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蛑戽i成
城市
上?!蛑戽i成
我們不再說鋼鐵:出鋼時間,鋼鐵意志,鋼鐵洪流……
霓虹閃爍姿態(tài)萬千的媚眼,我們談得最多的是股票,是麻將,是車牌。
我們多的是低頭看屏幕,抬手敲鍵盤。
柳邊的小號有點褶皺,彩色地磚的街舞有點夸張與隱藏。
我們多的是轉(zhuǎn)角的咖啡屋,是攪了又攪的火鍋店,是暗角的狐媚,是潰了又聚的小販,是里面長外面短……
站在城市與鄉(xiāng)村的縫隙,月亮不再談鋤頭、蘆葦和炊煙。
西去的歲月還在編排,也許我們不必談鋼鐵洪流。
高爐還在午夜零點出鋼,也許我們不必談鋼花璀璨;高聳的塔吊還在伸展,也許我們無需說鋼鐵臂膀;鋼釬依然每天出發(fā),鋼纜也不必昂首鋼鐵誓言。
鋼鐵已經(jīng)淡出街道,也許已經(jīng)生銹。
每天走在街道,我不知是否還能抵御欲望?是否能給陳列的玉米注入點善良,給瘦弱的課本注入點堅強,給城市的夜晚注入點安詳?
雖然我們不再談那個詞。
但我們的思想和血液、手臂和步履,怎能沒有靈魂,沒有骨骼?而不是雜質(zhì)……
讓心靈來一次擺渡,在這個快餐到處遞送的城市,讓鐘擺慢慢地散步。
或許海風會站在夏日的船頭,嬉笑的浪濺濕臉龐,冬日的凌厲生割皮膚。
快是便捷,是時間的省略,是歲月的進步??焓嵌鄺l腿的雞翅,是膨化的薯片,是出售太多的添加劑?
陽光下,有誰還能分辨出連鎖速食餐廳每一份交易都是真誠的?
路再寬也寬不過暴漲的車流,橋再高也高不過尖叫的車速。愛情還是堵車。
不要過多使用支架,讓血液自然流暢,心靈來一次擺渡。就像小時候手持的六分錢籌碼,六分錢就能讓春天來回擺渡。
不會占用我們很多,五分鐘就能給心靈一次沐浴。
當城市升溫,也許胸腔更需涌進渡口,讓父親一節(jié)粗糙的纜繩拽緊彼岸;
讓矢志不移的乳汁緩緩地、緩緩地從身體流過……
樓下的日歷賣了,才住了幾年的日歷就這樣賣了。日歷并不舊,新主人還是要裝修。
不裝修顯不出自己有思路,不裝修顯不出自己有方向。
別人蹲過的坐便再怎么刷也有異味。
別人踩過的地板再怎么擦總有泥印。
線路怎么排,水管怎么走,廚衛(wèi)怎么設(shè)計,陽臺開放還是封閉,小到鉚釘,大到墻壁,都得有自己的山河、自己的起伏、自己的手勢、自己的吆喝。
水泥上上下下,電鉆敲打耳膜,灰塵和濁水混入樓梯。于是,白天不是白天,上弦月不是上弦月。
裝修是一個心靈的安放、一扇防盜門的開啟、一副面孔從陌生到熟悉或者形同陌路。
家再小也是自己的王朝。裝修只是一頁精美的封面。也便有了竣工以外的事……
走在街上,我看到許多面孔,每張面孔都通向內(nèi)心,或興奮或冷漠或孤獨或無聊……
這是一家標志性菜場,一式的燈盞,一式的北方口音,露珠是貴了點,但從早到晚買的就是面孔。
公園照例敞開大門,舞是快樂的煎餅,帳篷把假日躺得滿滿,常春藤架下的牌每天都在列陣,而靠著院墻的小方桌更是唾沫四濺,只為贏得太陽的硬幣。
東方書報亭早已不見了油墨。
“老盛興”與“老盛昌”只一字之差,開張第一天,火焰直躥出店堂,誰敢說是李鬼。
匾是一個秘方,大是一個秘方,新開的水果大賣場足足擠翻了小舢板。
雀是外鄉(xiāng)人,在街沿還沒站住腳,就被突如其來的吆喝驅(qū)趕。
樹是出奇的平靜,漸漸蒼老,落滿灰塵,沒有出生在豪華地段,但并不影響它的長姿,蓬勃出一株雨中的雕塑。
一只老輪胎豁著牙靠在墻根曬太陽。
草是最多最不起眼最容易滿足的生靈,給一抔土就能存活,給一線陽光就能綠亮,一棵草走了,也沒聲響。
寵物雨后春筍般地長起來。
這還是普通的街道,每張面孔都是城市的面孔。但我并不認為開輛跑車多么富有,牽縷晚風就是高貴……
不要太多,我只要一小塊土地,盡管城市有幾千上萬平方公里。
圍上柵欄,種上一點月光,絲瓜爬滿光澤,辣椒點亮蠟燭,土豆吐出白天的乳汁。
或者點點苦物,在我沒有離開之前,自己給自己清腸。
沒有火車的呼嘯、輪渡的長鳴,一生,無所謂到達或尊敬,我只要一小塊安靜,種上晚霞或露珠。
這個城市絕不缺少高樓,稀缺的是心靈的安放地。一張白紙的純凈或許能綻放月季或只言片語,雖都市晚報卻從不缺我們股民。
給我一小塊凈土,在我爬入老年的門檻時,爬出一張紙的白皙或者掩埋……
走得那么匆忙,那些親情的哮喘甚至來不及合影,留下只言片語。
所有的燈桿倒了,小草深陷瓦礫,等待生命的奄奄一息,或者期盼在橫七豎八的縫隙里倔強重生。
不會再有昏暗、潮濕,朗讀的課文,撲克牌,躺椅,蒲扇撲打的唾沫和蚊蟲。
弄堂是我的父親和我,養(yǎng)育了我的頭顱。我不想訴說偉大或平凡,我只想收拾父親的藤椅、遺像和思想。
此去翅膀的鴿舍,遠與近,寬敞與狹窄,由命運的造化與配給。回歸的閘門已經(jīng)上鎖,五花八門的防盜門關(guān)閉了誰的城門,所謂夜不閉戶或許可以申遺或撰寫碑文。
弄堂走了,歲月最后的子孫桶。泥塑之身,本就沒有轟轟烈烈、今生前世。
在鮮亮的城市,有一塊藍,有鍵盤沙發(fā)習慣長夜,弄堂已經(jīng)三生有幸……
領(lǐng)養(yǎng)一棵樹。
一棵鄉(xiāng)村的樹,一棵邊陲的樹,一棵插隊小村的樹,一棵公園的樹。
公園絕不缺少剪接與澆灌,許多手領(lǐng)養(yǎng)一片綠陰,一塊木牌鐫刻精致的陽光、美名。
一棵樹瘦弱,一棵樹蓬頭垢面,一棵樹被山石包圍缺少水分,一棵樹赤足遠離城市。一棵樹一輩子都沒有出過遠門。
我想讓一棵樹長成大人,落滿塵土的小手茁壯成墨綠的華蓋,給記憶的石磙與粗瓷碗一片綠葉,給歇腳的秧把和水牛一個小亭。一棵樹站在城市的高樓,被寬闊的路面和燈盞鑄成環(huán)城綠島。一棵樹釋放綠陰,吸收汽車的尾氣,抵擋烈日與塵埃。
我不知插隊小村的樹是否已躥長成粗壯的手臂?是否仍然匍匐在老井還是已遠離村莊?炊煙是胖還是瘦?
我想讓一棵樹走進節(jié)日掛滿圣誕的星星燈,但我不知怎樣拽緊邊陲的一縷小小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