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鮮明的詩

張鮮明的詩

ZHANG XIAN MING

圍困

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

我在天上劃了一下

又在地上劃了一下

沒想到

突然起風(fēng)了

田野鼓蕩，螞蟻奔跑

青蛙呼叫，蟋蟀吹起口哨

螳螂拖著腸子，螞蚱在屎殼郎的屁股上彈跳

青草燃燒，田野翻卷

天空

是燃燒的紙片

一塊一塊

旋轉(zhuǎn)著

往下

掉

怎么會惹出這么大的亂子？

我騎上田鼠

悄然出逃

蟲子們還是認(rèn)出我來了

它們化作漫天烏云

步步進(jìn)逼

我說：“是蝴蝶把風(fēng)帶過來的。”

蟲子們一言不發(fā)

它們瞪著眼，滿嘴白沫

從四面八方

圍了上來

到豐都上訪

表哥回來了

他脊梁插著七七四十九把瓦刀

（多像豪豬的鬃毛）

他脖子上晃蕩著上吊的繩子

（多像老板的領(lǐng)帶）

他穿著麥秸做的衣服

躲在他父親墳邊的枸樹底下

以旋風(fēng)的姿態(tài)

徘徊，徘徊

表哥說，他回來躲一陣子

然后就到豐都去上訪

他想讓閻王爺替他把工程款要回來

他說：“一定把兄弟們的工資發(fā)了，

我說過，讓大家跟我一起發(fā)財?！?/p>

念念叨叨的表哥，最后紅著臉

向我伸出手來：“借我點(diǎn)路費(fèi)，

等事情辦妥了，還你。哦，還有利息！”

我給表哥燒著紙錢

剛一點(diǎn)燃，那黑色的紙灰

立即朝著西南

呼嘯而去

表哥啊，你慢慢走

通向豐都的路

山高水遠(yuǎn)

騷烘烘的田野

看著看著，油菜、豆子和麥子

跟著麥?zhǔn)盏娜?/p>

走了

田野的衣裳

一層一層

脫光

田野說：

我想懷孕

我想懷孕

看著看著，玉米、綠豆和紅薯

跟著秋收的人

走了

田野的肚子

一點(diǎn)一點(diǎn)

癟了

田野說：

讓我懷孕

讓我懷孕

騷烘烘的田野

讓太陽羞得通紅

連土撥鼠都躲起來了

可她依然扯著嗓子大叫：

來吧——

播種！播種！播種！

吃

老王從田里回來

走到村口，突然打了個寒戰(zhàn)

烏鴉捎話說：

“你家的田，要吃你了?！?/p>

沒過幾天，老王家的田里

鼓起一個墳包，就像

剛剛吃下老鼠的蛇

又過了些日子

那嶄新的墳包上長出一棵小樹

老王家的田嘟嘟囔囔地說：

“剛吃了你，你就反過來咬我！”

那棵小樹笑得渾身發(fā)抖

就像一個不知羞恥的

啃老族

貓頭鷹說

在村頭，貓頭鷹喘著氣說：

“村莊爛了?！?/p>

貓頭鷹還說

房子把村路咬斷了

村路把池塘吞吃了

池塘跑到天上了

天空把水井喝下了

農(nóng)具和牛槽跟灰塵一起飛了

貓頭鷹接著說

村里那棵孤零零的

老槐樹，伸著爪子

抓它，想把它

撕撕吃了

它就趕緊逃了出來

村莊在貓頭鷹的身后

張大潰爛的嘴巴

在神秘兮兮地

嘟噥著什么

貓頭鷹啊

村莊

在說啥？

尾巴

樹木和野草

在故鄉(xiāng)的老屋前

公然絞合

它們要合成一根繩子

我轉(zhuǎn)身欲走，繩子

一把拽住我，嚴(yán)肅地說：

“你竟然沒有尾巴。

來，我給你一個！”

我的背后一沉

屁股上晃動著一條

有一萬個高粱穗那么大的

尾巴

我用吃奶的力氣

想甩掉它

那尾巴

卻越來越大

就像一面迎風(fēng)招展的

旗幟

這么大的尾巴

想要夾起來是不可能的

誰能給我做一個手術(shù)

或是想出一個藏匿的辦法？

樹在天上

想象不到那棵白果樹

如今在天上的模樣

它在村頭的時候

樹洞住著仙家和蛇精

樹枝棲過鳳凰

樹梢有沙子一樣多的鳥

樹根臥著臉盆大的蟾蜍

有一天，樹倒了

鳳凰帶著群鳥飛走

蛇精噙著蟾蜍逃跑

仙家是自己走的

跟拆遷戶老戴說了聲：

“這些年，多有打擾！”

臨終的老戴說

他看見那棵樹在天上

樹對他說：你升天的時候

順便捎一把谷子，看能不能

在天上種出一片

莊稼

與旱魃戰(zhàn)斗

旱魃又一次現(xiàn)形

他來的時候，天空

像不孕癥患者的子宮

這個禿頭妖怪

在莊稼棵里奔跑著

一邊尖叫，一邊潑灑烈焰

沒人在乎你了

旱魃啊，人們忘記了

祈禱的儀式，他們只懂得

掂起機(jī)井跟你戰(zhàn)斗

大地是彈夾

他們甚至動用飛機(jī)

旱魃啊，我是想打垮你的

可是我知道，你有著

奧特曼一樣無窮的

能量，我只好跟

顫抖的莊稼，趴伏的老屋

還有哭瞎了眼的老井和池塘一起

呆呆地躲在

你們戰(zhàn)斗的地方

就像一群不知所措的難民

緊張地

東張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