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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桃

    2016-11-28 05:22:42張茜荑
    小說林 2016年6期

    ◎張茜荑

    金桃

    ◎張茜荑

    沒有敲門,也許敲門了,但是我們沒有聽到。為了一個廣告策劃,我們正聲嘶力竭爭得面紅耳赤。

    門從外面向里推開一道縫,來人從外向里探進(jìn)半截上身。我正好面對門的方向,便看到了。

    來者是寫字樓的一位小保安,我立刻想起幾天前托付他的事情,便連忙打招呼:“進(jìn)來,進(jìn)來?!?/p>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屋里三人,我們是朋友,也是這家廣告公司的合伙人。

    小保安不肯進(jìn)來,只將半側(cè)身子站在了門內(nèi)。

    “勤雜工,你們還要嗎?”看來得不到希望的答復(fù),他是不肯進(jìn)來。

    “向前,向前,堅硬的空氣,阻擋不住你前進(jìn)的步伐。”人高馬大的邱益益聲音洪亮地?fù)屜然卮?。這個邱益益,經(jīng)常說些不著調(diào)的話,但他的聲音很有說服力,特別是對那些政府官員私企老板和中年婦女。

    小保安退出門外,將一扇門全部打開,堂堂正正地走了進(jìn)來。他一米八的個子,看上去不很強壯,卻很精干。

    小保安姓般名般,不多見的姓氏。是否從班姓演化而來,不得而知,卻使我聯(lián)想起瀕臨滅絕的珍稀物種。

    般般年紀(jì)輕輕,卻身世不凡。在他還沒降生,甚至他父母和祖父母還沒降生時,這種不凡的身世就開始了。說來話長,還是留待以后有機(jī)會再說吧。

    緊隨其后進(jìn)來的是位女孩,她順手輕輕關(guān)上了門。他們朝前走了幾步,并排站下。吊燈明亮的光束在彌漫的香煙煙霧中形成一道分界限,他倆在暗處,我們仨在明處。但還是可以看清,女孩的個子只及般般腋下。

    般般說:“她的錢、身份證、行李都被偷了,沒地方吃沒地方住,需要有份工作?!憋@然他是在為女孩說情。

    “莫難過,莫悲傷,黑暗之外就是光明?!闭f話的還是邱益益,背著手,挺拔著略顯臃腫的身軀。

    般般和女孩不約而同又向前移動了幾步,站在燈光下。我們?nèi)说哪抗?,也不約而同集中到女孩身上。

    矮小瘦弱的女孩,一身樣式陳舊打著補丁的靛藍(lán)色單衣單褲,手里拎著個紅色土布包袱。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到北京謀生的外鄉(xiāng)人,不乏這副打扮,不過她更給人一種歷史穿越的感覺。

    “呵呵,袖珍美女。”坐在老板桌后面,露出個大腦袋的鄭凡奇哏哏地笑著。我狠狠盯了他一眼,意思是說,難道你還不夠袖珍嗎?身高一米六的鄭凡奇,與人爭論時,從來不站著,而是坐著。

    不過鄭凡奇說的沒錯,女孩除了個子矮小——后來確認(rèn)一米五,人倒蠻俊俏。精巧的五官,清秀的面容,勻稱的身材,柔美的曲線,她都具備。

    托付般般幫忙物色勤雜工時,我們曾特意交代,作為廣告公司,即便是勤雜人員,也要注意外形,最好年輕一點兒?,F(xiàn)在我們必須盡快做出決定,是否留用眼前這位小巧玲瓏卻又有點美中不足的女孩?

    她是那種看著順眼討人喜歡的女孩,什么柳葉眉杏核眼秀瑤鼻櫻桃嘴,什么溜肩豐胸峰腰肥臀,卻都與她無關(guān)。而對那種所謂傳統(tǒng)美女,我一向不敢恭維。

    女孩清澈的雙眸不時朝向說話的人,無人說話時,她便垂下眼瞼。她的眼神里沒有卑微乞憐,有的只是殷切期待。

    鄭凡奇打破短暫的沉默,對女孩說:“沒有身份證明沒關(guān)系,但至少我們對你應(yīng)該有所了解吧?”

    女孩點點頭。

    “那你寫份簡歷,做個自我介紹?”鄭凡奇從凌亂的辦公桌上隨手抽出一張白紙。

    女孩搖搖頭。

    般般為難地解釋說:“她不識字?!?/p>

    “不識字?”鄭凡奇與我們面面相覷,然后接著問:“那么,錢你認(rèn)識嗎?會花錢嗎?”

    女孩點點頭。

    鄭凡奇哏哏地笑了:“那就成,因為你的工作經(jīng)常要和錢打交道?!?/p>

    我們都笑了,只有女孩低著頭沒有笑容。

    “那你說,我來寫?!边@事,鄭凡奇樂意做,因為他寫得一手漂亮字。

    “姓名?”

    “金桃?!迸⒌谝淮伍_口說話,略帶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聲音悅耳。

    般般替她補充:“金銀的金,桃李的桃?!贝蠹覍@個簡單的名字一番稱贊。

    “年齡?”

    金桃一臉茫然,遲遲未語。

    “你不會是童工吧?”鄭凡奇故作嚴(yán)厲地問。

    金桃緊忙搖頭。

    “怎么可能呢?她屬虎,不可能未成年?!卑惆闾娼鹛肄q解。

    “哦,這和屬相有什么關(guān)系?今年虎年,沒準(zhǔn)她才十二歲。”鄭凡奇繼續(xù)故作嚴(yán)厲。

    我也屬虎,那么根據(jù)推算,金桃二十四歲應(yīng)該合理。她看上去不止十二歲,但比起同齡女孩卻很顯年輕。

    “嗯,性別不用說了,老家什么地方?”

    “陜西漢中?!边@個地名并不陌生,但之前我卻一直以為歸屬四川。

    “能說得具體點嗎?家庭住址,家庭成員……”

    金桃回答的聲音細(xì)小,甚至有點猶猶豫豫:“市內(nèi),飲馬池路108號?!?/p>

    “家里都有什么人?”

    金桃搖頭。

    “父母不在了?”

    金桃點頭。

    “對不起,那兄弟姐妹呢?”

    金桃搖頭。

    “對不起,那你成家了嗎?”

    金桃搖頭,眼眶里噙著淚??磥?,問話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

    我們?nèi)私粨Q了一下眼神,幾乎同時打出OK的手勢。

    邱益益面帶笑容踱步到金桃跟前,瞇著眼睛,搖晃著身子似唱非唱地說:“不要讓凄風(fēng)吹亂你的青春,不要讓苦雨侵蝕你的年華,陽光燦爛的花徑在你腳下。請跟我來,看看你的閨閣是否稱心如意?”

    如何安置金桃,邱益益不再同我們商量,他知道我們不會有異議。

    我們租賃的是一套大戶型復(fù)式結(jié)構(gòu)公寓和寫字間兩用房,可以辦公,也可以居住。二樓右側(cè)盡頭那間帶有獨立衛(wèi)生間的臥室,便成為金桃的安身之處。

    安頓完畢,下班時間到,正好般般也不當(dāng)班,我們五人便一同去共進(jìn)晚餐。以廣告公司的名義,一是答謝般般的幫忙,二是歡迎金桃的到來。

    晚飯后,我們帶金桃一起去采購生活用品。她起碼要有三套不同式樣不同顏色的職業(yè)女裝,總不能就現(xiàn)在這身打扮在公司走來走去,在寫字樓出出進(jìn)進(jìn)。剛才乘電梯時,那些寫字樓的男女白領(lǐng)就已經(jīng)在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我們,特別是對金桃。雖然我們不在意,金桃還沖著他們微笑,但這里畢竟是職場加名利場,有著它不成文的規(guī)則和要求。

    購物途中,鄭凡奇一直和金桃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大概與她今后的工作有關(guān)。什么穿衣吃飯啦,什么待人接物啦,什么迎來送往啦,諸如此類。反正無需回答,金桃頻頻點頭就是了。鄭凡奇拽住金桃的胳膊,停下腳步,鄭重其事地說:“到時有些事宜需要你簽字,到時你必須會寫自己的姓名。就倆字,很簡單,到時我教你。你挺聰明,到時肯定一學(xué)就會……”邱益益和鄭凡奇都是好心腸的熱心人,在他們眼里,人無貧富貴賤,只有真假善惡。

    把金桃送回公司,我們便返回自己的住處。如果不是連夜加班,轉(zhuǎn)天還有業(yè)務(wù)需要及時打理,我們都不會在公司留宿。有個安靜的地方睡懶覺,是我們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

    翌日中午,再見金桃,判若云泥。身著職業(yè)女裝的金桃,搖身一變白領(lǐng)麗人。眼前的金桃,有誰會懷疑她的學(xué)歷和資歷,有誰會相信她不識字?金桃穿不來高跟鞋,就給她買了雙黑色坡跟皮鞋,僅僅增加三公分,看上去卻高了許多,窈窕且亭亭玉立。鄭凡奇連聲驚嘆:光彩奪目,楚楚動人;邱益益連聲贊嘆:動若清風(fēng),靜若碧水;我連聲感嘆:不忍惜用,不忍惜用……金桃兩腮緋紅,不知所措,淚眼婆娑地怯聲問:“你們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一句問話反倒慌亂了我們的神情,忙不迭地與她解釋和安慰。起初,我們的解釋和安慰還只是出于人之常情,然而到了后來,連我們自己都不能不相信,金桃就是我們小小團(tuán)隊不可或缺的一員,我們一直都在等待著她的到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直覺?當(dāng)我們尚未清晰意識到什么,而我們的潛意識已經(jīng)意識到了。

    環(huán)顧四周,公司也煥然一新變了模樣。窗明幾凈,大到一把椅子,小到一枝鉛筆,都被擺放在了恰當(dāng)?shù)奈恢?。安靜中,居然聽到從通風(fēng)窗口傳來幾聲鳥鳴。如果工作屬于生活的一部分,那么此時此刻便能感受到生活的清新與情趣,這著實令我感動。料想邱益益和鄭凡奇更是如此,因為他倆比我更熱愛生活并善解人意。

    除了清理打掃房間,金桃還負(fù)責(zé)沏茶煮咖啡、訂餐、接聽電話、收發(fā)郵件等。唯有一件事情她做不來,那就是使用電腦。事實證明,她工作得心應(yīng)手游刃有余,而且她所能勝任的工作還遠(yuǎn)不止這些。

    插圖:王藝雯

    在金桃到來之前和到來之后的那些天,我們一直在為一個廣告創(chuàng)意絞盡腦汁,廣告招標(biāo)的是一家名牌洗衣機(jī)制造生產(chǎn)企業(yè)。這么說吧,在當(dāng)時,這家洗衣機(jī)企業(yè)的名氣和廣告投入并不亞于秦池酒和孔府家酒。而在當(dāng)時,廣告法尚未出臺,國內(nèi)很多企業(yè)對廣告的狂熱推崇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從而成就了很多廣告公司。拿到這樣的廣告代理,就等于把一座金山或銀山搬回了家。在這次招標(biāo)中,幾十家廣告公司先后被淘汰出局,最后只剩下三家保持競標(biāo)角逐的資格和機(jī)會,我們正是其中一家。生死抉擇日期迫近,然而能讓我們勝券在握的廣告創(chuàng)意卻遲遲拿不出來。

    洗衣機(jī)企業(yè)的廣告訴求就三點:一、超大容量,二、超強效果,三、超級耐用;不怕吹破天,但想法必須叫絕。這是企業(yè)老總的原話。

    這時只要坐下來,鄭凡奇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就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接著就是哏哏一陣尖酸的苦笑。無奈啊,無奈。天天點燈熬油,接連幾十個創(chuàng)意,卻都被我們自己一一否定,難道最后一刻我們只能半途而廢,臨陣脫逃?

    無論工作到多晚,哪怕是次日凌晨,金桃都會一直陪著我們。我們幾次勸她,晚上的事情她不用管,可以正常休息。她莞爾一笑,卻不會走開。恰逢其時,她會為我們沏茶煮咖啡,會找出壓在文件堆下面的香煙。有時打火機(jī)就攥在某人的手里,我們卻到處亂翻。這時她會一只手掩住笑口,另一只手指給我們看。到了下半夜,她會將從藥店買來的香港制造蜜煉川貝枇杷膏,每人一瓶,擺在我們面前。這種清涼的口服液,說明書上只注明潤肺清嗓止咳化痰的療效,卻沒有注明還有興奮提神的特殊功效。當(dāng)香煙、濃茶、咖啡也抵擋不住困乏時,我們就服用香港制造的蜜煉川貝枇杷膏。這種興奮劑代用品可不便宜,一百五十毫升一瓶人民幣十八元,僅是一人一次的用量。沒事可做時,金桃就靜坐一邊,似乎對我們的工作毫無興趣。

    距離決標(biāo)的時間還剩下不到兩天,也就是說,后天上午十點之前,我們必須將廣告創(chuàng)意及策劃書送交企業(yè)方面。因此我們商定,如果到明日早上還拿不出滿意的創(chuàng)意,我們就主動退出競標(biāo)。

    “Nessun dorma!Nessun dorma!”這是普契尼歌劇《圖蘭朵》中《今夜無人入睡》的第一句歌詞:無人入睡!無人入睡!邱益益在房間里又輕又慢地踱來踱去,低聲用意大利語反復(fù)吟唱著這句歌詞。其實他只會這一句,而且最后一個音符一定要準(zhǔn)確無誤地跑調(diào)。邱益益從來不提出自己的創(chuàng)意,但否定起我們的創(chuàng)意總能說得頭頭是道,并讓我們口服心服。

    金桃沒與我們分享過成功的喜悅,也沒和我們分擔(dān)過失敗的沮喪;聽不到她給我們的鼓勵,也聽不到她對我們的安慰;她只是一聲不響盡心盡力做好自己分內(nèi)的事情。在無人入睡的夜晚,猶如往常一樣,不知不覺就到了子夜時分……

    我們?nèi)藝诖髮懽峙_前,正位上坐著鄭凡奇,我和邱益益一左一右坐在寫字臺的兩側(cè)。我們都把腳翹放在臺面,手指夾著點燃的香煙,有一搭無一搭地說著話,內(nèi)容有時與廣告毫不相干。邱益益建議買一臺車,一是工作需要,二是春節(jié)回家比較方便。我們仨來自同一座城市哈爾濱,每到春運期間,無論火車還是飛機(jī),北京都是一票難求。令人頭疼和情緒敗壞的還有,那時的火車站就像是垃圾場或集中營;硬座車廂里擠滿了愁眉苦臉的窮人;硬臥和軟臥車廂里擠滿了奸商;機(jī)艙里好些亮麗的女孩見男人就遞名片,都是某某公司的文秘或經(jīng)理助理。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我同時收到兩張名片,同一家公司的兩位文秘小姐竟然互不相識。當(dāng)然我不會戳穿此事,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她們真正做的是哪一行當(dāng)。

    閑聊甚歡,鄭凡奇突然抻長脖子直愣愣地注視著前方,在嗓子眼里似笑非笑地哼哼了兩聲。半夜三更,像似貓頭鷹的叫聲,瘆人。他習(xí)慣搞怪,但這種時候還是令人不悅。我和邱益益剛想聯(lián)合起來攻擊他兩句,他卻急忙示意不要作聲,并用手指點前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們看見了同樣有點搞怪的金桃。

    金桃坐在不遠(yuǎn)處茶幾邊的椅子上,稍微有點側(cè)對著我們,茶幾上夜宵過后的一次性餐具還沒有收拾。金桃兩腿間的地上,擦地板的塑料桶里盛著大半桶清水。她用一根塑料繩一端捆綁著一束一次性筷子,用手拎著塑料繩的另一端,在水桶上方上下擺動著,還不時地讓捆綁的筷子旋轉(zhuǎn)起來。安靜中,可以聽到筷子一次次墜入水中的撞擊聲。真是莫名其妙,使我無法理解,因為這完全不像平時那個拘謹(jǐn)?shù)呐ⅰ?/p>

    很快金桃便發(fā)現(xiàn)了我們對她的注意,顯得不好意思,停止了動作,準(zhǔn)備起身離開。

    鄭凡奇急忙起身,隔著寫字臺向前傾,一個勁兒搖擺張開的雙手,大聲喊道:“先不要起來,請繼續(xù)剛才的動作?!?/p>

    “看見了吧?看見了吧?”鄭凡奇忽而轉(zhuǎn)向左邊的我,忽而轉(zhuǎn)向右邊的邱益益,同樣大聲說:“金桃給了我們創(chuàng)意的靈感,不對,不對,這就是金桃的創(chuàng)意。”

    我什么也沒看出來,也不知道鄭凡奇想要說明什么,估計邱益益也是如此。

    鄭凡奇對我倆的愚鈍大失所望,再次朝向金桃:“金桃,你過來,講給他們聽。”

    金桃走過來,一臉無辜和茫然,王顧左右而言他:“我累了,想早點休息……”聲音可憐兮兮。

    這讓鄭凡奇有點尷尬,但他馬上平靜地回答:“好的,好的,辛苦你了?!?/p>

    不再遲疑,金桃分別向我們?nèi)它c頭算是道別晚安,便轉(zhuǎn)身離去。

    鄭凡奇毫不在意我和邱益益臉上的冷嘲熱諷,開始調(diào)整電腦和鍵盤。我們知道,他要寫作創(chuàng)意文案了。他會一邊寫一邊向我們講解,那語氣就像頗有耐心的老師在輔導(dǎo)兩個成績很差的學(xué)生。

    “你們見過那種吊運廢舊鋼鐵的電磁鐵吊車嗎?”鄭凡奇頭不抬眼不睜地問我們。

    我們齊聲回答:“見過?!?/p>

    “你們能夠想象出像樓房一樣巨大的洗衣機(jī)嗎?”

    “能夠?!?/p>

    “很好。那么然后呢,你們會想到什么?”

    “哦,哦,請讓我說?!鼻褚嬉婕辈豢纱胍l(fā)言,并沒忘記現(xiàn)時的身份:“我是這樣想的,老師,你看對不對。”

    “不要緊張,慢慢說,不對的地方我會及時糾正。”

    邱益益先做沉思狀,然后借助手勢開始表達(dá)自己的理解:“金桃的手臂和塑料繩就好比電磁鐵吊車部分;那束筷子就好比廢舊鋼鐵,最好是鐵軌工字鋼槽鋼螺紋鋼什么的;那只水桶就好比巨大的洗衣機(jī);吊上吊下就好比是在洗滌。老師,我說的沒錯吧?”邱益益已按捺不住自鳴得意起來。

    “還有呢?”鄭凡奇面無表情。

    “還有,還有什么?”邱益益不再得意。

    “難道你家洗衣服那么吊來吊去嗎?沒有生活呀,平時不注意觀察生活吧?”

    邱益益語塞。

    “記住,沒有邏輯的逼真細(xì)節(jié),誘導(dǎo)人們對宏大虛假的相信,這在歷史上已反復(fù)得以證明?!?/p>

    “太精辟了?!蔽颐摽诙鲑潎@道。

    鄭凡奇不為我的贊嘆所動,繼續(xù)說:“銹跡斑斑扭曲的廢舊鋼材被投入洗衣機(jī),經(jīng)過洗滌后再被吸起來,一根根光亮齊整,重新成為有用之材。明白了嗎?金桃的創(chuàng)意,正是那位老總想要的訴求?!?/p>

    “你這么有把握?”

    “那是當(dāng)然?!?/p>

    果然不出鄭凡奇所料,我們一舉奪標(biāo)成功。為此舉行小小慶功宴,公司之外邀請了般般。第一杯酒先感謝金桃,邱益益代表致詞:“形意最高境界是什么?斗轉(zhuǎn)星移,日月交輝,天高地厚,云淡風(fēng)輕,山剛水柔,身心自然……”

    云山霧罩,誰也不知道他想要說什么,不過大家還是交口稱贊:“說得好,說得太好了,來,來,來,讓我們共同舉杯……”其實,我們是在趕快結(jié)束他的發(fā)言。

    不過仔細(xì)琢磨,邱益益的話似有玄機(jī)。

    早些年,邱益益尋師學(xué)武,曾遇到過一位大隱于市不見經(jīng)傳的形意功法高人。高人不問來處,不論師徒,只一句話:“先學(xué)站樁。”九九八十一天,高人說:“你不是這塊材料,還是哪來哪去吧。”邱益益心有不甘,執(zhí)意留下。高人不再費言,將他一頓痛打。邱益益只覺筋骨寸斷,五臟俱焚,一息尚存,非死即殘。不知過了多久,邱益益感到有人輕拍肩頭,方如大夢初醒。他好端端站在那里,高人右手搭其左肩,目光慈祥,語氣平和地說道:“愣著干嗎,還不快去收拾行李?!贝藭r,邱益益多余的想法煙消云散,感激之情頓然而生,不由分說,雙膝落地,向高人行拜武行大禮,叩了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奶扉T頂。三天后,高人的大師徒居然在千里之外找到邱益益,將一貼師門秘傳膏藥交給他,并說:“師傅打通你七十二脈,傳內(nèi)功與你;但師傅有言在先,不收你為徒?!鼻褚嬉娑?,這膏藥不是用來療治跌打損傷的,而是行走江湖的通帖。認(rèn)帖不認(rèn)人,是武行各門派間的千年規(guī)矩。高人用意何在?邱益益不得其解,卻時常記得高人的一句話——威而不武勢而不發(fā)太平天下。

    這次慶功宴主角是金桃。鄭凡奇堅持廣告創(chuàng)意屬于金桃,沒有金桃就拿不到這筆廣告大單。金桃卻不以為然,除了繼續(xù)少言寡語,比平日略多的是那甜美的抿嘴一笑。嬌小的金桃坐在那里,像一尊精雕細(xì)刻的塑像,時不時顧盼一下左右,仿佛是在聽我們交談。其實更多的時候,她放空一切,任由心靈在遠(yuǎn)處飛翔。這從她的眼神和表情,很容易便能看得出來。我們有意忽略她的存在,并非冷落她,而是讓她無拘無束更加自由自在。和我們在一起,金桃東西吃得極少,連貓食都不如。拈菜時,她用筷子頭就那么蜻蜓點水一下,然后把什么也沒有的筷子頭送到唇邊,再那么蜻蜓點水一下。她給出的唯一解釋就是:“不餓,真的不餓?!毕矚g惡作劇的鄭凡奇,會將一大塊食物狠狠地蹾在她的吃碟里,并用命令的口氣說:“馬上吃掉,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別人還以為我們虐待你呢?!苯鹛乙桓睘殡y的樣子,楚楚可憐。這時,出來解圍的總是邱益益。他舉著筷子,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金桃座位旁。即使他正好就坐在金桃身邊,也要選擇較遠(yuǎn)的距離繞上一大圈走過去。他將左手背在身后,彬彬有禮地說:“如果不介意,讓我來幫你處理?!彪S后他躬身將一整塊食物夾起來塞進(jìn)嘴里,一邊慢慢咀嚼一邊按原路返回自己的座位。待咽下口中食物,尚未落座之前,邱益益會這樣說:“蒙娜麗莎不會露齒一笑,不會眾目睽睽之下大快朵頤,不貪念,無虧欠。”鄭凡奇私下說:“金桃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女孩,經(jīng)典的小家碧玉?!笔茄剑⌒〗鹛?,有時真叫人捉摸不透。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證明鄭凡奇說的沒錯,金桃的確是我們求之不得的貴人。

    那天,國際著名化妝品Z Y公司亞洲地區(qū)辦事處聯(lián)系我們,說他們新開發(fā)一款面向東方女性的美容品系列,計劃在大陸中國舉辦首發(fā)儀式,想委托我們做會展策劃。隨后發(fā)來所有相關(guān)資料,并說幾日后,亞洲總代理將親臨北京到我們公司面洽,來者是位法國人。

    無疑這是一件大好事,說得庸俗點,名利雙收的機(jī)會來了。天上掉餡餅,但能不能吃到嘴里,還要看我們。

    我們馬上進(jìn)入緊張工作狀態(tài),消化所有資料。但話說回來,越是嚴(yán)肅認(rèn)真的時刻,鄭凡奇則會顯得懶散懈怠。他說,光看資料真沒勁,枯燥乏味,腦子里沒形象,沒概念,沒啥玩意。

    我問:那你說怎么辦?

    鄭凡奇:我也不知怎么辦,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吧。要不……

    我說:要不什么?

    鄭凡奇將目光移向廚房,笑而不語。當(dāng)時,金桃正在廚房忙碌著午餐。

    我說:開什么玩笑,你還是有點正形吧。要不……我模仿著他的語氣。

    要不什么?鄭凡奇模仿著我的語氣。

    我便認(rèn)真地對他說:要么我們推掉吧,沒把握不如不做。

    看來鄭凡奇和我想法不一樣,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現(xiàn)在回絕為時過早,和Z Y公司駐亞洲總代理見上一面再決定也不遲呀。掙錢并不重要,要挑戰(zhàn),要考驗,要應(yīng)對,流淚時我們面帶微笑。這最后一句,是邱益益的語錄。說話時,鄭凡奇并不看著我,而是一直望著廚房那邊。

    我還能說什么?如果邱益益在場,肯定是站在鄭凡奇一邊。那么金桃呢?我真的不會考慮她的想法。

    會晤時間確定后,頭一天我們進(jìn)行了精心的布置和安排。方廳是我們主要工作場所,現(xiàn)在要把它恢復(fù)成更適于會客和議事的環(huán)境。餐廳的長桌和靠背椅取替了沙發(fā)和茶幾,這樣會談時顯得更加莊重嚴(yán)肅和平等??腿俗谀睦铮覀冏谀睦?,由誰主談,都事先做了設(shè)計。主談鄭天奇,但我們警告他,不準(zhǔn)哏哏笑。我們準(zhǔn)備了茶葉和咖啡,并象征性地將裝有茶葉和咖啡粉的密封玻璃罐擺在桌子一端。我們在桌上放了一只煙灰缸,但有言在先,如果客人不吸煙,我們誰也不吸。為了桌布,我們折騰了半天。鋪上去撤下來,再鋪上去再撤下來。最后還是決定不鋪,或許這樣會給客戶簡潔明了的印象。邱益益特意買來一幅歐仁·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dǎo)人民》的精美復(fù)制品掛在墻上,他的理由是,以示對法國客人的尊敬。

    這般費盡心思,也許只是徒勞。因為沒有好的創(chuàng)意和策劃,僅憑表面功夫,客戶是不會買賬的。然此時此刻,我們連創(chuàng)意思路還沒找到,更不要說策劃了。另外的顧慮是,像這樣大牌國外客戶,他的選擇絕非僅此我們一家,并且會對我們進(jìn)行外圍調(diào)查。我們公司雖然名聲在外,規(guī)模卻很小,常被同行誣蔑為皮包公司。在那個年代的大陸中國,皮包公司堂而皇之鋪天蓋地,盡管惡名昭著,卻又被視為經(jīng)濟(jì)發(fā)展的新事物。但我們并不是皮包公司,而是采取合作方式,以便更好發(fā)揮我們的專長優(yōu)勢。沉浮在商海浪潮,我們才深刻認(rèn)識到,國人并不喜歡也不善于合作。由于長期接受儒家君臣父子觀念影響,國人看重的是階層等級關(guān)系,而不是平等合作關(guān)系。就連那些我們曾與合作,并與我們共同分享利益和榮譽的單位都這樣說,他們真的不行,要行他們還來求我們?有錢自己不掙,讓別人去掙,這不是有病嗎?

    差十五分十點我們到達(dá)公司,客戶到訪時間定于十點。

    走進(jìn)公司,我們?nèi)祟D時驚呆了,昨日的精心布置和安排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

    金桃那塊舊包袱皮像一塊大補丁被鋪在了餐桌上,上面擺放著茶具和茶葉罐,咖啡罐卻不見了。餐桌上多了只紅色杜康商標(biāo)的空酒壇,商標(biāo)破損,旁邊隨意放著一把沒有合攏的舊折扇。折扇下端多了一條紅色流蘇,記得以前沒有,不知從哪移花接木過來的。茶幾又被搬了出來,貼墻而立,上面放著一個平常水果攤就能見得到的俗艷俗艷的染成紅色的柳條編的水果籃,籃沿隨意搭著條羊肚白毛巾,里面放了幾個黃檸檬和青蘋果。更過分的是,墻上那幅歐仁·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dǎo)人民》被摘掉了,突兀的墻釘上頗為夸張地掛著一件我們頭次見到的大偏襟布袢扣的小紅襖。關(guān)鍵是,衣服掛在那里并非得體,卻十分顯眼,誰都不會不去注意到。毋庸置疑,這種改變完全是有意為之。

    我們就像貿(mào)然闖入一個陌生之地,茫然無措。邱益益東瞅西望,不住嘴地嘟囔著,任性跳躍的小羚羊,任性跳躍的小羚羊……鄭凡奇圍繞一個中心點慢慢旋轉(zhuǎn)著身體,左手抱著右肘,右手搓著下巴,哏哏地笑個不停。我憤怒到了極點,一聲聲咳嘆著,一會兒走向邱益益,一會兒走向鄭凡奇,卻不知該說什么。

    金桃這個死丫頭,這個時候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直沒有露面。難道她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可是不管怎么說,她也該出來看看我們驚訝的表情和我生氣的樣子呀?

    一切恢復(fù)原狀,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

    還是頭腦最清醒的鄭凡奇開口說話了,事已如此,既來之則安之,就讓小姑娘任性一把沒什么不好,只要她高興,我們就成功了。

    邱益益急忙附和道,是也,是也。

    我只好認(rèn)同這個荒謬的說法有道理,才能使火氣消除一半。

    去你媽的事業(yè),去你媽的金錢,我突然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情緒。

    差三分鐘十點,敲門聲響起……

    無須禮讓,Z Y公司亞洲總代理大步流星走進(jìn)房屋,他的女秘書、女翻譯和中國地區(qū)代理緊隨其后。

    亞洲總代理在屋中央站定,面無表情,環(huán)顧四周,目光犀利。他還做了一個滑稽的小動作,略微仰頭,像狗一樣抽動兩下鼻翼,好像是在嗅聞房屋中的氣味。然后他臉上露出笑容,大聲并快速地向翻譯說著什么,右手還不停地比畫著,一會兒指向餐桌,一會兒指向?qū)γ鎵Γ粫河种赶虿鑾住?/p>

    女翻譯頻頻點頭,臉上也逐漸露出笑容,接著她用漢語翻譯給我們,布朗先生說,他非常驚喜,你們之間不謀而合。他想要的就是中國情,中國風(fēng),中國紅,你們都有了,但還不夠。門上也要,窗上也要,天花板也要,地上也要,桌上也要……屋里所有人僵硬的表情就像春風(fēng)吹拂的冰一樣迅速融化。

    鄭凡奇有些忘乎所以,開始哏哏地笑。他不看我,卻沖著我小聲說,我說什么來著,我說什么來著……

    我也不看他,毫不客氣地打斷道,你什么也沒說。

    他馬上爭辯道,不說不等于沒說……

    在輕松愉快的氣氛中,賓主紛紛入座。

    這時,應(yīng)該有人上茶,然后我們進(jìn)入正題??墒?,可是……

    就在這時,金桃出現(xiàn)了,手里拎著一把紫銅熱水壺。如果沒有猜錯,這把壺應(yīng)該是樓下路對面一家川菜館的。

    邱益益站在金桃背后,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與瘦小的金桃相比,人高馬大的邱益益就像一座山。沒錯,現(xiàn)在的邱益益就是金桃的堅實靠山。

    當(dāng)所有目光都集中到金桃的時候,邱益益開口介紹說,這位是金桃,這次項目的主創(chuàng)人員,這些都是她的想法,我們覺得不錯。說到她的想法一句時,邱益益還向前舒展手臂橫著在空中隨意劃出一道弧線。

    金桃啥也沒說,歉意微笑著向各位鞠了一躬,便麻利地做起自己的本職工作。

    第一次聽邱益益說話這么簡短,而且他的誠實和機(jī)智讓我和鄭天奇心悅誠服。

    布朗先生用欣賞好奇的目光一直緊盯著金桃不放,并向翻譯不斷地講著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哪里有什么不對頭嗎?這時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金桃與往日有所不同。她穿的不是職業(yè)女裝,而是一身土布的素衣素褲,腳下是雙方口繡面的云底布鞋。我的天,她這身行頭哪來的?難道她那只小包袱里真藏著這么多令人出其不意的東西不成?

    當(dāng)時我的新奇感不比布朗先生差,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或怎么說,好在布朗先生搶先要求翻譯表達(dá)他的意見。布朗先生說,這個女孩非常漂亮,代表中國,代表中國文化,非常好,我非常能夠接受,我們的合作沒問題,發(fā)布會那天這個女孩一定要到場,其他女工作人員也要和她一樣。

    看來鄭凡奇和邱益益比我有眼力,金桃的出現(xiàn)和所作所為,絕非偶然。

    我們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主要是布置會場的各種材料,需要四處尋找貨源,提出要求和監(jiān)督生產(chǎn)。因為我們想要的一切,從一張紙到一塊布料到服裝到小飾品,都必須由手工制作。

    事后,布朗先生坦誠地對我們說,你們的預(yù)算才是別家公司的一半,但你們所能做到的,他們卻做不到。如果削減他們百分之二十的預(yù)算,他們都不會接手這個項目,認(rèn)為賺不到錢。你們有頭腦,有想象力,有創(chuàng)意,我欣賞佩服你們。

    簽訂合同時,布朗先生曾對我們說,系列化妝品容器的設(shè)計還在待定中,你們有沒有興趣試一試?提供一個方案,哪怕是個思路也可以。

    我們居然做到了,而且拿出兩種方案,并且都被采納。其一方案是,用青銅鏤花圖案鑲嵌水晶玻璃使其結(jié)為一體,這是受到印度民間藝術(shù)形式的啟發(fā);其二方案是,將陶瓷材料與水晶玻璃材料相結(jié)合,既體現(xiàn)了中西文化合璧,又突出了中國特色。我們得到一大筆設(shè)計費和一份數(shù)目可觀的獎金。

    發(fā)布會舉辦非常成功,與會者最給力的贊美之詞是古典的時尚。每個化妝品都是一件精美工藝品,而我們就是它們的設(shè)計者。幾乎每一位到場的嘉賓,布朗先生都會不厭其煩地介紹我們認(rèn)識,并且總要重復(fù)一句話,金桃要在就好啦。這時,我們?nèi)齻€人的笑容便成了加以掩飾的傷感和遺憾。

    金桃離去,發(fā)生在三天前。

    那天我們?nèi)伺d高采烈地走進(jìn)寫字樓,般般迎過來對我們說,金桃走了。

    為什么不留住她等我們來?

    因為她選擇你們不在的時候離開。

    哦,這個解釋很有道理。

    開啟第一道門,一切照樣,方廳打掃得干干凈凈,東西擺放得有條不紊。我們停留片刻,便徑直上樓去到金桃的房間。

    開啟第二道門,自金桃住進(jìn)來,我們第一次走進(jìn)這個房間。

    房間視線昏暗,邱益益走過去將窗簾拉開。

    明亮、空靈,可我們的心情一點兒也舒暢不起來。

    房間很簡單,一張金屬鋁的簡易折疊床,一張沒有抽屜鐵木組合的小方桌,一把帶靠背的金屬鋁折疊椅,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矮的膠合板衣櫥。衣櫥頂上可以擺放幾件小生活物品,但她卻什么也沒有。或許因為金桃在這里住過用過,這些毫不搭配的東西看上去卻又那么協(xié)調(diào)。

    雖然簡簡單單,看得出臨走之前金桃還是細(xì)心整理過。

    疊好的被褥擺放在床的一頭,三套職業(yè)裝整齊擺放在被褥上,裝有黑皮鞋的鞋盒同樣擺放在被褥上衣服的旁邊。小方桌和折疊椅在衣櫥一側(cè)順墻擺放。引人注意的是,小方桌上有一堆隆起的東西被一張打開的舊報紙有意覆蓋著。掀開報紙一看,原來是碼放整齊的十八捆百元面值的人民幣,整整十八萬元。所有生活過來的大陸中國人都知道,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有這么一筆錢意味著什么。而這筆錢是金桃的分紅,是她勞動所得,但她卻沒有帶走。

    圍著方桌,我們沉默良久,就好像桌上擺放的是親人的骨灰盒。

    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了,輕靈的腳步?jīng)]有足跡,你帶走的是什么,留給我們的又是什么……我們的沉默,在邱益益的誦念聲中結(jié)束。

    仔細(xì)回想,金桃并非不辭而別。一個月前,金桃就提出了辭職,而這正是我們之間的預(yù)先規(guī)定。當(dāng)時我們并沒有當(dāng)真,只是想,她在這里干得蠻好,孤身一人哪里還有更好的去處?恐怕她是對半年試用期有所擔(dān)心,所以才這么說吧。鄭凡奇還曾跟她玩笑,走什么走,往哪走啊?在這里好好干,然后在北京買房成家,將來你就是北京人了。

    但金桃真的走了。

    項目大功告成,本來可以春風(fēng)得意如日中天的我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沉悶就像北京的霧霾天,如影隨形,無時無刻不在籠罩著我們。

    我們已經(jīng)十多天沒在公司露面,三個人整天貓在住處,困了就蒙頭大睡,餓了就吃快餐面,閑著沒事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烏煙瘴氣昏昏沉沉的日子,最先被鄭凡奇打破。

    還記得那句話嗎?

    記得,我知道他問的是哪一句。

    邱益益馬上背書道,決定下海那一刻,三只手緊緊相扣,高喊著,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舍我其誰,唯我是尊。

    愚蠢啊,愚蠢。鄭凡奇仰天長嘆。

    邱益益說,繼續(xù)說,下面的話一定很重要,我們洗耳恭聽。

    金桃的走是一個警示,舍我其誰不是我們,唯我是尊也不是我們。

    三只手再次緊緊相扣,我們向岸上走去……

    鄭凡奇決定回家侍奉老母。

    邱益益的決定是,向著第一世界的西方,毫不畏懼地說,東方我來了。靠,一個出國留學(xué)讓他說得就像是英勇就義。

    我喜歡到處流浪四海為家,便決定去一趟漢中,若是見到金桃,就把屬于她的還給她。

    過去的中國,有很多獨具風(fēng)格特色的小城,漢中便是其中一座。后來大陸中國騰飛虎變,小城無法抗拒命運的改變,競相鯤鵬展翅,小城的故事便有了相同的結(jié)局。

    漢中古稱漢中郡,已存在兩千三百年,位于陜西西南,鄰近四川,是漢水源頭,也是漢王朝的發(fā)端之地。歷史上,漢中是兵家必爭之地。拜將臺、古漢臺、石門棧道懷古,似乎還能依稀聽見戰(zhàn)馬嘶鳴,旌旗獵獵,刀槍劍戟鏗鏘有聲。難得朱鹮、大熊貓、金絲猴和羚牛這些珍禽異獸,幾經(jīng)兵荒馬亂風(fēng)云變幻,尚能幸存下來。漢武帝統(tǒng)治時期,漢中城固人張騫出使西域,從而開辟絲綢之路。民國時代,漢中是進(jìn)出川蜀的交通樞紐,抗日戰(zhàn)爭期間,漢中是大批人員和物資轉(zhuǎn)運重地。遙想當(dāng)年,漢中也曾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而這一切一切,卻很難與文靜的金桃聯(lián)系起來。

    一想到即將見到金桃,我不由得有點緊張興奮和不安。

    漢中的確有條飲馬池路,當(dāng)?shù)厝硕贾?,很好找?/p>

    飲馬池路不算長,說寬不寬,說窄不窄,坑坑洼洼,很是背靜。金桃的家在這里,也在意料之中,出身清寒的孤女,還能住在哪里呢?

    沿街看不到門牌號,不過我想看到飲馬池打聽也不遲,因為記得金桃說過,她家就在飲馬池邊。

    走不多遠(yuǎn),就看到了飲馬池。我并不急于打聽金桃家的住址,倒是很想先看看這個不起眼的小水泡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

    飲馬池呈矩形,一個足球場地大小。大約高出水面兩三米用青磚砌筑有一米多高的圍墻,將整個水池圍繞起來。在地勢較低臨街一側(cè)池邊轉(zhuǎn)角處建有一門,有臺階一直延伸進(jìn)水里。我俯身圍墻觀察,沒有發(fā)現(xiàn)池水與外界溝通的渠道,估計是死水一潭。不過池水也還清澈,墨綠的水色讓人感覺深不可測。在地勢較高臨街一側(cè)池邊轉(zhuǎn)角處豎有石碑,標(biāo)明系市重點文物保護(hù)單位。旁邊另有一幅石刻對聯(lián):神龍能作蒼生雨,飲馬長懷赤帝風(fēng)。相傳西漢劉邦的軍隊駐扎漢中,在此飲馬。

    我本想繞池一周,既不枉到此一游,也可以平定一下心情。

    我來到通向飲馬池的門前,這是一座普通人家院落常見的木門,門上方有青瓦覆蓋的雨搭。木門的紅漆已經(jīng)褪色剝落,露出開裂的木紋。對開的門扇中間有很寬的縫隙,可以看見池水。兩扇門在門邊中間位置安有一對做工粗糙的鐵門鼻,上面掛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讓我不解的是,這座門竟然有門牌號。而更讓我意外的是,門牌108號,這正是金桃告訴我們的她家住址的門牌號。難道說這個看似單純可愛的女孩對我們說了謊言?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呢?而我怎么也不相信金桃是那樣的人。

    我早就沒有了繞池一周的心情,站在門前點燃一支煙,長久地望著這座門。甚至有幾次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臉貼著門縫向里張望,我多希望里面不是水池,而是我專程前來造訪的小小院落。我不知什么時候有人站在了我的背后,也不知他已經(jīng)站了多久,直到他開口說話。

    你是來找人嗎?

    我被嚇了一跳,急忙轉(zhuǎn)過身去,首先聞到的是濃烈的酒氣。我打量他一番,然后回答道,是的。

    是找金桃?他露出詭秘而善意的微笑。

    我解除了警惕,也微笑著回答,是的。并隨即問道,你認(rèn)識她?

    這位個子沒我高,身材清瘦的中年男子岔開我的問話說,如不介意,那邊坐下聊。他順手指向路對面。

    起初我還真沒注意到,飲馬池路對面有一長趟平房,看建筑的年代,這里居住的應(yīng)該也都是些老戶。沒有庭院,住戶的房門直接臨街。但每家門前都用磚和水泥砌了一個寬敞的平臺,搭有棚頂,用來遮陽避雨。我們走上中年男子家的平臺,一張小地桌上擺放著酒瓶酒盅筷子茶壺茶杯香煙打火機(jī)和三碟酒肴。香煙是當(dāng)?shù)厣a(chǎn)的兵馬牌,酒肴是一碟牛肉干一碟鹽香核桃仁一碟泡菜。顯然,剛才中年男子一直在這里自斟自飲。

    他拽過一把矮竹椅讓我坐下,便進(jìn)了屋,不一會兒出來,手里拿著一副干凈的酒盅筷子和茶杯,是給我用的。

    薄酒淡菜。不成敬意,還請賞光。

    我本想一番假意拒絕,卻被他真情所動,便連忙回道,豈敢,豈敢,受寵若驚,不勝榮幸。我又連忙掏出駱駝煙,給他敬上。

    中年男子擺手說,到這里就要入鄉(xiāng)隨俗,抽我們地方的煙,喝我們地方的酒。他把我的酒盅滿上,再把自己的滿上。

    先不急于喝,你先吃幾口菜墊一墊,這都是地方特色喲。我已經(jīng)了解到漢中特產(chǎn)牛肉干和核桃,而西南西北人都腌制辣泡菜。

    我倆邊喝酒邊吸煙,不時也會呷上幾口茶,不良的習(xí)慣卻蠻有樂趣。我倆天南海北胡聊一氣,但我們心里都明白,這些都不是正題,并不是我們坐在這里的原因。

    新開的一瓶白酒已經(jīng)下去半瓶,中年男子有些微醺,也許因為在我之前他已經(jīng)飲過,我看得出他的酒量不錯。他重新點燃一支煙,將身子靠向椅背,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然后將閑聊轉(zhuǎn)入正題。

    你是來找人嗎?重復(fù)之前的問話。

    是的。我重復(fù)之前的回答。

    是金桃嗎?還是重復(fù)之前的問話,但表情比較認(rèn)真。

    是的。我也重復(fù)之前的回答。

    中年男子獨酌一小口酒,夾一粒碎核桃仁放進(jìn)嘴里,邊嚼邊說,唉,你來晚啦,她早就走了。

    我表示遺憾,是呀,我沒打招呼,就冒昧地來了。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解地看著他。

    我是說她不在了。

    你說什么?我吃了一驚,些微緩過神來我才說,不會,不會,這怎么可能,個把月前我們還在一起呢??此菢幼硬幌袷窃陂_玩笑,是不是這中間出了什么差錯,難道是有人冒名頂替?

    中年男子沒有理會我,像是在自言自語著什么。

    我不知他在說什么,但感覺事情變得離奇。

    中年男子突然向我探過身來,瞪大眼睛盯住我的眼睛,再次發(fā)問,你真的見過她?

    我肯定地點點頭。

    她什么樣子?

    人很瘦小,很好看,她說自己二十四歲,但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中年男子重新靠回椅背,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那就對了,是金桃沒有錯,四十多年前她就不在人世了。

    聽到這,我整個人簡直都快蒙掉了。盡管我相信鬼神存在,但這種事情畢竟以前從未在我身邊發(fā)生過。

    中年男子開始講述金桃的故事。他不是講故事的高手,他怎么講,我就怎么聽。

    金桃不是本地人,是隨家逃難來的。一家三口,還有父親和哥哥,沒有母親。大約三十年代,在這開了家小車馬店落腳謀生。說是車馬店,根本算不上,其實就是為南來北往在這歇腳的車馬,夜里喂喂料,飲飲水,看看貨什么的。沒過兩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過往的軍馬軍車一下多了起來,日本飛機(jī)時不時還跑來轟炸。為了躲避戰(zhàn)亂,很多車馬店都關(guān)張走人了,只有金桃家沒走。大概是1940年,一天日本飛機(jī)轟炸,為了疏散馬匹,金桃父親被炸身亡。轉(zhuǎn)過年,金桃哥哥跟著國軍走了,說是去打日本替父報仇,再就沒有了音信。剩下金桃一人,那年她十五六歲。金桃一個弱女子硬是獨自一人撐起了車馬店,好不容易熬到日本投降抗戰(zhàn)勝利。誰承想又打起了內(nèi)戰(zhàn),金桃沒能熬過這一劫。八一五光復(fù)過后不久,十月九日早晨,有人發(fā)現(xiàn)金桃頭伏在兩膝間蜷身蹲坐在池邊臺階上一動不動,永遠(yuǎn)地睡著了。幾位好心人當(dāng)天就把她草草埋葬在飲馬池附近,沒有墳丘,也沒有墓碑。

    中年男子看我環(huán)顧四周,嘆口氣說,早年這里是荒郊野地,亂墳塋不少,后來發(fā)展起來面貌完全變了。

    中年男子再次將我倆的酒杯斟滿,硬塞給我一支兵馬俑點燃。我門沒有碰杯,各自啜了一小口酒,然后慢吞吞地抽著煙。我在想一件事,我想中年男子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不說,我也不問,但我等著他先開口。

    你聽說過漢中陶斯之聲嗎?中年男子終于開口了。

    我沒有聽說過,便疑惑不解地望著他搖了搖頭。

    那你聽說過美國新墨西哥州的陶斯之聲嗎?

    我再次搖了搖頭,看見中年男子的眼神里有一絲失落,我不得不為自己的孤陋寡聞感覺羞愧。

    一陣無語過后,中年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立起身來朝我做了個稍等的手勢,便搖搖晃晃地向屋里走去?;貋頃r,中年男子徑直走到我跟前,將一頁紙遞到我手里。這是從某本雜志上撕下的一頁紙,紙面泛黃,帶有頁碼。上面有則神秘自然現(xiàn)象的信息:

    陶斯之聲(TheTaosHum):在美國新墨西哥州小城陶斯(Taos)的一些居民和游客,多年來一直被沙漠中一種微弱的嗡嗡聲所困擾。奇怪的是,陶斯城只有大約五分之一的人說是聽到過這種聲音。有人認(rèn)為,該現(xiàn)象超越現(xiàn)有科學(xué)認(rèn)識,或許是宇宙擴(kuò)張的聲音;也有些人懷疑,這可能是集體幻覺。難以證實的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人類聽力非常靈敏的聲音檢測儀器卻無法檢測到這種聲音。

    從五十年代開始……中年男子接著前面的話題說,有越來越多的人反映,在金桃忌日夜深人靜的時候,能聽到飲馬池傳來開門和打水的聲音,卻不見人。特別是娃兒們,說聽得特別真亮,甚至還有腳步聲。人們開始傳說,金桃的幽靈回來了。不瞞你說,我也聽到過。六十年代初,傳說越來越多,引來了專家開始調(diào)查此事。專家們都來自西安,有大學(xué)教授和專業(yè)技術(shù)人員。結(jié)果是,其中只有一位教授承認(rèn)聽到聲音,其他人都說這是無稽之談,是有人蓄意搞迷信活動。隨即政府發(fā)布通告,不許任何人再提起和議論此事。不過那位承認(rèn)聽到聲音的教授連續(xù)兩三年多次來過漢中,后來就沒再來。據(jù)說“文革”他被打成特務(wù)和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死在監(jiān)獄。

    說到這里,中年男子停頓下來,呷口酒,點燃一支煙。借助打火機(jī)的火光我看清了他的臉,這時我才意識到,天已經(jīng)黑了。

    我們喝了很多酒,中年男子比我喝的還要多,都處在那種似醉非醉的狀態(tài)。我抻脖側(cè)臉望去,萬家燈火中,飲馬池卻是漆黑一片,水面沒有倒映的燈光。

    呵呵,你不要小瞧這個水池,神奇的得很。

    是嗎?

    我這么跟你說吧,無論下多大的雨,池水不會多,無論天怎么旱,池水不會少,永遠(yuǎn)那么清清涼涼。

    水是從哪來的呢?

    傳說下面有一口古人挖的井,深得很。

    有魚嗎?

    有魚,但抓不得。

    為什么?

    先人留下的規(guī)矩,幾千年嘍。

    泉眼的可能性大吧?

    這就不曉得了。

    中年男子又有了說話的興致。探過身來,使勁看著我的臉,問道,聽說過這里的活水節(jié)嗎?

    什么節(jié)?沒聽說過。我也立刻來了興致,將身子湊過去,看清他的臉,為了能夠聽得更真切。

    中年男子反倒向后移開身子,重新靠回椅背,換作平靜的語氣和我說——

    改革開放以后,人們又開始談?wù)撈饾h中的陶斯之聲。說白了,就是談?wù)摻鹛?,談?wù)撍募扇?,談?wù)撍挠撵`。很多人公開聲稱自己的確聽到過。特別是那些娃兒,他們以前并不知情,卻能把聽到的聲音說得有鼻子有眼。很快,民間開始自發(fā)地紀(jì)念金桃,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金桃的忌日被說成了活水節(jié)。活水節(jié)那天,從日出到日落,會有很多人來到飲馬池,有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還有遠(yuǎn)道而來的。他們用根長繩拴個小塑料桶拋向池心打水,再把打上來的水潑進(jìn)池里,反復(fù)多次,說是保平安多福多壽。天一黑,人群散去,但不會走遠(yuǎn),就住宿在飲馬池附近的旅館和人家,等待子時。那時這里變得異常安靜,池西邊地上掉根針,池東邊都能聽得見。子時一到,金桃的幽靈就會出現(xiàn),什么也看不到,卻能聽到聲音。第二天一早,人群又會聚集到這里,興奮,激動,談?wù)撘估锇l(fā)生的事情,表白自己聽到了什么。

    這么說,誰都能聽得見?我插問道。

    嘿嘿……黑暗中,中年男子發(fā)出幾聲似是非是的冷笑,說,當(dāng)然不是,只有誠實善良的人才聽得到。要不怎么說,娃兒們更容易聽到。

    那么……我還沒組織好語言。

    中年男子就發(fā)話了,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不誠實的人必然要用不誠實的方法來證明自己是誠實的,這是為什么?因為他們曉得,不誠實善良的人不好。是這個道理吧?

    我點頭表示贊同。

    你再想,既然他們愿意來這里,說明打心底他們可能還想做個誠實善良的人。是這個道理吧?

    我點頭表示贊同。

    那么,何必戳穿呢?給人家留面子,也是給人家留機(jī)會。

    那么這兩年你聽到過嗎?我并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冒昧的提問。

    你是問我這些年嗎?

    哦……不知道中年男子為什么會這樣反問我。我注意到一個細(xì)節(jié),他將這兩年換成了這些年。

    中年男子陷入沉思。他端起酒杯,并未喝,而是在手中旋轉(zhuǎn)著。

    我父親在世時,說我是個不懂安分的人,不是稱贊,是批評。沒錯,我夢想著能先富起來,就下海做起生意。生意來生意去,滿腦子都是錢錢錢,你想我能聽到什么?六根清凈,六塵不染,呵呵,我沒有一根清凈,我沒有一塵不染哪。中年男子把頭垂在胸前,像是在說醉話。

    等了好久,見中年男子沒再吭聲,我起身準(zhǔn)備告辭。

    中年男子卻突然抬頭對我說,很晚了,不行你就住我這,條件差些,但很方便,就我一人。

    謝謝,不用了,我訂了旅館。

    中年男子不理會我的話,又說,過些天就是活水節(jié)了,到時你也可以住在我這里。

    哦,這倒是個好建議,到時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哪里,哪里,不要這么說。

    我們又寒暄了幾句,就分手了。

    第二天上午醒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沒有必要逗留到活水節(jié)。

    我立刻起床收拾行李與旅館結(jié)賬,離開漢中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去和中年男子辭行。

    老遠(yuǎn)就看見中年男子站在家門口,好像知道我的到來。

    幾乎同時,中年男子也看到了我,舉起夾著香煙的左手向我打招呼。

    呵呵,休息的還好吧?

    還好,還好。不過我的頭微微感到有點昏沉。

    呵呵,昨夜我有些喝多了,早晨清醒過來一想,金桃你都見過了,活水節(jié)對你還有什么意思呢?

    嗨,嗨,我們想到一塊了,所以我特意來向你告別的。

    哈哈哈哈……我們輕松地開心大笑。

    中午請你吃城固面皮,就算是我為你餞行。

    我欣然接受。俗話說,不吃城固面皮等于沒有到過漢中。

    張茜荑,1950年生人;1968-1975年,黑龍江省長水河農(nóng)長知青;1975-1979年,哈爾濱市城建局工人;1980-2010年,黑龍江省《北方文學(xué)》雜志社編輯、記者。中國UFO研究會會員,中國科學(xué)探險協(xié)會會員。曾發(fā)表小說、報告文學(xué)、文評及其它文字作品二百多萬字;曾多次與中國新聞社、中央電視臺、中國教育電視臺、哈爾濱電視臺、北京電視臺及中國航天部影視中心合作;曾多次參與野外探險和自然科學(xué)考察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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