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紙鶴和小星星都知道，我也喜歡你

貓哆哩

1

我喜歡許千秋這件事，大概全五中的人都知道，除了許千秋自己。陸亦含有時候也會湊過來跟著大伙一起打趣，他說男生不會看不出女孩喜歡自己的心意，如果他也喜歡你，一定不忍心讓你先表白。所以我藏了整整一桌肚的千紙鶴和小星星，縱然手指對彩色亮片紙的觸感已經(jīng)格外熟悉，即使指腹的第二節(jié)都已經(jīng)被很多很多的細線勒出深深的紅痕，我都一直在等著許千秋先將喜歡我這句話說出口。

陸亦含在聽我這番毫無根據(jù)的理論時嘴里叼著根彩色的棒棒糖，彼時我們正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傍晚，長長的沿海公路表面鍍上了一層落日余暉，我偏頭，掐著手指細數(shù)許千秋可能會喜歡我的一百個理由。不知不覺間，天邊竟已漫過夜色，待我緩過神來，陸亦含早已踏著他的山地車遠遠地朝前方行進，他桀驁不馴地從座椅上站起來，欠揍地回頭朝我吼：“艾衍，本公子可沒時間陪你做你的千秋大夢，先走一步！”可惜他最終也沒能先走成這一步，陸亦含在回頭和我說話時沒注意到左側(cè)的護欄，等他一頭撞向護欄扎進路邊的草垛時，我發(fā)誓我真的很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嘲笑他的沖動。最后還是我扶著他，他推著車，我陪他在回家路上一瘸一拐地挪動著小碎步?！澳阆矚g許千秋什么？”陸亦含在問我的時候?qū)⒁话肷眢w的重量沉沉地壓在我的肩膀，我的心和身體同時下落：“我……我不知道?！?/p>

是啊，我到底喜歡許千秋什么呢？他對我溫柔，可他對全班23個女生每個都很溫柔；他總是鼓勵我對我笑，可他也從不對別人吝嗇他的笑容。也許我到現(xiàn)在都不曾忘記，高一入營軍訓(xùn)那晚我不幸被教官抽中表演小品里的丑角，演出結(jié)束后是他首先看出了我眼底的落寞和牽強，是他對我說雖然我可以給大家?guī)須g樂，但這些都一定要建立在我真的開心的基礎(chǔ)上。陸亦含不知道這樣的許千秋，他們都不知道這樣的許千秋，所以他們都覺得，許千秋只是一個用來滿足青春期少女臆想的隨意角色，這個角色既然許千秋可以來扮演，那么陸亦含也可以。

但是我知道，除了許千秋，誰都不可以，也沒資格。

2

高二的那個暑假，五中破天荒地組織全校師生一起出游，目的地是東城郊的棋盤山。兩周前，我軟磨硬泡地從媽媽那里弄到兩張3D版泰坦尼克號的電影票，我在出游前悄悄地將它揣在包里，想象著陽光下許千秋笑著接受的模樣。在前往棋盤山的大巴車上，我戴著耳機高興地哼著歌，坐在我左手邊的陸亦含既嫌棄又疑惑地轉(zhuǎn)頭看著我，一把扯下我左邊的耳機塞進自己的右耳：“呦，怎么這么高興？我知道了，一會兒到了山上可別急著解放天性，太早暴露你是個低等動物的事實。”我得意地將電影票展開在他眼前，不和他計較地繼續(xù)我的好心情。

全班登山的隊伍浩浩蕩蕩，一上山，陸亦含就像個拴不住的猴子似的一直往山頂躥，一會兒就沒了蹤影。作為班長的許千秋理所當(dāng)然地留在隊尾以便隨時清點人數(shù)，我自然也找各種借口跟在他身邊。隊伍中途休息時，我望著許千秋的背影，背著手偷偷地在身后摩挲著兩張電影票，剛想上前卻被班花馮雪搶了個先，她把許千秋叫到了樹后的角落，兩個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么。實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就躲到了一棵旱柳后，偷聽他倆的對話。

“艾衍喜歡你，你知道嗎？”一偷聽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我揣著一顆狂跳的心，豎起耳朵著急地等待許千秋的回答，卻遲遲等不到男生的答案。馮雪也是有些急了，又不死心地換了句式：“那你喜歡艾衍嗎？”

短暫的喘息間隔里，我聽見林間的鳥語，聽見遠處的同學(xué)們嬉笑打鬧聲，聽見夏末盡頭綿長的蟬鳴，直到我以為我再也聽不到許千秋的回答，他的聲音卻一字一句入耳：“當(dāng)然喜歡啊……作為高二五班的一員。”手中褶皺的電影票被一陣風(fēng)吹離手心飄落在地，馮雪安心地笑了，旱柳后的我不知所措地跑離這里。而我也不知道，彼時，陸亦含從比我的位置更高的石階處走下來，小心地撿起了地上褶皺的電影票。

信念崩塌對有些人來說可能只是在遙遠的世界末日，但對于16歲的艾衍來說，或許只是無論她手捧再多的千紙鶴和小星星，也不可能再等到許千秋的告白。

3

陸亦含最近的話出奇的多，他填補了每一個我沉默的時刻，每次叨咕完還要偷看我的眼色。放學(xué)路上，他一邊推著山地車，一邊蹩腳地和我講著人生道理，他說他收回之前的話，男生的不回應(yīng)，也可能是一種沉默的欣賞。我卻側(cè)過頭直直盯著他：“你呢，陸亦含，如果面對你喜歡的女孩，你也會沉默？”剛才聒噪的男生果然沒了聲響，我笑著說：“果然嘛，我早該看清許千秋不喜歡我的事實。謝謝安慰，但是你的心靈雞湯過期了，對我不管用?！惫房亢５囊粋?cè)海浪聲陣陣，我伸出手，看彤色的夕陽從五指縫里傾瀉而出。感受到陸亦含灼熱的目光，我回頭，他卻不說話只是笑笑，笑容的弧度遙遙牽起遠方的海岸線。

轉(zhuǎn)眼高三開學(xué)了。許千秋規(guī)劃的值日表里，我與馮雪不幸被分為一組。放學(xué)鈴聲一響，她就打算毫無責(zé)任感地拎起包隨著放學(xué)人潮走掉：“抱歉哦，我還要補習(xí)，值日就拜托你了。”拒絕的話已經(jīng)在嘴邊，卻還是被我咽下。如果是別人我可能真的不介意，但是我不喜歡馮雪。教學(xué)樓空得很快，同樣的地點，白天有多熱鬧，傍晚就有多落寞。我被黑板灰嗆得直咳嗽，偏過頭看著細小微塵在晚霞追光中的舞動。

“喂，別勉強自己啊?！被仡^，是陸亦含痞氣地斜挎著包靠在門口，朝我走來時一把將包扔在講臺上，搶過我手里的黑板擦將最高處的粉筆字擦干凈。“拒絕的話要硬氣地說出口，別人才能知道你的心情。”陸亦含低頭時，我瞥見他亂蓬蓬的褐色頭發(fā)沾了不少白灰，索性踮起腳，伸手將他的頭發(fā)打理干凈。陸亦含起初只是身體僵硬地保持不動，像是掙扎已久一般，他還是雙手將我按回原來的高度，再緊張地將我?guī)нM懷里。17歲的少年有著溫?zé)岬男靥?，我不知道自己的臉紅成了什么模樣。許久，陸亦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艾衍，別再傻傻地望著許千秋了，我喜歡你?！?7歲的陸亦含值得擁有最美好的初戀，可17歲的艾衍卻還不懂得感情的迂回與周旋，她以為世間所有的喜歡都像是一猛子扎進水底的海鷗，一旦認(rèn)準(zhǔn)了便不能回頭。

所以我固執(zhí)地推開了陸亦含跑了出去，不知是要向誰證明什么，也不敢想象留在教室里的陸亦含的表情。

4

桌肚里的千紙鶴和小星星們都不知道，我沒等來許千秋，卻等來了陸亦含。很多時候許千秋還是會不惜寶貴的時間在晚自習(xí)給馮雪講題，陸亦含仍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留在我身邊插科打諢，但我知道，他一直都在等著我的回應(yīng)?？杀藭r，應(yīng)接不暇的考題和試卷讓我根本沒有時間和機會分神，我的成績不比即使敷衍了事也能排在前列的陸亦含和許千秋，我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勉強排名到中間的位置。

距離高考倒計時100天時，陸亦含突然人間蒸發(fā)般憑空消失了。我以為還欠他一句答案的我會松一口氣，而我的心里卻逐漸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和背叛感。班主任說陸亦含的家人支持他遠赴澳洲讀大學(xué)，希望大家也祝福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的手指摳著桌角，我也說不清楚是什么感受。高考前一天，班級提前開了畢業(yè)季主題的班會，最后將所有書本整理帶走時，我不小心碰翻了桌肚深處裝著滿滿的千紙鶴和小星星的罐子，許千秋經(jīng)過時索性蹲下身幫我一起撿。同班的人走著走著竟只剩下我們倆，我不好意思地將盒子遞向許千秋，向他攤牌：“謝謝你，在高一軍訓(xùn)時那個滑稽的表演結(jié)束后對我的關(guān)心，大概是我不太理解所謂關(guān)心與喜歡，誤以為是我喜歡了你，整整3年?！币饬现?，許千秋的臉上還是掛著溫和的笑容，他并沒有收下：“大概這些應(yīng)該送給更值得的人，你真正喜歡的人。”

更值得的人，和我真正喜歡的人，不知為什么，聽到許千秋的話時我的腦海里第一個出現(xiàn)的居然是提前離開了的陸亦含。但那個傍晚我推開他的畫面依然清晰，也許他的不告而別，已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jié)局。

5

轉(zhuǎn)眼，高考已如昨日之夢，大夢初醒后，不管是陸亦含還是許千秋都遠遠地離開了我的生活，是我獨自走向了另一個遠方，開始我的大學(xué)生活。你愛他的，他愛她的，兩人不轉(zhuǎn)彎，緣分它沒有理由，牽手是牽誰的手，不管怎樣，真的愛過就是擁有。耳機里的音樂聲緩緩，大二的我正準(zhǔn)備從東校門出去，忽然聽見誰在喊我的名字。

“艾衍！”

幾年不見，眼前的少年又高了好多，大概即使現(xiàn)在的我踮起腳，也不在能夠到他的額頭。熟悉的少年款款地向我走來，第一句話竟不是 “好久不見”，而是 “我聽說許千秋大學(xué)后有了女朋友。”

“是，那又怎樣？”

我滿不在乎地回答，他緊緊盯著我：“那我呢？我的答案呢？你知道，我到了國外依然茶不思飯不想地等著這一天……”他翻了翻衣兜，掏出兩張已經(jīng)微微泛黃的電影票，我低下頭，感謝自己終于放下了對許千秋執(zhí)著的過往。

“別的沒有，千紙鶴和小星星你要不要？它們可都知道，其實我喜歡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