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陽：與野生動物“共舞”

王新同

佛坪縣地處南北分界線秦嶺的南麓，1993年出生的劉思陽，家就在秦嶺深山處。生活在這個全世界最容易看到野生大熊貓及其它野生動物的地方，使劉思陽從小就對大自然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更幸運的是，劉思陽有兩位親戚：雍嚴格先生是著名的秦嶺大熊貓研究專家，老一輩的自然攝影師；他的兒子雍立軍則是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他們經常給劉思陽講故事，也在孩子心里埋下了一顆熱愛大自然的種子。

小時候，劉思陽想當一名記者，家里的相機是他的玩具。那是一臺佳能的便攜長焦相機，有點沉?！白匀粩z影可遇不可求，所以我拿著相機，做好了隨時拍的準備?！彼f。

遇上放假或者有空閑，劉思陽就到學校附近的山溝去拍片子，每天琢磨著怎么拍好照片，昆蟲碩大的眼，飛蛾翅膀上的鱗粉，蛇妖嬈的信子等等，都成了劉思陽鏡頭下的主角。而秦嶺那塊秘境，也被劉思陽悄無聲息地揭開了面紗。

發(fā)現(xiàn)秦嶺雨蛙

2010年7月，被雨水沖刷了一夜的秦嶺深處，縈繞著一股神秘的水霧，劉思陽一大早就上山拍攝了。他遇到了一只翡翠色晶瑩剔透的小家伙，正蜷縮在一只蜻蜓?？康牟萑~叢里。他將鏡頭對準了它。沒想到這次邂逅，會延續(xù)之后五年的“浪漫”追隨。這聽著，就像是一個愛情故事的開頭。

回到營地后，劉思陽立刻將照片發(fā)給北京中科院研究兩棲爬行動物的專家，才得知這是中國特有的一種蛙類—秦嶺雨蛙。

秦嶺雨蛙對生存環(huán)境要求極高，已經多年沒被發(fā)現(xiàn)、更未拍攝到實體了，是難得一見的生物?！坝晖苤挥?厘米長，僅僅在三十多年前本地的研究所對其有過標本記錄，從沒有活體影像記錄?！眲⑺缄栆虼诵疫\地成了我國捕捉到秦嶺雨蛙影像的第一人，當時，他剛剛初中畢業(yè)。

“它好像一個被樹葉托起的玲瓏剔透的工藝品?！迸臄z的時候，劉思陽被雨蛙的美所震撼，并不知道這是珍惜物種。了解之后，他沒有激動，反而傷感起來：“為什么三十年間都沒人去關注過它和它棲息過的環(huán)境呢？”

從此，每年夏天，劉思陽都要回到秦嶺去尋找秦嶺雨蛙，觀察它們的活動。他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就是用生物影像的方式去探索并揭開秦嶺雨蛙的生活歷史。

每年的5月到8月，是秦嶺雨蛙繁殖期，適逢放暑假，劉思陽白天睡覺，夜幕一降臨就去尋找并拍攝雨蛙。“每一次拍攝，記錄行為就會多一點，我想記錄齊全行為，匯集成它的生活史?！眲⑺缄柦忉專瑒游锖腿艘粯?，有著成長、交配、繁殖等完整生活史。

從2010年第一次拍到雨蛙，劉思陽已經陸續(xù)拍了六年。他的鏡頭下，呈現(xiàn)了更多雨蛙的形態(tài)，從蝌蚪到長成青蛙。

通過幾年的追蹤拍攝，現(xiàn)在劉思陽對雨蛙的體型特征、生活習性以及棲息環(huán)境有了很深的了解，這也讓他堅定了做一名生態(tài)攝影家的信念。

隨著相機里圖片的增多，劉思陽的思考也越來越多?！扒貛X雨蛙很小，容易被人忽略，我想即便沒有了它，地球也會照樣轉?？墒侨绻娴南Я?，它就只能成為我們書里翻過去的一頁了。生物的多樣性逐漸單一，生命漸漸變得蒼白，而我們只能在接受現(xiàn)實的同時，為它的消失而嘆息、遺憾。”他認真地說。

野外歷險

高一時，劉思陽入選了中國著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野性中國（Wild China）創(chuàng)始人奚志農創(chuàng)辦的中國野生動物攝影訓練營，成了最小的營員。

當時，訓練營去了云南高黎貢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拍攝。在訓練營里，劉思陽不僅受到奚志農的鼓勵，還認識了很多良師益友，包括影像生物多樣性調查所所長徐健。

“徐健老師不僅在技術和攝影思維上指導我，還鼓勵我學習生物學、說英文。因為他的鼓勵，我參加了英國BBC野生動物攝影年賽并入圍?！眲⑺缄柛屑さ卣f，這些國內著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zhàn)，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在努力，用影像展現(xiàn)自然的美麗。

劉思陽曾和幾名生態(tài)攝影師結伴去海南三亞周邊的熱帶雨林拍攝?！安皇窍掠昃褪桥_風，我們去的地方連當?shù)厝硕疾辉敢馊ァＩ仙降氖斋@寥寥無幾，還經常摔跤。”對于他們來說，到達目的地只是第一步，拍攝野生動物基本靠運氣?！盀榱艘粡埡谜掌覀兘洺Ｊ窃谒?、沼澤地里拍攝，還得一動不動，有的時候蹲久了或者趴久了，起身時都撐不住了?！?/p>

劉思陽不喜歡說外出拍攝的苦，在他看來，自然對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就在備受打擊的海南之旅中，當劉思陽和同伴再次騎摩托回到熱帶雨林中，看到了海南最大的瀑布?！拔覀兿碌狡俨嫉牡锥?，在旁邊的一棵樹上拍到了二十五種蝴蝶。在筋疲力竭、想要退卻的時候，大自然給了我一個大驚喜，讓我更難忘更沉醉。”這些苦在劉思陽眼里，是一種“樂此不?！?。等待，讓他有更平和的心去感受大自然的美麗。

2013年，劉思陽考入南京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成為一名經濟學的?？粕?。入學時，他已是圈內小有名氣的生態(tài)攝影師了。長期去野外，他也成了一個不怕吃苦的男子漢。

上大學后，每年的寒暑假，劉思陽都積極和其他攝影師們一起探索自然。大一暑假，他參加了IBE組織的四川老君山調查?！叭ダ暇揭巴?，感受蜀道難！夏季陰雨不絕，接連幾天都碰不到好天氣。走在濕滑的泥巴路上，一路連滾帶爬到達山頂，沒有電也沒有信號?！?/p>

寒假的時候，劉思陽又回到秦嶺去拍攝生物影像。生態(tài)攝影師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陌生而又危險的職業(yè)。劉思陽是把探索大自然的不確定性，當成人生中的一大樂事。

2014年冬季，秦嶺冷得徹骨，高山草甸上的積雪淹沒了膝蓋，同行的三人踏雪而至，卻沒有尋找到動物任何蹤跡。在零下18度左右的深夜里，他們只能拿雪水煮粥來取暖。頂著凜冽的寒風，他們整整走了一公里才找到柴火，勉勉強強熬過了那徹骨的寒夜。

至今，劉思陽腦海里仍然清晰地呈現(xiàn)出這樣一幕景象：他躲在很厚的睡袋里依然覺得是徹骨的寒冷，甚至流下的眼淚都會瞬間結成冰。第二天醒來一看，褲子更是被凍成了硬冰塊，登山鞋被凍成了硬邦邦的冰坨，穿著它們，劉思陽在雪地里直跺腳。那種感覺，讓他一輩子都難以忘記。

在野外拍攝，艱辛是小事，有時甚至會有生命危險。一次拍攝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秦嶺羚牛，為了拍出最佳效果，劉思陽選擇了正面拍攝，他一步一步朝著羚牛群靠近，突然有幾只羚牛注意到了劉思陽的動靜，情急時刻，他憑借多年野外拍攝經驗立刻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他太清楚了，如果這時候驚動了羚牛群，這些肌肉感爆棚的大型食草動物瞬間會將他壓成肉醬。他趴在草地上那十幾分鐘，整個世界都停止了，他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在瘋狂地跳動著。

還有一次，劉思陽和幾位攝影師進秦嶺拍攝，大家正聚精會神地對焦呢，突然聽見身后有動靜！劉思陽回頭一看，一頭野豬竄出草叢，徑直向他們撲來，大家頓時散開。野豬選中兩個同伴為目標，一直追到山頂，同伴見無路可走，索性抱頭屈膝，滾下山坡，但身后的野豬沒剎住，直接飛了出去，呈拋物線掉了下去。事后，大家找到摔死的野豬，已經摔成了肉泥。

劉思陽還遭遇過有毒的秦嶺蝮蛇，當時他離得很近，蛇感知到了人的溫度，立馬攻擊他?！斑€好它當時撞了一下鏡頭，我趕快把手縮回來。如果真的被攻擊，就很危險了。”

劉思陽喜歡把自己拍到的東西放到網上，和大家一起分享。也有不少網友向他請教各種各樣有趣的問題?！笆裁磿r候去秦嶺最合適？”劉思陽說，“秋天去最好，動物多，植物也非常漂亮。”“這棵冷杉樹為什么是斷的？”“因為在秦嶺，強壯的羚牛會靠在冷杉樹上蹭癢，把樹皮蹭掉了，就導致樹木枯死斷裂了?！?/p>

分享中，劉思陽看到了影像的力量?！芭恼盏某踔跃褪菫榱俗尭嗳肆私猓跋袷亲钪庇^的，一看就知道。有了解才會有熱愛，有熱愛才會有感動，有感動才會有行動?！眲⑺缄栒f。

秘境守護者

從劉思陽的工作照里，我們經?？梢钥吹剿吭谏车厣?，一手舉著相機，一手舉著閃光燈，聚精會神地拍攝；或者扛著笨重的三腳架、微距長焦鏡頭，攀登陡峭的山巖。有時候必須在野外住上個把月，當?shù)厝说男∧疚?、老鄉(xiāng)的牛棚都是他曾經的棲居之所。

拍攝野生動物就如同特種兵一樣，要潛伏偽裝，整個過程充滿艱辛。說起在野外遇到的趣事，劉思陽印象最深的是拍攝金絲猴?！坝幸淮闻慕鸾z猴，金絲猴竟然用手來摸我的鏡頭?！?/p>

談到拍攝會不會對野生動物造成影響，劉思陽說：“我會給鏡頭套上迷彩外套，在野外盡可能穿迷彩的偽裝服，也讓動物盡可能不發(fā)現(xiàn)我?！爆F(xiàn)在，劉思陽不但學會了怎么在野外進行安全有效地拍攝，還學會了怎樣與野生動物和平相處，更明白了一件他不得不去做的事，那就是宣傳環(huán)保。

在秦嶺拍攝期間，劉思陽沿著山脊線走，離埡口還有半公里，遠處的幾聲槍聲和犬吠迅速吸引了一行人的關注，他們立刻朝著槍聲傳來的方向走去。那天，暮色已晚，又在大雪中前進，實在是難上加難，可是總覺得有種莫名的聲音呼喚著他們繼續(xù)走下去。在幾經周折后，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吹窖矍暗囊荒?，他們驚呆了，兩只羚羊被剝了皮，留下了兩顆頭顱被拋棄在雪地里，羚羊眼角的血被寒風凍成了冰。那天正是大年初五，劉思陽無法理解，正值過年，真的有人那么急需野生動物的肉來填補自己的胃口嗎？在那一刻， 劉思陽沒有恐懼，更多的是心痛和反思。

從那之后，劉思陽開始轉換了一個新角色—秘境守護者。他的鏡頭不僅是用來記錄最美的景色，還要記錄最殘忍的殺戮；他要盡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然，即使這力量很微小，這條路也很長。

在大學里，劉思陽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和同學共同成立了環(huán)保攝影協(xié)會，積極投身于生態(tài)環(huán)保的宣傳工作中。他幾乎每個月都在學校公共課堂舉辦講座，進行環(huán)保的宣傳。他在新華書店、南京市婷婷聾童幼兒園等校內外公開場合開展公益講座30多場。

劉思陽覺得，惟有讓大眾了解，才能為大自然贏得更多的關心和支持。在講座中，他經常告訴大家：不要覺得自然協(xié)會就必須去野外，其實我們身邊隱藏著一個龐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等著你去探索和拍攝，身邊處處皆自然。

在野外動物攝影方面做出的貢獻，也讓劉思陽獲得了“江蘇省身邊的好青年”提名獎，并作為江蘇省惟一代表參加了“院校聯(lián)盟世界大會之國際青年訓練營”。2014年12月，江蘇省副省長曹衛(wèi)星等省領導到學?？疾旃ぷ鲿r，也對劉思陽拍攝野生動物贊不絕口。

正是因為拍攝記錄到了大自然的美，劉思陽越發(fā)地擔憂：“地大物博的自然，正在慢慢被吞噬。我希望可以一直行走在自然里，并用攝像替自然說話，讓自然越來越健康?！币晃蛔匀粩z影師不僅要記錄眼中的美好，還要有責任心和勇氣去延續(xù)這種美好，所以他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到2016年7月，劉思陽的足跡幾乎踏遍全國。作為《國家地理》合作攝影師、IBE影像生物調查研究所最年輕的自然攝影師，劉思陽的多幅作品入選美國《國家地理》中國區(qū)十佳作品，入圍被譽為“野生動物攝影界的奧斯卡”——BBC野生動物攝影年賽，入選小學《自然》課本、《中國地理雜志》等科普讀物。

從生態(tài)影像中，劉思陽看到了一個更廣闊的世界。他會隨時隨地放慢腳步，拍攝突然發(fā)現(xiàn)的昆蟲，或者錄一段鳥兒的聲音。因為大自然，他明白了許許多多以前不懂的道理，豐富了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