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理
論丘特切夫詩歌的藝術美
林明理
丘特切夫是19世紀俄國著名抒情詩人、象征派的先驅。關于他的詩作的卓絕成就及其思想意義,對后世的影響,幾十年來已有不少專著,分別從美學、哲學等視角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但從詩美的角度探討其美學意義與藝術特征,卻不多見,本文試圖在這方面做一探討。
丘特切夫 詩人 象征派
Author:Lin M ingli isa directorof the Chinese Literatureand ArtAssociation.Research area ispoetic criticism.
費多爾·伊凡諾維奇·丘特切夫(Fyodor Ivanovich Tyutchev,1803-1873)、普希金(Alexander Pushkin,1799-1837)、萊蒙托夫(M ikhail Lermontov, 1814-1841)是俄國浪漫主義時期的三大詩人。一生的詩作約有四百首,多為愛情、風景及哲理詩。然而,不同于普希金的理性、敦厚與萊蒙托夫叛逆、孤獨的文學氣質,丘特切夫的詩,蘊涵深邃、優(yōu)美而沉郁;其刻意追求藝術美的主體個性,應源自家庭的先天因素和后天環(huán)境的影響。他曾說:“為使詩歌繁榮,它應扎根于土壤中?!鼻覐娬{“詩是心靈的表現(xiàn)”。其藝術風格是把哲理思考與審美感悟變成個性化的詩語,感情豐沛;善于對自然季節(jié)的變化作生動、雅致和形象逼真的描繪,被視為“純藝術派”,而其深刻的思想與高度的美學價值在世界詩史中也占有獨特地位。
他出生于一個古老的貴族家庭,自幼熱愛詩歌,14歲就開始寫詩;少年時代的家庭教師是詩人兼翻譯家拉伊奇。1819年進莫斯科大學語文系直至畢業(yè)。1822年起,在德國慕尼黑等地的外交機關任職了22年,由于懂得拉丁語和其他新語系,開辟出一條掌握古代文學和現(xiàn)代歐洲文學的通路。博學多才又擅于辭令的他,也是貴族社交場上的???。1858年起任外國書刊檢查辦公室主任,直到晚年。當時,慕尼黑是歐洲文化中心之一,在那里,他與德國詩人海因里?!ずD?797—1856)和唯心主義哲學家弗里德里希·謝林(1775—1854)交往密切,其哲學觀點受謝林唯心主義影響,對精神和自然的同一性、無差別性的思考,發(fā)展成同一哲學,理念相近;而在政治觀點上,則肯定重大社會變革的必要,期望帶來新視野的可能性,但又顧忌于革命,因而于詩中反映出對革命風暴的預感和心靈的不安,招致一時的爭議。
19世紀30年代前后,丘特切夫在莫斯科刊物發(fā)表了幾十首抒情詩,其中不少極為出色,例如:《春雷》《不眠夜》《海上的夢》《西塞羅》《沉默吧!》《不,大地母親啊》《我記得那黃金的時刻》等等,可惜未引起注目。直到1836年,邱特切夫把他的一組詩稿寄給彼得堡的友人,當詩人維亞澤姆斯基和茹科夫斯基(1783-1852)將詩稿轉交到普希金手里,普希金欣喜地從中選出二十四首詩作刊登在他主辦的《現(xiàn)代人》雜志,題名為《寄自德國的詩》,署名“ф.т.”(即丘特切夫名和姓的第一個字母)。這兩位靈魂知己雖未曾謀面,但丘特切夫后來得知普希金欣賞他的詩才,非常感動。1837年,普希金逝世,丘特切夫立即寫詩悼念他;同年,他被任命為俄國撒丁王國的使館一秘。
丘特切夫的第一任妻子艾琳娜是伯爵小姐,于1838年病故。次年,在都靈與厄爾芮斯金娜·喬恩別爾結婚,第二任妻子也是名門望族。1839年,他被召回俄國,不久,他申請再度出國,未獲批準。由于他擅自離開俄國到都靈,因而被解除了公職。1839至1844年間閑居慕尼黑。1844年,丘特切夫攜眷回到俄國,又在外交部復職。1850年,丘特切夫認識了他兩個女兒的同學,斯穆爾學院院長的侄女24歲的葉連娜·杰尼西耶娃。這一年,丘特切夫47歲,杰尼西耶娃才24歲,沒想到兩人竟一見鐘情,終于不顧輿論,覓地同居。杰尼西耶娃也出身上層貴族,她與丘特切夫的關系引起俄國貴族社會的不滿。當所有的譏諷落在杰尼西耶娃身上時,真摯的悲痛也在他心上刻下了創(chuàng)痕,這段被輕蔑的愛情讓他們相愛變得十分艱辛。但杰尼西耶娃仍為他生了一女二子,關系維持14年之久,于1864年因肺病去世。丘特切夫為此痛徹心扉,并為她寫出許多詩作,一般稱為“杰尼西耶娃組詩”。
19世紀40年代的丘特切夫幾乎沒有發(fā)表什么力作,五六十年代寫的“杰尼西耶娃組詩”是丘特切夫最感人的作品;但杰尼西耶娃的死,是詩人最悲痛的事件。他一生不追求高官厚祿或文學聲譽,但在1854年第一本詩集問世,就博得一致的好評。同年,屠格涅夫(1818—1883)編輯出版了《丘特切夫詩集》,并在《現(xiàn)代人》雜志上撰文評論:《談談丘特切夫詩歌》。他和作家涅克拉索夫(1821—1878)都認為丘特切夫是位優(yōu)秀的抒情詩人,并贊譽他的詩既有鮮明的思想又有生動的形象;同時也肯定詩人在語言上勇于創(chuàng)新,具有普希金式的美。屠格涅夫又說:“他創(chuàng)造的語言是不朽的,這對一個真正藝術家來說是至高無上的褒獎了?!痹谀死鞣蚝屯栏衲虻男麄飨?,丘特切夫也受到了俄國大作家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及詩人費特(1820—1892)的稱頌。從50年代起,丘特切夫作為詩人才有了名氣。丘特切夫第二次出版詩集于1868年,其生命的最后十年,經(jīng)常生病,1873年長逝于皇村。
在以往的一些評論文章中,論述了丘詩與俄國、西歐宗教、哲學與文學等多方面,分析了丘特切夫對現(xiàn)當代俄國文學的影響與獨特貢獻,也有從文化角度挖掘了丘詩與王維詩歌的異同,但卻忽略了其在藝術上執(zhí)著的追求。本文從實事求是的分析中,試圖找出正確的答案。
丘特切夫一生創(chuàng)作的主體是詩歌,他把俄語視為最珍貴的語言,不愿把它浪費在日?,嵤律?,而把它為自己的詩純真地保存起來。其早期詩作,運用奇特的想象與象征手法,表達出熱情謳歌美好的人生與青春、赤誠的愛情,從而形成一種幽雅雋永的風格美。譬如1828年寫下的詩歌《春雷》,用“隆隆”迭字詞摹聲創(chuàng)造出春雷敲擊大地的聽象;而輕重疾徐相錯雜的雨聲更加具象化,使人如聞其聲,甚至如見其形。接下去用雷神宙斯之女赫巴,這一青春女神給眾神斟酒的畫面,渲染出春雷的具象美感,再現(xiàn)了詩人高超的藝術想象,象征意蘊自然十分豐富:“五月初的春雷是可愛的:/那春季的第一聲轟隆/好像一群小孩在嬉戲,/鬧聲滾過碧藍的天空。//青春的雷一連串響過,/陣雨打下來,飛起灰塵,/雨點像珍珠似的懸著,/陽光把雨絲鍍成了黃金。//從山間奔下湍急的小溪,/林中的小鳥叫個不停,/山林的喧嘩都歡樂地/回蕩著天空的隆隆雷聲。//你以為這是輕浮的赫巴/一面喂雷神的蒼鷹,/一面笑著自天空灑下/滿杯的沸騰的雷霆?!辈浑y看出,丘特切夫在詩歌中將詩中各種意象混合在一起,也有意征和比喻的意味,這種混合交叉反而使詩歌意象的內涵更有品味的空間。
事實上,其他歐洲作家對于丘特切夫有著間接性的影響;他汲取了英國詩人拜倫(1788—1824)的詩歌中的浪漫且不倦地轉向莎士比亞(1564—1616),認真地了解浪漫主義及現(xiàn)實主義長篇小說、法國的歷史科學等等知識,這正是其藝文思考著力之處。俄國文學批評家杜勃羅留波夫曾認為,費特(A fanasy A fanasyevich Fet,1820-1892)的詩只能捕捉自然的瞬息印象,而丘特切夫的詩則除描寫自然外,還有熱烈的感情和深沉的思考。這段論述恰恰給他早期詩作的不同風格美做出了腳注。丘特切夫詩作的本質在于抒情,但他總離不開形象思維的規(guī)律;而其動人之處,在于以情為統(tǒng)御,去調遣、選擇、分割、組合各種具體物象,而創(chuàng)造出鮮明的形象感。
如1829年寫下的《不眠夜》,這恰好為詩人寂寞空寥的內心做了襯托,同時也暗含著對文學運動的興起帶給年輕的族類的不同感受:
詩鐘敲著單調的滴答聲,/你午夜的故事令人厭倦!/那語言對誰都一樣陌生,/卻又似心聲人人能聽見!//一天的喧騰已逝,整個世界/都歸于沉寂;這時候誰聽到/時間的悄悄的嘆息和告別,/而不悲哀地感于它的預兆?//我們會想到:這孤凄的世間/將受到那不可抗拒的命運/準時的襲擊:掙扎也是枉然:/整個自然都將遺棄下我們。//我們看見自己的生活站在/對面,像幻影,在大地的邊沿,/而我們的朋友,我們的世代,/都要遠遠隱沒,逐漸暗淡;//但同時,新生的、年輕的族類/卻在陽光下生長和繁榮,/而我們的時代和我們同輩/早已被他們忘得干干凈凈!/只偶爾有時候,在午夜時光,/可以聽到對死者的祭禮,/由金屬撞擊所發(fā)的音響/有時由于悼念我們而哭泣。
在有意識的自我反思下,詩人如一匹雄邁不羈的靈魂,盡管有年輕的詩心,步履有些彷徨,但他在時間的血液中,仍不息地飛奔……每一句,都是靈魂的力量。
再如1836年寫下的《不,大地母親啊》:“不,大地母親啊,我不能夠/掩飾我對你的深深愛情!/你忠實的兒子并不渴求/那種空靈的、精神的仙境。/比起你,天國算得了什么?/還有春天和愛情的時刻,/鮮紅的面頰,金色的夢,/和五月的幸福算得了什么?……//我只求一整天,閑散地,/啜飲著春日溫暖的空氣;/有時朝著那碧潔的高空/追索著白云悠悠的蹤跡,/有時漫無目的地游蕩,/一路上,也許會偶爾遇見/紫丁香的清新的芬芳/或是燦爛輝煌的夢幻……”詩句如風吹拂過樂器那般自然!在其中,可以感受到丘特切夫詩歌創(chuàng)作及詩的定義,都與自然處于平衡和諧的關系,以及對希望的殷切期盼,是如此的純粹、堅持。特別是他所言所寫,具有滲透人文、擴大藝術視野與清新的特質,構成畫面中不可或缺的元素,讓人重新感知這個世界的美好,也是對祖國大地日益熱愛的美麗象征。
讀者可能會發(fā)現(xiàn),19世紀俄國文學的重要人物包括寓言作家克雷洛夫、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劇作家格波多夫、詩人巴拉丁斯基和丘特切夫等。而普希金是俄國文學的奠基人,也是世界偉大的詩人。1837年1月27日,普希金因妻子緋聞與流亡到俄國的法國保王黨人丹特士決斗,兩天后,因傷重去世,年僅38歲。據(jù)說這是沙皇精心策劃的一個陰謀,為此,使全體俄羅斯人哀痛萬分,憤懣之士紛紛抗議,為之沸騰。而丘特切夫的詩歌大多經(jīng)歷了1816—1825年俄國的文學運動,1820年他讀了普希金的政治自由詩后,寫了《和普希金的自由頌》,并稱贊普希金“點燃起自由之火”,肯定他勇于“向暴君預言神圣的真理”。由此可見,他對當時極權制度下的俄皇是不滿意的。
之后,丘特切夫不只一次地以口頭和書面的形式,甚至用抨擊的語言來批評俄羅斯政府,也書面地表現(xiàn)于詩中。譬如普希金一死,丘特切夫滿懷激情地寫下了此詩《一八三七年一月二十九日》,并為普希金的不幸而表示沉痛哀悼,因為這一天是普希金因決斗傷重而死亡之日:
是誰的手射出致命的一擊/把詩人的高貴的心擊中?/是誰把這天庭的金觥/摧毀了,好似易碎的杯盤?/讓世俗的法理去判斷吧,/不管說他是有罪,是無辜,/那天庭的手將永遠把他/烙為“次殺王者”的兇徒。//詩人啊,過早落下的夜幕/將你在塵世的生命奪去,/然而,你的靈魂得享安息,/在一個光明的國度!……不管世人怎樣流言誹謗,/你的一生偉大而神圣!……/你是眾神的風琴,卻不乏/熱熾的血在血管里……沸騰。//你就以這高貴的血漿/解除了榮譽的饑渴——/你靜靜地安息了,蓋著/民眾悲痛的大旗在身上。/讓至高者評判你的憎恨吧,/你流的血會在他耳邊激蕩:/但俄羅斯的心將把你/當作她的初戀,永難相忘!……
這種悲痛的感情雖沒有爆發(fā)式地噴涌出來,而是緩慢地一點一滴流出來,但給人的心靈的搖撼卻是難禁的。
看,詩人不僅向陽光、春水、夏晚、大河、秋天的黃昏或山谷、北風問候,而且擴而遠之,又去關懷他所敬仰的人物。詩人那種要求改造舊世界因襲習慣,化為新我,從而改造出新的社會的心是與普希金相同的。那光明的國度,應和著新時代來臨的感應,激發(fā)了詩人的聯(lián)想,從而形成了這熱烈而赤誠的詩句。除了表達了心底的傷悲,也毫不保留地表達他對民族的熱情。詩人情感的升華,同無數(shù)個俄羅斯人民的心,又緊聯(lián)在一起,感情的抒發(fā)和形象得到了完美的結合,進而提升為對民族的大愛;一如魯迅,丘特切夫也是個愛國的詩人,自然他的詩歌是不會沉默無聲的。
正因為形象是伴隨著感情而生的,詩人的感情除了澎湃、激越地攫取與之相適應的那些自然界的宏大形象或偉大的哲人、英雄以外,其實也有比較溫柔、靜謐的一面。他善于攫取一些富有真情、雅致的物象,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意境美。如這首《你不只一次聽我承認》,詩句是那樣真摯,體現(xiàn)了詩人細膩婉轉的藝術風格美:
你不只一次聽我承認:/“我不配承受你的愛情?!?即使她已變成了我的,/但我比她是多么貧窮……//面對你的豐富的愛情/我痛楚地想到自己——/我默默地站著,只有/一面崇拜,一面祝福你……//正像有時你如此情深,/充滿著信心和祝愿,/不自覺地屈下一膝/對著那珍貴的搖籃;//那兒睡著你親生的/她,你的無名的天使,——/對著你的摯愛的心靈,/請看我也正是如此。
這是1851年丘特切夫寫給杰尼西耶娃的詩?!盁o名的天使”指詩人和她所生的第一個女兒。丘特切夫對著愛情的結晶“屈下一膝”,充滿了深情,而他深知杰尼西耶娃為這婚姻承受了多少恥辱而感到慚愧,不覺也對愛人“屈下一膝”和“我也正是如此”,展現(xiàn)了詩人優(yōu)美的情感世界,同時,也是一種升華。
我們再舉一首詩人于1868年寫下的感人詩作《我又站在涅瓦河上了》:“我又站在涅瓦河上了,/而且又像多年前那樣,/還像活著似的,凝視著/河水的夢寐般的蕩漾。//藍天上沒有一星火花,/城市在朦朧中倍增嫵媚;/一切靜悄悄,只有在水上/才能看到月光的流輝。//我是否在作夢?還是真的/看見了這月下的景色?/啊,在這月下,我們豈不曾/一起活著眺望這水波?”這是詩人對杰尼西耶娃永恒的懷思,也可以視為一首安魂曲。從月光的流輝在涅瓦河上波蕩的視覺美轉化為詩人的設問“我是否在作夢?”的情緒變異,不都給人以幽深和雅致的審美感受嗎!這正是其多姿的風格美的一個側面。
當然,他絕對不只是一個描寫絕望愛情的詩人,而是表現(xiàn)出深具社會內涵的愛情悲劇。杰尼西耶娃臨終前曾經(jīng)過長久的昏迷,盡管他們長達十四年婚姻倍受折磨,但杰尼西耶娃直至臨終時,仍深愛著丘特切夫。讀“杰尼西耶娃組詩”的感覺,像是閱讀了一部托爾斯泰式的小說,調子舒緩而幽雅。然而,同那些狂呼吶喊的詩歌截然不同的是,丘特切夫對新舊制度的沖突和民生疾苦的揭示比其他更多側面,是以自己的反思觀照一個時代。我們再來看他的這首在1851年寫下的《波浪與思想》,意在表達出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和思考:
思想追隨著思想,波浪逐著波浪——/這是同一元素形成的兩種現(xiàn)象:/無論是閉塞在狹小的心胸里,/或是在無邊的海上自由無羈,/它們都是永恒的水花反復翻騰,/也總是令人憂慮的空洞的幻影。
丘特切夫也是個哲人,這里面有意味著,做大事、成大學問的人必是大求索者。在“求索”這一精神層面上,他更在意俄國民族不斷從劫難中奮起,使斯拉夫民族踏上光明的新生之路。
綜觀丘特切夫一生的創(chuàng)作,可以看出,友誼、愛情與婚姻是其重要主題。他不同于普希金詩風洋溢著浪漫主義的繽紛色彩,也反映了對自由的熱烈;也不同于法國卓著的詩人杰克·婓外(1900—1977)能創(chuàng)造出一種超現(xiàn)實的景觀與寫實并濟的風格。正如俄羅斯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1811—1848)所說:“在真正的藝術作品里,一切形象都是新鮮的,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其中沒有哪一個形象重復著另一個形象,每一個形象都憑它所持有的生命而生活著?!雹偾鹛厍蟹蛟姼桦m在意象創(chuàng)造上吸納西方文化精神,也講求感情的藏匿,重視意象的選擇和組合;但又不同于現(xiàn)實主義的如實描寫、浪漫主義的直抒胸臆,也不同于朦朧詩派的重意象和象征,而是為了單純追求在詩中創(chuàng)造美的藝術境界,因而被稱為“詩人的詩人”。
其詩藝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除了社會的變遷給了詩人思想的震動,并提供了豐富的表現(xiàn)內容外,他也寫出了一種沉重的歷史感中透出哲理的思索。而人們總是欣賞他的聰明又機智的演說,這樣,他把畢生大部分時間消磨在這些活動中,直到暮年。但我以為最值得稱道的,還是他具有豐富的性格和深厚的思想內蘊的詩作。他是偉大、單純、坦率、浪漫的結合體。比如和他同時代的詩人費特在評論丘特切夫時,說了一句看似平常實則極不平常的話:“俄國詩歌在丘特切夫的詩中達到了空前的‘精微’和‘空靈的高度’?!蓖栏衲蛟趯懡o費特的信中說:“關于丘特切夫,毫無疑問:誰若是欣賞不了他,那就欣賞不了詩?!庇终f:“他(丘特切夫)的每篇詩都發(fā)自一個思想,但這個思想好像是一個星火,在深摯的情感或強烈印象的影響下燃燒起來?!倍铀雇滓卜蛩够操澷p說過:“第一個哲理詩人,除了普希金之外,沒有人能和他并列?!本瓦B小說家列夫·托爾斯泰(1828—1910)對詩人也十分推崇。
然而,丘特切夫生前曾表示,十二月黨人②的起義是“喪失理智的行動”。這席話就不免落入當時文字游戰(zhàn)的泥潭,引起小說家屠格涅夫(1818—1883)的不滿,且批評道:“我深為丘特切夫感到惋惜:他是一個斯拉夫派③,但這不表現(xiàn)在詩歌中;而那些表現(xiàn)他這方面觀點的詩都很糟?!睆目傮w來看,顯然,丘特切夫的性格中除了善于思考、善良、熱忱的特質外,又有易于敏感、彷徨、苦悶的一面,正是這多種性格的綜合,才使得丘詩具有更高的審美價值。晚年多病的他,于1865年仍寫下了這首《東方在遲疑》:
東方在遲疑,沉默,毫無動靜;/到處屏息著,等待它的信號……/怎么?它是睡了,還是要等等?/曙光是臨近了,還是迢遙?/當群山的頂峰才微微發(fā)亮,/樹林和山谷還霧氣彌漫,/啊,這時候,請舉目望望天……//你會看到:東方的一角天空/好像有秘密的熱情在燃燒,/越來越紅,越鮮明,越生動,/終至蔓延到整個的碧霄——/只不過一分鐘,你就能聽到/從那廣闊無垠的太空中,/太陽的光線對普世敲起了/勝利的、洪亮的鐘聲……
這是以象征的手法,寫出東方斯拉夫民族④的政治覺醒;意象警策,令人過目難忘。它唱出了詩人對國家邁向光明這一熱切的愿望,也展現(xiàn)了身為詩人燃燒自己,照亮世界,而又給人帶來希望的景象。
古今中外,文學上一種思潮的興起,總是和社會的變革分不開的。中國詩人艾青有句名言:“人民的心是試金石?!彼K其一生的創(chuàng)作都在為揭示生活現(xiàn)實的典型意義,為世界的光明而奉獻一切的思想感情。反觀丘特切夫的詩歌是對一種美好理想的更廣闊的追求。在筆者看來,他們都是追求光明的歌者,晚年的丘特切夫詩作更可看出這一鮮明的思想傾向。1868年,當他寫下《白云在天際慢慢消融》,五年后便病逝了。
白云在天際慢慢消融;
在炎熱的日光下,小河帶著炯炯的火星流動,
又像一面銅鏡幽幽閃爍……
炎熱一刻比一刻更烈,
陰影都到樹林中躲藏;
偶爾從那白亮的田野,
飄來陣陣甜蜜的芬芳。
奇異的日子!多年以后,這永恒的秩序常青,
河水還是閃爍地流,
田野依舊呼吸在炎熱中。
此詩同樣有著熱烈而真摯的感情,且畫面絢麗多彩,能與具體可感的藝術形象融為一體??吹竭@樣一幅生動形象的圖畫,人們不能不為他對周遭自然風光和生活的熱愛而深受感動,也不得不嘆服他那多彩的藝術畫筆。毫無疑問,丘特切夫的詩歌在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上都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詩人對光明新制度的熱烈向往之情,經(jīng)過世代風雨的沖刷,終于得到了應有的歷史評價。也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由查良錚所譯的《海浪與思想——丘特切夫詩選》是一部值得閱讀的奇書,讓我有很強的共鳴,同時沐浴在藝術的美感之中。
注解【Notes】
①《評〈別林斯基全集〉》,載《別林斯基選集》第二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165頁。
②這是發(fā)生在1825年12月26日由俄國軍官率領3 000名士兵針對沙皇專制發(fā)動的武裝起義,地點在圣彼得堡的元老院廣場。由于這場革命發(fā)生于十二月,因此有關的起義者都被稱為“十二月黨人”,即“Decembrist”。
③出于人道主義精神站出來反對沙皇瘋狂的行徑,并寧死不從,不肯拋棄尊嚴,淪為奴隸的俄國人,就是斯拉夫派。他們強調要從俄羅斯的歷史中尋找俄國發(fā)展的動力,而不是追隨西方的道路;而在貴族資產(chǎn)階級和自由主義知識分子中也形成了肯定俄國歷史特性的斯拉夫派和肯定西歐文明成果的西化派。
④“俄羅斯族”就是俄羅斯的主體民族的族稱?!八估颉睂嶋H是語言的語族,即“斯拉夫語族”。延伸為超越國界的泛民族,即“斯拉夫民族”,不僅有俄羅斯族,還包括塞爾維亞族、波蘭族、捷克族、烏克蘭族、白俄羅斯族、馬其頓族、保加利亞族等。
Tyutchev was a famous 19thCentury Russian lyric poet and a pioneer of Symbolism.During the last several decades, therewere numerous extensive studieson the outstanding achievementof his poetry,its ideological significance aswellas its impactson future generations.However,mostof these studieswere done from the aesthetic or philosophic pointof view.In thisarticle,weattempt to analyze theaesthetic significanceand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pointof view of itspoetic beauty.
Fyodor Ivanovich Tyutchev poet Symbolism
林明理,中國文藝協(xié)會理事,研究方向為詩歌評論。
Title:On the Artistic Beauty in Tyutchev's Poe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