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右舍

■謝汝平

?

左鄰右舍

■謝汝平

與竹為鄰

假如，竹能開口說話，會不會像笛子一樣好聽；假如，竹能邁腿走路，會不會成為與你形影不離的兄弟？

蘇東坡有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比耸?，倒是符合現(xiàn)代養(yǎng)生趨勢，可以遠(yuǎn)離心臟病、高血壓等現(xiàn)代隱形殺手，不失為一件好事。有竹也不一定高雅，高雅還要靠自身的修養(yǎng)和德行，但即便是粗俗之人如果每天能對著幾棵青青翠竹，聽竹語清風(fēng)，縱然成不了一位雅士，也會不自覺地修正自己的言行。當(dāng)然，如果僅僅把竹子當(dāng)成高雅的裝飾物，那就另當(dāng)別論，即便有些許高雅的感覺，那也是竹子的，與人無關(guān)。

與竹為鄰，竹不必多，三兩株也行，七八株甚佳，十一二株極好，再多的話，人就未免顯得貪心了，而貪心之人是不配與竹子成為鄰居的。與竹為鄰，為的是與竹進(jìn)行隨時隨地的溝通，你可以為它低吟淺唱，它會為你隨風(fēng)舞蹈，你可以給它畫像，它會為你遮風(fēng)避雨，即便在白雪皚皚的冬季，仍然給你一片難得的綠色。你可以伸出手掌去摩挲竹的綠竿，它會依偎貼近你的臉龐，讓你感受炎夏之際的絲絲涼意。只要與竹說出你的心里話，它會與你心意相通，到得那時，你心里也會與竹一樣變得通靈剔透，再無龐雜。

竹筍味美，與竹為鄰之人是舍不得掘之大快朵頤的。人吃五谷，竹食清風(fēng)，才能相得益彰，才能成為知己。竹筍生長速度奇快，存活能力極強(qiáng)，這些都可以給人激勵，讓你在逆境中成長，讓你在低沉?xí)r奮發(fā)，讓你在順風(fēng)順?biāo)畷r更能意氣風(fēng)發(fā)。夜幕下的竹子，頭頂一輪明月，月光緩慢如流水，靜謐之中如哲人般思考，讓生活充滿睿智；白晝里的竹子，挺拔屹立，風(fēng)姿綽約，不說迷倒多少矮草和藤條，就連漂亮的小鳥也飛入竹林，給你帶來大自然最歡快的音樂舞會。

竹之用途甚廣，與竹為鄰的人都是幸福的。竹能變身樂器，或笛或簫；竹能扎成排筏，載你到千里之外。假如你是一位讀書人，竹葉可以搖曳清風(fēng)為你伴讀，竹枝可以做你的筆桿，竹根成為你的筆筒，竹的迷人風(fēng)姿，可以成為你隨時隨地的模特，成為你歌詠不盡的摯友。假如你是一位農(nóng)夫，那么竹枝竹葉可以扎成掃帚，滌蕩灰塵，掃除污垢，讓你的生活潔凈如新。竹篾還能編筐編簍，成為你生活不可或缺的助手。假如你是一位漁夫，那么你船上的竹篙、身上背的魚簍、手里漁叉的竹柄，都離不開這些青青翠竹，離不開它們的奉獻(xiàn)與犧牲。

與竹為鄰，癡迷的你可以把自己變成一株竹；與竹為鄰，你也可把它們當(dāng)成一群最親的人。相信只要每天與竹打聲招呼，你的家園必定成為一幅最動人的水墨中國畫。

與荷為鄰

荷為仙子，能夠跟仙子做鄰居的畢竟少數(shù)，須有仙緣才行。如果居家門前有塊荷塘，能夠整日飄逸著荷的清香，真是人間樂事。

愛荷的人比比皆是，大多皆為俗世之人。有人喜愛荷之色，或潔白或淡粉，都是美女的色相，如果心中沒有貪欲則實屬難得。有人喜歡荷之形，裊裊婷婷，柔弱而樂觀，荷花未開時飽滿且矜持，荷花初綻時如佳人開啟朱唇，荷花盛開時祥光乍現(xiàn)，天地間彌漫瑞氣。有人喜歡荷之味，淡淡的花香更迷人，花香隨風(fēng)，飄過庭院，穿堂入室，使得你不知身處仙境還是凡塵。有人喜歡荷之氣度，不妖不嬈，不搔首弄姿，不前顧后盼，不左右張望，不喜怒于形。有人喜歡荷之風(fēng)骨，出淤泥而不染，其實，天下之人，有誰的腳下不是踏著一片污泥，心中干凈澄明的又有幾人。倒是農(nóng)人愛荷最令人信服，不管怎么說，春天的辛勤勞動換來秋冬的收獲，挖出來的一節(jié)節(jié)潔白蓮藕最讓人興奮。

與荷為鄰的人自會常去荷塘邊走走，與荷花說說貼心話，別擔(dān)心荷花聽不懂，那些話語也說給自己，也說給天地聽。不管身處都市還是鄉(xiāng)村，有水的地方就該有荷，就該有幾個癡迷的人。別想著讓荷花走上岸來，別惦記能夠攜著佳人的手，有時一絲邪念，有時一聲嘆息，都算唐突了佳人。荷花生于水中才能是風(fēng)姿綽約的荷，如果被折上岸，則什么也不是，至多是幾瓣殘花，令人感嘆生命無常。與荷為鄰的人該學(xué)著荷花的樣子站立，有微風(fēng)吹過時，心中也會泛起波紋，也會有圈圈漣漪，這樣的思緒或許與荷花不謀而合，也不枉人與荷相識相知一場。

與荷為鄰的人離開荷塘，心中必充滿牽掛。在都市里蟄伏，在職場上打拼，在旅途中跋涉，在官場里廝混，這些無法避免的人情社會離荷的生活極遠(yuǎn)，但在心中疲累時，只要想起烈日或暴雨下的荷，就能讓人心舒一口氣，就能讓人扶著墻壁慢慢站立，就能讓心死的人再活一回。荷不會選擇鄰人才生長，人卻選擇毗鄰荷花而更好地生活。人和荷的緣分說不清，人眼中的荷或許是個鮮活的人，是個可以交心的朋友；荷眼中的人也可能是盛開的花，只是有些好動，多些心眼，沒有真正的荷那樣安靜從容和樸實單純。人或許會為了討好荷而諂笑，荷卻不會為了討好人而瘋開，這是人和與荷的區(qū)別，兩相對比，高下立判。人分為張三李四王五趙六，荷卻沒有名姓，沒有朱家的荷劉家的荷之分。荷或許只是一幅水墨畫，是夏天蘸著雷雨畫就，掛在愛荷之人的房前屋后。

與荷為鄰為的是讓荷多一些人味，別再一味地清高自傲；與荷為鄰也是讓人多一些清氣，滌蕩心中的灰塵與污垢。與荷為鄰的不僅是人類，還有池塘里的小魚小蝦，以及夜晚無邊的月色，這些在荷看來，都一視同仁。

與菊為鄰

菊花品種繁多，色彩繽紛，經(jīng)?？吹萌搜刍潄y。深秋菊花的表情仿佛怒了，菊花為什么會怒，我不知道，大概是嗔怪天氣漸冷，開日無多吧。但菊花之怒，怎么看，都不像小兒女的心情，不是在使小性子，倒有一些憂國憂民的意思。與菊為鄰，與一朵會發(fā)怒的花朵做鄰居，當(dāng)真要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不然遁入喜怒無常的怪圈，想要自己走出來太不容易。

看怒放的菊花，會想到鐘馗，水墨畫的，沒有掛在墻上辟邪，反而平鋪在花圃里，這得斬殺多少牛鬼蛇神啊。菊花的每個葉瓣，都如劍似刀，有的還帶著倒勾，看得人心驚膽寒。菊花之間并不鏖戰(zhàn)，同類相惜的道理它們還是懂的，即使花瓣與花瓣開到一起，互相纏繞，也不會傷了對方，這比經(jīng)常好勇斗狠的動物要強(qiáng)得多。曾經(jīng)想過，假如菊花也會走路，也會走家串戶，也能行走江湖，不知是行俠仗義的豪客，還是挑釁滋事的無賴，作為會點(diǎn)武功的花，刀劍不離手，大概絕不會甘于平庸隱姓埋名的。與這樣的花朵做鄰居，是一件幸事，不怕蟊賊騷擾，不怕流寇挑釁，也許你也在無意間也成了武林高手，想想都覺得興奮。

鄰居是要經(jīng)常探望的，遠(yuǎn)親不如近鄰嘛。早上去看菊，心情會很平靜，恰如遇到鄰居打聲招呼，僅此而已，然后各過各的生活。菊花可能并不關(guān)心你早上吃了什么，你今天要到哪里去，它不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作為鄰居，在互相關(guān)心上稍微差那么點(diǎn)意思，但是這樣，就絕不會讓人討厭。菊花盡管長相有些粗魯，但卻有紳士風(fēng)度，很多人不知道紳士風(fēng)度像什么樣子，不妨去看看菊花。菊花是沉默的花，憤怒的表情里不包含喋喋不休的話語，對待鄰居和家人，它只用眼神來提醒。菊花的眼神灼灼有光，不會媚笑的花朵能夠扣住人的內(nèi)心，只能靠氣質(zhì)，靠內(nèi)里散發(fā)出的震懾人心的力量。

中午去看菊花，可以和它攀談，不過不是一問一答的那種，菊花如何回答你的問題，取決于你問題的精彩程度。如果是一些無聊的話題，菊花一定也懶得回答，這是一場無趣的聊天，你要不停地尋找話題，很多時候卻沒有回應(yīng)。但這就是菊花的性格，中午難得有溫暖的陽光，菊花也會放松警惕，透出一絲普通人的表情。在最適合享受生活的深秋午后，菊花似乎認(rèn)出你是它的鄰居，雖然沒有報以微笑，但也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大概是陽光溫暖了菊花的內(nèi)心，使它有了一些人情味，這樣的情景不會長久，因為北風(fēng)在遠(yuǎn)處怒吼，寒霜在天空已集結(jié)完畢，明天也許就是一場硬仗，是天與地的，是花與天氣的，誰勝誰負(fù)難料。

也有人傍晚去看菊花，想一探菊花的夢境。這是危險的事情，走進(jìn)菊花的夢里，沒有菊花的心態(tài)和氣勢，很容易受傷。人都是脆弱的，容易感傷的，有時一個人想不明白還能垂淚，幸好菊花不會嘲笑你。菊花到了傍晚，神情更加凝重，更加不茍言笑，它不知道即將到來的長夜里，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都說黑暗里會有罪惡，菊花自然提高了警戒級別。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因為你是它的鄰居。

與蘆為鄰

一直認(rèn)為蘆葦與竹子相似，都是碧綠的、直直的、高高的，只不過竹子是植物界里的精英，而蘆葦屬于草根。因此竹子可以長在山上，也可以長在家前屋后，且日日長青，而蘆葦近水才能生長，因為屬于草根，只能一歲一枯榮。

想跟蘆葦做鄰居似乎很容易，其實不然，首先居所附近得有水，哪怕一個小小的水塘。在鄉(xiāng)村，大大小小的水塘不計其數(shù)，蘆葦也隨處可見，這個高高的鄰居極易被人忽視，除非是很大很大的蘆葦蕩。而在城市，在水塘、人工湖邊，很少見到蘆葦?shù)纳碛?，大概由于蘆葦?shù)牟莞鶎傩?，且具有視覺上的野性，人們并不重視它，即使生長也會被當(dāng)作野草鏟除，造出更多人工景致，因而顯得精致靈巧，可惜少了搖曳生姿的靈動。

我很幸運(yùn)住在古黃河邊，這里有野生的叢叢蘆葦，由于古黃河本身具有的狂野性格，兩岸的蘆葦與之非常匹配。何況這里的蘆葦非常聰明，并不隨意擴(kuò)大自己的地盤，生長了很多年還是那么三三兩兩的樣子，并不妨礙精英人士挑剔的眼光，因而在景觀規(guī)劃方面得以保存，也讓我可以幸運(yùn)地以蘆為鄰。與我為鄰的蘆葦們不知生長了多少年，它們可能是這片土地上最早的原住民，每年冬天枯死老去，每年春天再萌發(fā)新芽，千百年來從未間斷。在人們眼中的生命奇跡，也許只不過是植物們的平常事，倒是一代代勤儉奮斗的人類，成為它們眼中的生命過客。

蘆葦在春天齊刷刷地生長，那綠綠的錐形的嫩苗，剛剛刺破了大地，仿佛還想刺破天空。當(dāng)然，這只是蘆葦兒時的夢想，它們是很務(wù)實的植物，初夏時節(jié)，長到兩米左右便停止了生長。以后的蘆葦，總是一副優(yōu)哉游哉的樣子，從夏到秋仿佛都沒啥改變，不知它們的日子是怎么熬過來的?？傁氩幻靼滋J葦?shù)纳钅繕?biāo)是什么，也許，生活本身并不需要目標(biāo)，活著就是最有力的解釋，所謂的目標(biāo)，也無非就是為了活下去而已。人常常自以為比植物聰明，可我在蘆葦面前卻不敢有半點(diǎn)傲慢，我雖然也能寫詩作畫攝影，干一些跟文藝沾邊的活，可不管怎樣努力，那些所謂的作品，也比不上蘆葦搖曳的身姿更動人。

即便這樣，與蘆為鄰并沒有讓我壓力大增。從春夏到秋冬，我常去看望這些水邊的鄰居，看看它們整齊的舞姿，聽聽它們啞啞的話語。也許，我真是輕視它們了，在我心中，或許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一大片蘆葦叢也比不上一棵優(yōu)美茁壯的竹子，特別是在深秋初冬，蘆葦漸漸老成一把柴火，而竹子仍然碧綠旺盛。但枯死老去的蘆葦頂上，都有隨風(fēng)飄動的蘆花，這無人欣賞的花朵，真的不像花朵，也許只是蘆葦?shù)囊环z作，展示在天地間。等到河水結(jié)冰的時候，蘆花仍然堅守在蘆葦頂端，有的倒掛著，被寒風(fēng)刮殘了，仍然對一根枯柴不離不棄。我突然心生感動，縱然是如我等自詡多情深情的人，又有幾個癡情如此。

與梅為鄰

每一株梅花看上去都像一幅古畫，筆法簡潔，筆力蒼勁，這幅畫是誰畫的不要緊，要緊的是在飄雪季節(jié)可以盛開，讓人在冷冷心頭生出一絲希望，對殘酷冬天不再那么絕望。與梅為鄰，就是同希望做鄰居，不僅成了一個芬芳中優(yōu)雅的賞畫者，而且是有光明未來的人。

與梅為鄰，最好在梅花盛開時讀點(diǎn)書，讓書香和梅香混合，這種絕妙滋味，絕不是平常感受。當(dāng)然，書中也可能有梅，關(guān)于梅花的詩文實在太多，從古至今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你想再添一篇，梅花也不會反對，美好的東西誰怕多呢？有慧眼的人，還可把梅讀成書，點(diǎn)點(diǎn)梅影，正是一個個生動的文字，寫的是優(yōu)雅情懷，說的是不屈意志。有慧根的人，總覺得梅是一個啟示，有關(guān)于冬天的秘密，有關(guān)于人生的奧秘，有關(guān)于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和把控，梅雖無言，千言萬語已在朵朵梅花里。與梅為鄰，常常覺得自己也是一株梅，身軀在季節(jié)里逐漸蒼老，而內(nèi)心深處卻有不服輸?shù)亩分?。于是，在冬天的冰天雪地里綻放笑顏，每一瓣笑容中都有春風(fēng)掠過的身影。

與梅為鄰，并非都是雅士，也有俗人。我們不知這世上，是優(yōu)雅之人多些，還是粗俗之人多些，但我知道，俗人也是這個世界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俗人生活在底層，他們辛苦、堅韌、勤勞、怯懦、孱弱，但他們也同樣喜歡寒冬里的梅香，也有與梅為鄰的權(quán)利。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每個人都是俗人，俗在為活著努力，為活下去打拼，也許我們的目標(biāo)是成為雅士，但卻變得越來越俗，俗得那么可愛。梅花既開在深宮大院，為達(dá)官貴人而盛開，也開在民宅小院，為黎民百姓而怒放。也許在梅花的眼中，蕓蕓眾生沒有區(qū)別，都是一群需要花香才能活下去的人。

夜深人靜時，呷兩口香茶，寫幾個孤獨(dú)的文字，這時倦意襲來，這時寒意也襲來，可心中仍然在掙扎，仍然不想入睡。于是，便聞到了臨近的梅香，這味道，并非鉆入鼻腔，而是將人緊緊包裹，似有似無卻又熱烈無比。倦意與寒意都被趕走，將一顆不安分的心交給近在咫尺的梅，于是，能聽到梅的話語。其實，還是有點(diǎn)不確定，好像在朗誦一首古詩，熟悉的情感陌生的詞句，莫非梅曾是一個寂寞的書生；又仿若在唱歌，輕輕地哼唱著，曲調(diào)委婉，情感細(xì)膩，仿佛能把人的魂兒帶到天上去；又似乎在獨(dú)自慨嘆，那語氣幽怨，如在怪誰，怪風(fēng)怪雪還是在責(zé)怪深夜不眠的我，聽到此想到此不禁汗顏。

與梅為鄰，經(jīng)常做一些意想不到的夢。在夢里，我攜著梅花的手，穿行在大街小巷，暢游于天南地北，與朋友們一同玩耍，和親人們盡情歡聚。沒有人對我和梅抱有詫異的想法，沒有誰對我和梅投以異樣的眼神，這個世界包容得讓我吃驚，莫非，在梅香里入夢，就真的能夢想成真。

與柳為鄰

我心中的春天，是以柳樹返青為標(biāo)志的。只有那如鐵絲般的柳枝突然變得柔軟，在春風(fēng)里愜意地?fù)u曳，然后一個個綠色的芽孢蹦出來，吸收陽光雨露很快就綻放出讓人溫暖的新葉，我才覺得迎來了真正的春天。

因此，與柳為鄰便是春天最好的生活狀態(tài)。我對生活要求并不高，只要在目力所及范圍內(nèi)有株柳樹就行，不管是經(jīng)歷多年風(fēng)雨的老柳，還是去年才生的新柳。有了柳樹的身影，我就會踏實，如果看不到柳樹，心中會惴惴不安，好像在牽掛著最親密的人。小時候，老家周圍有著大大小小的柳樹，那些柳樹有高有矮，有粗有細(xì)，有直有彎，調(diào)皮的我們不知道珍惜，而是喜歡像猴子一樣爬上樹，折下那些嫩綠的柳枝，做成花環(huán)戴在頭上。那時竟然還會和小伙伴們比賽，看誰折的柳條多些，誰做的花環(huán)更好看?，F(xiàn)在想來，那的確是很殘忍的事，心中常懷對柳樹的愧疚感。

而柳樹，似乎并不知曉或者早已忘卻這些往事，仍然在每年及時地向我發(fā)出春天來臨的信號。好在我長大之后再也沒有傷害過柳樹，而是從內(nèi)心到行動上都在呵護(hù)柳樹，讓它覺得我是一個安全而熱心的鄰居，是一個合格的可以訴說心事的人。我會經(jīng)常對柳樹傾吐心事，有時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我相信柳樹也能聽到，也能理解，也能用枝條的拂動來安慰我。同樣，我也能聽懂柳樹的心事，有關(guān)季節(jié)，有關(guān)天氣，有關(guān)腳下的大地，有關(guān)城市與鄉(xiāng)村。很多時候，我似乎能夠懂得柳枝搖擺的頻率，似乎能夠知曉其隱含的肢體語言，我本是個笨笨的人，看不懂人類的舞蹈，卻對柳樹的舞姿著迷，這有點(diǎn)超越鄰居關(guān)系的范疇，有些欲與樹成為知己的意味，我從沒想過自己到底配不配。

沒有柳樹的地方，心中也不用悵然若失，可以找一段還未干枯的柳枝，插到地上，過幾天就能看到柳枝成活了，慢慢長出新的葉芽。柳樹是我見過生命力最強(qiáng)大的樹木，即使去掉枝葉的樹干，橫放在地上多時，仍能吸收水分和養(yǎng)料，長出許多新的枝葉，這種頑強(qiáng)的生命力，著實讓人佩服羨慕。記得俗話說“樹挪死人挪活”，這話并不適用于柳樹，挪動的柳樹最多有些傷筋動骨，有些水土不服，但很快就能治愈創(chuàng)傷，重新煥發(fā)生命的力量。

在我心里，柳樹始終是一種長者形象。無風(fēng)時，它在靜靜思考，風(fēng)起時，像老人拈著長長的胡須微笑。在風(fēng)和日麗的春天，我最喜歡對著河邊柳樹，看枝條輕輕拂動，似乎在講故事，講天與地的故事，講神仙與妖怪的傳奇。很多時候，我聽得醉了，仿佛也變成一棵柳樹，如果真能那樣的話，我樂意。

與柳為鄰，是一件人生樂事?？梢栽诮^大多數(shù)時間里忽略這個鄰居，然后在需要的時候想起它。例如躲雨，例如遮蔭，例如早春里的一片綠意，例如燕子飛臨的背景，這時會發(fā)覺，柳樹真是挺不錯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