運過早定格,這不是造物主的心意。
陳赫和張子萱、王祖藍和李亞男,區(qū)別在于:前者聽任人性的奔涌,最終被生命的自然法則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后者聽從上帝的聲音,最終領悟到“我受苦是于我有益”。受苦是人生的真相。受苦之后的成長,是命運的獎賞。只看見真相的人,會痛苦絕望;能夠在真相以外看到獎賞,才有真正的喜樂和盼望。我們是為愛和美而活的,愛和美在真相之上。
今年的高考,安徽的作文題好特別。中科院某研究所推出了公眾開放日系列科普活動,科研人員特地設計了一個有趣的實驗,讓同學們親手操作掃描式電子顯微鏡,觀察蝴蝶的翅膀。通過這臺可以看清納米尺度物體三維結構的顯微鏡,同學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原本色彩斑斕的蝴蝶翅膀竟然失去了色彩,顯現(xiàn)出奇妙的凹凸不平的結構。原來,蝴蝶的翅膀本是無色的,只是因為具有特殊的微觀結構,才會在光線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繽紛的色彩。
怎樣審題?一女孩說:“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我說:“平庸!你想告訴讀者什么?色即是空?”集體大笑。一男孩說:“用顯微鏡看蝴蝶的翅膀,是理性的眼光;用肉眼看蝴蝶的翅膀,是感性的眼光?!蔽掖筚潱骸胺浅:?!”理性眼光看到的是“真”,感性眼光看到的是“美”?!罢妗蓖遣豢芍虿豢扇?,就像莊子所說:“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天之蒼青色,究竟是它的本色呢,還是因為它遠得望不到盡頭而呈現(xiàn)出這種顏色呢?“美”卻更多地作為一種主觀感受而足可享受并隨處可見:“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
你有能力發(fā)現(xiàn)“真”,還是有能力發(fā)現(xiàn)“美”?“你們看見玫瑰就說美麗,看見蛇就說惡心。你們不知道,這個世界玫瑰和蛇本是親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們互相轉化,蛇面頰鮮紅,玫瑰鱗片閃閃。你們看見兔子說可愛,看見獅子說可怕。你們不知道暴風雨之夜,它們是如何流血如何相愛。”(三島由紀夫《薩德侯爵夫人》)
你愿意看到“真”還是愿意看到“美”?尼采說:“要正確認識世界之存在,只有把它當作一種審美現(xiàn)象?!彼容^了三種人生觀,認為印度的出世和羅馬的極端世俗化均是迷途,只有希臘人的審美化人生才是正道?!吧ㄟ^藝術而自救?!彼囆g是“生命最強大的動力”,是“使生命成為可能的偉大手段,求生的偉大誘因,生命的偉大興奮劑?!比松且粋€美麗的夢,是一種審美的陶醉??墒?,科學卻要戳破這個夢,它讓我們把蝴蝶的翅膀從五彩繽紛看到四大皆空。
回頭再看“錯誤”的過往。不由得想起葉芝的句子:“什么時候我們能責備風,就能責備愛……”那些看似錯誤的過往,焉知不正是一種生命的絕美,是生命最強大的動力!那些愛與痛,或許正是使生命出現(xiàn)一切可能的契機,是求生的強大誘因,生命的強大興奮劑!
一個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保護自己不受一點傷的人,生命是了無生趣的,人生是死水無瀾的。所以當一個學生問張曉風:“關懷就容易受傷,那怎么辦?”張曉風忽然笑起來,幾乎有點促狹的口氣:“受傷,這種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個完完整整不受傷的自己做什么用呢?”所以,在該享受愛與美的時刻,還猶豫什么呢?就算愛情的春醪不可能定格一個人的命運,甚至有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它的芳醇也值得人們沉醉,哪怕只是片刻。
那些青色年華,匆匆逝去,生命本已令人心醉神迷,何況是它清晨最芬芳的時刻呢?一位女子害羞地問道,在一片曙色里:“你清醒時已經(jīng)輕飄飄,喝醉酒更當如何顛癡?”(《尼采全集》第8卷)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