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1
看見那位老太太,是在一次放學后。
當時,老太太拉著一輛三輪車,走過一道上坡,她的背幾乎彎成了一張弓,頭發(fā)花白,風一吹,就如一根彎曲在河邊的的蘆葦。
真可憐!我望著她暗暗想,她應(yīng)該和我奶奶年齡相當了,竟然還如此辛苦。
我悄悄走上去,從后面推起了車。車子過了那道上坡,我轉(zhuǎn)身悄悄走了。我以為這事神不知鬼不覺,可是,偏偏被白荷看見了。
我剛拐過去,白荷就從旁邊閃出來,瞇著眼樂道:“朱鋒叔叔,太牛了?!币痪湓捵屛疑底。也攀鍤q,怎么就成叔叔了?而且,我叫朱敏,怎么就成了朱鋒啦?她嘎嘎一樂:“因為你是雷鋒叔叔第二?。 ?/p>
說完,她背著書包笑著跑了。
當天上午,全班女生都知道了,圍著我喊朱鋒叔叔。張妮說:“朱鋒叔叔,給我拿一下書,好嗎?”李玟說:“朱鋒叔叔,把你的腳踏車讓我騎騎。”最過分的是梅莎,板擦往我手里一塞,一吐舌頭說:“朱鋒叔叔,幫我值日吧!”
我氣得白了她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身后傳來梅莎的聲音:“哼,做什么好事,哄誰?那一定是她的奶奶?!?/p>
2
全班同學因此都遠離我,甚至連白荷都向老班提出要求,不做我的同桌。老班問為什么?她白著眼睛不回答,可是我心里明白,她們私下里暗暗議論說,我奶奶是拾破爛的,我身上也會有垃圾味。
盡管我紅著臉連連搖頭解釋,可是沒有人相信。
白荷也對我下了最后通牒,以后,不許我的手肘撞著她,避免讓她沾上細菌。我好像被孤立了起來,下課以后,再沒人喊“朱敏,打球吧”或者“朱敏,去玩一會兒”這些話了。
放學后,我一個人默默地低頭走著,無聊地踢著石子。
3
在那段上坡路上,我仍會經(jīng)常見到那位老太太,彎著腰拉著三輪車。車上和往常一樣,裝著廢紙、塑料瓶、易拉罐什么的。她總是一頭的汗,花白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像一頂氈帽。有幾次,我想上前幫忙,又怕被白荷或者梅莎看見,那自己更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可是,有一天我仍忍不住出手了。那天老太太拉的東西很重,到了半坡上時,三輪車不動了,甚至還往后退。老太太竭力拉著車,身子彎得快要和地面平行了,也僅僅勉強讓車子停止后退,可總難以前進。
她望望前面,沒有人來。就在這時,車子緩緩動了,一步步到了坡頂。
老太太回頭,看見我從車后走出來,忙點頭笑道:“小同學,謝謝了,你叫什么名字,哪個學校的,告訴我,我給學校寫一封表揚信?!?/p>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四處望望,心想,千萬別讓白荷或梅莎看見,否則我死定了。
可是剛轉(zhuǎn)過身去,我頓時呆住了。
白荷與梅莎就站在我身后,都望著我哭。梅莎得意地對白荷說:“怎么樣,我沒猜錯吧?”白荷咬著唇佩服地點點頭,問我:“朱敏,不會又說自己是在做雷鋒吧?”
我急了,忙申辯說:“真……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4
白荷一拉梅莎,離開我一步,用手搧著鼻子道:“垃圾味,好難聞?!彼贿呎f著一邊隨手把另一只手中的礦泉水瓶子扔在地上。那個老太太看見了,忙走過來撿起來道:“小同學,水瓶怎么能到處亂扔?”
我站在那兒愣了一會兒,忙去追趕她們。我想,我得找機會解釋清楚,不然的話,在全校傳開,更讓我沒有面子了。
到了學校,上課鈴就響了。
下午,學校將舉行一個全校師生會。校長說,剛剛接到電話,本校一位已經(jīng)退休十幾年的老校長今天下午也想?yún)⒓訒h,對同學們講幾句話。我們聽了,都轟然叫好,對于這個老校長,我們都心存感激,尤其我、白荷和梅莎,都受到過這個從未謀面的老校長的資助。白荷和梅莎聽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甚至商量著準備買一束花,到時送給老校長。
我忙找到她們,告訴她們,我也想入伙。誰知梅莎白了我一眼道:“要買你一個人單獨買,別跟我們一起摻和?!蔽壹绷耍枮槭裁?,白荷說:“那還不明白嗎,垃圾味會污染花兒啊?!?/p>
我聽了,氣得鼻尖冒汗。
5
會議是在操場上進行的。我們穿著校服,列著整齊的隊伍站在操場上,望著主席臺。白荷和梅莎兩人買了一束花,站在我旁邊不遠處,激動得滿臉通紅。
會議開始了,校長上臺,告訴大家,大家最希望見到的老校長終于來了,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說完,首先鼓起掌來,我們也跟著鼓起掌,白荷和梅莎踮著腳,甚至晃動著手中的花兒,如同迎接她們心中的偶像一般。
一個老人快步走上臺,她的頭發(fā)花白,腳步硬朗。
我、白荷和梅莎都楞住了,停止了鼓掌。那個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拾垃圾的老太太。她來到講臺,笑著點頭對大家說:“我來這兒只想占大家一分鐘時間,把一句話作為禮物送給同學們?!彼f完,頓了一下接著說:“一個人真正的價值不是由干什么工作決定的,而是由美好的心靈決定的?!?/p>
全場靜了一會兒,接著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我、白荷和梅莎聽了,都默默地低下了頭,紅了臉。
以后,那段上坡路上,放學時總會有四個人影共同推著一輛車。那四個身影,我不說,相信大家也能猜出來是誰。十五歲的我們,仿佛在那一年迅速成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