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新媒體的基層治理創(chuàng)新路徑：以城市社區(qū)為考察對象

王 斌（中國人民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 100872）

基于新媒體的基層治理創(chuàng)新路徑：以城市社區(qū)為考察對象

王 斌
（中國人民大學 新聞學院，北京 100872）

新媒體因其廣泛的影響力而成為社會結構中新的基本要素，也成為社會管理和社區(qū)治理的重要創(chuàng)新因素。以數字化、互動性為根本特征的新媒體為提升基層治理水平提供了新路徑，從基層治理的基本單元社區(qū)層面來看：一是運用新媒體可以建構社區(qū)公共領域以改善社區(qū)自治；二是可以通過反映社區(qū)民意與輿情、形成一站式電子政務服務平臺來提高社區(qū)行政管理水平；三是通過增加社區(qū)社會資本以直接增益居民福祉。同時，基于新媒體的社區(qū)治理可能衍生出理性認知、溝通方式、人群差異等三個層面的新挑戰(zhàn)。

新媒體；基層治理；自治；電子政務；社會資本

近年來，隨著大眾傳媒在內容接近性和渠道接近性上雙重脫落，社區(qū)居民的媒介接觸行為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新媒體使用正日益嵌入居民日常生活，從新聞獲取延伸到了人際溝通、生活事務、群體協商等領域。社區(qū)居民交流的內容已不限于國家大事和社會新聞，地方性的新聞和資訊受到重視，議題更多指向社區(qū)公共事務和個人生活利益。在社會轉型背景和新媒體背景下，基層群體溝通的機制和模式有了新的變化。社區(qū)網站的興起使虛擬社區(qū)和真實社區(qū)得以交互，線上議題可以便捷地與線下力量結合，基于社區(qū)交流形成的社區(qū)合意和社區(qū)認同感有較強的社區(qū)動員能力，①王斌：《新媒體與基層社會的傳播動員機制——“江門反核行動”個案研究》，《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2期。新媒體表達可以較快轉化為新媒體行動。

以互聯網為基礎的新媒體是當代人類社會最重要的技術創(chuàng)新成果之一，它的不斷演進與發(fā)展正全面而深刻地重塑著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特別是新媒體內蘊的公開、互動、多元和參與性等文化屬性，與現代治理模式所提倡的透明、回應、治理主體多元等要求存在著高度的契合。因此，在互聯網日益成為社會元媒體的背景下，通過應用新媒體改進基層社會治理理念及模式，是實現治理能力現代化的一個重要路徑。本文以新媒體背景下的社區(qū)治理為考察對象，分析新媒體技術給基層社會治理帶來的理念更新及未來挑戰(zhàn)。

一、社區(qū)治理的基本模式及其困境

“社區(qū)制”下的社區(qū)治理，并不簡單地意味著從之前的單位型社會管理轉為地域性社會管理。事實上，社區(qū)治理重構了基層城市治理的組織體系與運行機制，其核心是“自治”。現代民主政治理論認為，政府權力受社會公眾委托，社區(qū)自治來源于社會權力本身，而不是政府權力的讓渡與恩賜。①汪大海、魏娜、郇建立：《社區(qū)管理》（第3版），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267頁。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公報，首次用“社會治理”取代此前的“社會管理”概念，而“治理（Governance）”相較于“管理”，更加強調共同參與和民主自治。盡管在現實中，我國多數社區(qū)尚難以實現真正的自治，但是社區(qū)自治是社區(qū)治理的終極形態(tài)已經成為各方共識。

然而，我國的社區(qū)建設是同城市政府的管理重心下移同步展開的。城市管理實行“重心下移、立足基層”的原則，這導致基層街道辦承擔了過去本由上級政府承擔的部分管理職能。但街道辦受限于人力、物力，只能再將大量行政任務攤派給所轄社區(qū)的居委會。因而社區(qū)居委會雖然是居民自治組織，但是行政負擔最強，行政功能最重，出現了“上頭千條線、下面一根針”的工作局面。日常行政職責大量積壓在了街、居兩級，壓力和矛盾也淤積于此。

社區(qū)自治要求把社區(qū)自治組織從行政壓力中解放出來，致力于建構能開展社區(qū)對話的新型社區(qū)公共領域。而城市政府的管理重心下移又使得社區(qū)組織承擔著紛繁雜碎的行政任務。在“自治”與“行政”的二元化訴求面前，社區(qū)治理似乎陷入力不從心的困境。

上述困境是中國社會轉型期社會治理機制尚未有效理順的體現。這樣的現實使得我們在現階段，既不能完全排斥政府參與，單方面推動社區(qū)全面自治，又不能沿用傳統(tǒng)的城市管理思維，把社區(qū)組織繼續(xù)“武裝”成一級準政府機構。而是需要本著實事求是、因地制宜的原則，力求在“自治”與“行政”的二元訴求中達成平衡。找到這個平衡點的關鍵，是把社區(qū)居民的福祉作為社區(qū)治理的出發(fā)點與落腳點。事實上，無論是自治的社區(qū)治理邏輯還是行政化的社區(qū)治理邏輯，其目標均是為了向居民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谶@樣的共識，“自治”與“行政”就不再必然是此消彼長的零和關系，而是能夠互相助益。

就當前的社區(qū)治理現狀而言，在自治層面上，需要激發(fā)并培養(yǎng)居民及社會組織參與社區(qū)治理的興趣與能力，建構社區(qū)公共領域；在行政層面上，需要聯通居民與基層政府的溝通管道，健全政府綜合服務管理平臺。兩個層面的建設要同步展開，形成互動。盡管國家行政管理與社會群體自治之間存在著互相制衡的一面，但它們又是互為條件和互相形塑的。只要把握住基于增進居民福祉這一基本方向，自治與行政的二元互峙式社區(qū)治理模式就可以轉向二元互動和互助模式，就有切實可行的改善空間和發(fā)展路徑。

二、新媒體與社區(qū)治理創(chuàng)新的緯度

在當代中國的特殊情境中，無論是“自治”層面還是“行政”層面，社區(qū)治理都面臨著新問題與新挑戰(zhàn)。一方面，隨著“單位制”向“社區(qū)制”的轉變，特別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居民入住新型商品房小區(qū)，居民構成與利益訴求日趨呈現多元化、分散化的趨勢，居民很難對新建社區(qū)產生認同感與歸屬感，進而阻滯了社區(qū)參與、建構公共領域的進程。另一方面，城市管理重心的下移與建設服務型政府的要求，使得基層城市管理者要在充分了解民情的基礎上，滿足社區(qū)居民多元化的公共服務需求。這對本已超負荷工作的基層管理者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

以數字化、互動性為根本特征的新媒體的出現，或許能夠提供一個提升社區(qū)治理水平的新機遇。新媒體創(chuàng)造了一個互動式的扁平結構世界。它突破了傳統(tǒng)媒體單向線性傳播的局限性，可透過即時、便利的反饋機制形成雙向信息傳播回路。它的互動特性和低門檻準入，令其信息控制結構和把關機制較傳統(tǒng)媒體更為復雜和具有挑戰(zhàn)性。它兼具人際傳播、群體傳播與大眾傳播的媒介特性，使其擁有更高的信息聚合、傳遞、分享與再生產能力。從公共治理角度看，高度的參與性、互動性和民主共治色彩始終是“治理”迥別于“管理”或“統(tǒng)治”的特質。而這一特質與上述新媒體的技術屬性、文化屬性恰好達成契合。因此，新媒體能為民意的表達創(chuàng)建平臺，為利益訴求的協商提供可能性，能促使公眾、企業(yè)、NPO/NGO、政府職能部門在公共決策方面形成互動關系，為實現“善治”①善治：Good Governance，是指政府與民眾合作開展公共事務管理以使公共利益最大化的社會管理過程。俞可平指出，“善治”主要包括這幾個基本要素：合法性（legitimacy），即社會秩序和權威被自覺認可和服從的性質與狀態(tài)；透明性（transparency），即政治信息的公開性；責任性（accountability），即人們應當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法制（rule of law），即法律是公共政治管理的最高準則；回應（responsiveness），即公共管理人員和管理機構必須對公民的要求做出及時的和負責的反應；有效（effectiveness），即管理的效率。參見俞可平：《增量政治改革與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公共管理學報》2004年第1期。提供更為高效的溝通機制。故此，本文認為，新媒體可以在“居民自治”、“社區(qū)行政”和“社會資本”三個層面增益社區(qū)治理。

（一）新媒體與社區(qū)公共領域建構

社區(qū)自治的重中之重是建構社區(qū)公共領域，因為它是社區(qū)居民公開討論與社區(qū)公共利益相關事項的真實話語空間，是凝聚社區(qū)、促進參與、發(fā)揚民主的關鍵。②王穎：《信息化改變社區(qū)》，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版，第15頁。哈貝馬斯認為，媒介在公共領域中居于中心地位。③展江：《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與傳媒》，《中國青年政治學院學報》2002年第2期。而新媒體的互動性、參與性和虛實結合、公私交互的特性能夠保障作為私人的個體以獨立的身份進行自由表達、理性批評。從當下中國社區(qū)自治實踐角度出發(fā)，建構面對面的實體議事場所，不僅經濟成本高昂，而且實際效果往往也因為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特性而大打折扣。

一般而言，西方的公共領域建立在理性思辨的基礎上，“討論（Discussion）”與“政治”之間存在著天然的紐帶。從古代的雅典公民大會，到現代的議會政治，面對面開誠布公的議事已成為一種政治協商傳統(tǒng)。而中國人的文化心理中較為欠缺這種公開的理性商辯，一方面受道家“崇陰尚柔”思想影響，在表達意見時，容易先去揣摩對方意圖，由此造成人們不傾向主動在公開場合直抒胸臆、擺明觀點。另一方面，“‘面子’文化對中國人的心理和行為方式有很大影響”④賀俊霞、程威巍：《中國人的文化心理研究》，《湖北函授大學學報》2009年第1期。。中國人為人處世，既注重維護自己的“面子”，也十分注意照顧他人的“面子”，形成傳播學研究中所謂的“面子協商”。因而當中國人在公開場合討論存在利益沖突的議題時，經常為了顧及彼此的“面子”，而不愿正面交鋒。一旦雙方“撕破臉皮”，爆發(fā)口舌之爭時，往往又會因為缺乏理性辯論的文化，導致爭辯演化為人身攻擊甚至肢體沖突。因而中國人更習慣于在私人領域處理公共事務。

因此在中國，或許更適合通過留有回旋余地、可進可退的人際關系空間來培育公民參與精神。新媒體作為一種融公共論壇功能與社交功能于一身的媒介，可以有效規(guī)避上述文化因素給建構公共領域帶來的負面影響。盡管輿論學的研究表明，網民在門戶型新媒體的表達中有非理性的成分和群體極化效應，但是在諸如業(yè)主論壇、社區(qū)QQ群等基于真實社區(qū)的新媒體中，往往因其線下對應著利益共同體和人際關系網而使得居民在社區(qū)新媒體中的表達較為平和，以及更具建設性、協商性。

在新媒體空間中，透過線上議事的方式，社區(qū)居民能夠一定程度上區(qū)隔虛實、保持距離，帶給所有參與者一種物理上和心理上的安全感，有效避免了面對面討論的顧慮與尷尬，從而保證大家敢于討論、愿意討論，使討論具有真實性。通過線上人際溝通，居民之間能夠熟絡關系，培植彼此之間的信任與感情，讓議事氣氛受到富有人情味的良好人際關系的影響，進而使社區(qū)的公共領域建設朝著溫和理性的方向發(fā)展。

（二）新媒體與社區(qū)行政能力轉型

基層城市政府的治理特點是直接面向居民。故而要提供優(yōu)質的服務，必須對民情、民意有準確把握。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迅速發(fā)展，社會利益格局呈現多元化特征，開始進入所謂“利益博弈時代”①孫立平：《利益關系形成與社會結構變遷》，《社會》2008年第3期。。民眾較以往更加關注公共事務，表達意見的需求也更加旺盛。與此同時，新媒體的出現與普及適時向我國民眾提供了與他人、企事業(yè)單位、社會組織和政府等溝通的工具。在傳統(tǒng)媒體上意見表達的寬度和廣度還有一定限制的背景下，新媒體成為民眾更容易表達訴求的通道。如今，我國居民越來越多地通過BBS、微博、微信等新媒體討論公共事務、表達意見與訴求，甚至近些年許多輿情事件本身就是在網絡上醞釀發(fā)酵的。中國的網絡輿論場也成為世界上最大的，也是力度最強的輿論空間。②祝華新、劉鵬飛、單學剛：《2012年中國互聯網輿情分析報告》，載http：∥yuqing.people.com.cn/n/2012/1221/c210123-19974822-2.html，最后訪問時間：2015年12月12日。因此，對于基層政府來說，透過新媒體洞察民意，無疑是及時、準確了解民情、輿情的最佳方式。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近年來愈演愈烈的群體性事件多在基層社會爆發(fā)。社區(qū)作為城市基層社會，已經成為城市社會矛盾的匯聚點和淤積點。主要是因為我國的群體性事件多是基于具體的利益訴求，而非抽象的政治理念。③于建嶸：《當前我國群體性事件的主要類型及其基本特征》，《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09年第6期；管偉：《試論基層社會利益表達機制的完善與創(chuàng)新——以群體性事件的制度性預防為視角》，《理論學刊》2012年第2期。大多數利益問題源自基層社會，由于一些基層干部不作為與亂作為，對所轄地區(qū)存在的群眾關切的重大利益問題不了解、不回應、不積極處理，致使一些本該化解在基層的問題持續(xù)蓄積發(fā)酵，進而演化成烈性事件。所以，社區(qū)一級管理部門如能準確掌握所轄區(qū)域的具體利益矛盾沖突狀況，未雨綢繆、及時上報、妥善處理，對于維護社會穩(wěn)定來說，將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一般情況下，群體性事件的參與主體是社會的弱勢群體，他們普遍缺乏傳統(tǒng)媒體的資源，由于宣傳政策的限制和商業(yè)力量的介入，除個別事件外，他們的訴求也很難得到傳統(tǒng)媒體的關注。因此，他們更依賴于利用新媒體自我“發(fā)聲”，實現利益表達與利益博弈。④張春貴：《群體性事件中的新媒體作用透視》，《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3年第1期。基層管理部門若能富有成效地使用新媒體，可以通過這個平臺了解群眾的訴求和掌握他們的動態(tài)，進而積極回應，可以把矛盾化解在萌芽階段。

在我國現行的“兩級政府、三級管理”模式下，市區(qū)兩級政府的大量細節(jié)事務仍要依靠街道辦承辦，城市基層管理部門承載著繁重的行政任務。街道辦囿于人力、精力，只能再將部分行政事務攤派給下轄社區(qū)，社區(qū)居委會一定程度上成了街道辦的“跑腿”，獨自開展社區(qū)建設的能力受到擠壓。盡管一些地方試點設置“社區(qū)服務站”承接街道辦的行政事務，以此保障居委會能正常履行自治與服務職責，鑒于社區(qū)一級有限的財力與人員編制狀況，這樣的責任騰挪依然無法改善社區(qū)行政負擔過重的局面。因此，在現實情況下，唯有從簡化政府行政程序、提高行政辦事效率的基本面出發(fā)，方能真正做到標本兼治。

信息技術在電子政務領域的逐步推廣給我國行政體制創(chuàng)新提供了新的理念和工具。有研究者認為，“根據電子政府組織結構扁平化、網狀化的技術邏輯要求，電子政務需要重新明確行政職能與權限，劃分財權與事權的邊界，利用同一的電子硬約束系統(tǒng)控制政府部門預算管理和行政程序”⑤汪玉凱、張勇進：《電子政務與政府職能轉變》，《電子政務》2005年第Z1期。。也就是說，電子政務不僅僅是政府上網或政務的電子化，事實上它內蘊著整合公共管理資源、優(yōu)化行政結構的導向，進而倒逼政府進行行政改革，形成面向公眾的一站式服務平臺。這種政務一站式服務平臺的核心就集中在“一站式”和“服務”兩個要素上。前者是基于公共服務的需求，借由網絡的互聯互通與扁平化特性來優(yōu)化政府行政結構，把“群眾挨個跑窗口”變?yōu)椤按翱趪癖娹D”；后者是基于服務型政府的原則，借助網絡的開放性與互動性轉變政府職能，把機關里的公務員請到網上當服務員。

從社區(qū)治理的現實層面出發(fā)，一站式電子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主要分為內外兩個層次。所謂內層，就是社區(qū)自身的電子政務建設，即通過建立社區(qū)網站等實現社區(qū)政務公開與線上辦事；所謂外層，就是通過成為統(tǒng)一政務平臺的一個節(jié)點（子網站），或是運用信息技術與統(tǒng)一政務平臺建立聯系，實現社區(qū)與政府的數字對接。使用電子政務統(tǒng)一平臺，對于社區(qū)居民來說，可以解決政務信息不對稱的困擾，方便居民足不出戶辦理一些行政事務，從而降低居民辦事的成本；對于居委會來說，可以提高居委會的工作效率，減輕它的行政職責，使居委會將更多資源應用于開展居民自治和提供社區(qū)服務；對于基層政府來說，可以使政府部門與各個社區(qū)形成一張緊密聯系的網，幫助政府掌握網絡信息的主動權，提高行政管理效果。

（三）新媒體與社區(qū)社會資本培育

社區(qū)治理的主要目的是提供社區(qū)公共服務，社區(qū)服務的對象主體就是居民本身，因此這種服務是一種基于“志愿”的集體行動，它需要有較高的社會資本做支撐。所謂社會資本，按照帕特南的定義，是指“社會組織的特性，如信任、規(guī)范和網絡，這些特性通過促進合作行為能夠提高社會的效能”①夏建中：《中國城市社區(qū)治理結構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65頁。。置于社區(qū)的具體情境中，就是指社區(qū)鄰里之間相互聯系、互惠互助、彼此信任、形成網絡等精神內核的水平。②姜振華：《社區(qū)參與與城市社區(qū)社會資本的培育》，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8年版，第103—104頁。一個擁有高社會資本的社區(qū)，居民往往更富有集體意識，視社區(qū)為命運共同體，彼此信任、相互幫助，進而積極參與社區(qū)公共服務。

我國目前社區(qū)層面普遍匱乏社會資本，也即缺乏社區(qū)居民的有機聯結。這主要是因為我國的城市社區(qū)建設才剛剛起步，盡管政府對社區(qū)建設的貢獻不容小覷，但是過度的行政力量嵌入，導致了社區(qū)自身培育社會資本能力的不足；市場雖然成功開拓了中國新型社區(qū)的物理空間，但也客觀上造成社區(qū)居民的構成異質化，使以信任為基礎的社會資本更為脆弱。社會資本的不足，使得社區(qū)自我開展公共服務的障礙很大，因此，政府也難以放手社區(qū)服務的主導權。因而問題癥結是行政力量嵌入得越久，社區(qū)自我培植的力量就越弱，長此以往，就會陷入一個社會資本不斷下降的惡性循環(huán)中。

信息傳播技術的創(chuàng)新卻為扭轉這一局面提供了新的契機。

首先，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體能“消除集體行動的障礙”③［美］克萊·舍基著，胡泳、沈滿琳譯：《未來是濕的：無組織的組織力量》，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98頁。，盤活社會資本的存量。布迪厄認為，社會資本是實際或潛在的資源集合。④夏建中：《中國城市社區(qū)治理結構研究》，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64頁。倘若缺乏有效的機制，潛在資源即社會資本的存量就難以發(fā)揮功效。一般來說，根據理性人假設，公共服務往往會以“公地的悲劇”收場，但從社區(qū)層面看，一是范圍有限，具有內部性，可以使收益內部化，二是社區(qū)服務與居民利益關聯度大，每個居民都會有明顯的收益感覺。所以，社區(qū)中的居民普遍擁有參與社區(qū)服務的動機與志愿，換言之，社區(qū)具有支撐社區(qū)公共服務的潛在社會資本。阻礙這種潛力變現的，事實上是集體行動遇到的溝通與組織障礙。由于缺乏工作空間上的交集，背景各異的居民在居住空間上也難以形成有效的溝通機制與組織機制。新媒體的互動性與便捷性卻能低成本甚或無成本地建立起這種機制。透過基于Web2. 0技術的交互性網絡，社區(qū)里的居民能便捷地集結至社區(qū)的虛擬空間，就彼此關注的公共事務進行集中交流與討論。他們一旦達成共識，制定出具體方案，也會第一時間為所有上線居民所獲悉，使方案迅速轉化為現實中的集體行動?？v觀整個過程，可以發(fā)現，互聯網便利了居民的相互討論與行動組織，讓社會資本的存量得以在現實行動中釋放。

其次，新媒體的線上社交功能，可以潛移默化地培育社會資本的增量。社會資本的培育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過程。社區(qū)信任、規(guī)范與網絡建立的前提是居民之間長期的接觸與交流。而新媒體具備發(fā)達的社交功能，為社區(qū)居民社交的日?；峁┝丝赡苄?。當然，也有研究者質疑這種線上社交會擠壓現實交流。①彭蘭、付曉燕：《ICT與社會資本研究的現狀與未來趨勢——正反兩派學者的研究成果與困境》，《國際新聞界》2011年第3期。但需要考慮的現實情況是，在快節(jié)奏的城市社會中，異質化的社區(qū)居民之間不可能天天見面。唯有通過線下鄰居線上社交這種虛實結合的途徑，才能保障社區(qū)居民之間形成常態(tài)化的溝通對話機制。并且，線上社交也完全可以轉化為現實交流，新媒體能夠大幅降低集體行動的成本，從而為現實中的深度交往提供機會。

總而言之，新媒體能夠通過盤活社會資本存量與培育社會資本增量的雙重方式促進社區(qū)公共服務的開展，并且，這樣的作用機制會隨著習慣了數字化生存的居民越來越多而日益顯現出其獨特效果。

三、新媒體背景下社區(qū)治理創(chuàng)新的挑戰(zhàn)

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媒體不僅改變了傳播媒介的格局，而且重構了諸多人類社會生活領域。上述分析也表明，新媒體對于社區(qū)治理亦起到了重塑的作用。然而凡事皆有兩面性，在新媒體增益社區(qū)治理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新問題。由于我國社區(qū)信息化建設仍處于初級階段，這些問題在理論上還未受到廣泛關注，在實踐上也尚未充分顯現。但是探討新媒體可能給社區(qū)治理帶來的負面效果，將有助于我們防患未然、未雨綢繆。下面，我們將從理性認知、傳播方式和人群差異等三方面，分析其可能對社區(qū)治理造成的負面影響。

（一）新媒體與社區(qū)治理的理性認知問題

網絡構筑的虛擬公共領域固然能鼓勵、吸引更多居民參與社區(qū)自治，但是這種更廣泛和更直接的虛擬參與也可能會有礙自治的效率與質量。新媒體的一些媒介特性，也可能會造成民意扭曲，無法讓理性駕馭自治。

首先，新媒體觸發(fā)的社區(qū)參與式民主（Participatory Democracy）未必等同于健康的民主（Healthy Democracy）。盡管參與式民主理論強調政治參與可以將公民迎回政治舞臺，打破精英政治的藩籬，讓日漸蛻化為選舉與投票活動的民主政治重新煥發(fā)生機，但是參與式民主理論始終無法解決由此帶來的民主效率、質量下降的問題。②萬健琳：《參與式民主理論述評：基于公民身份的政治》，《國外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

從效率的角度出發(fā)，雖然廣泛的社區(qū)自治參與能讓更多的個體意見納入社區(qū)公共決策，從而使決策更為民主，但是零碎的個體表達也會導致意見過于繁雜，出現所謂的過度多元主義（Hyperpluralism）。③王向文：《政府公信力概念的三個維度：以利益相關者價值網絡為視角》，《中央財經大學學報》2012年第3期。它使大部分資源耗費在無休止的民主協商過程中，進而阻滯決策共識的有效達成，使治理失敗。此外，新媒體內蘊的碎片化（Fragmentation）傾向，也帶來了“信息的多元化和文本的碎片化”④張芳圓：《媒介環(huán)境學視野下的微博碎片化現象》，《北京郵電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因而依托于新媒體平臺實現參政、議政，亦有可能進一步加劇參與式民主固有的過度多元、碎片化的弊病，從而讓效率問題更為突出。⑤Bimber，B.，“The Internet 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Populism，Community，and Accelerated Pluralism”，Polity，Vol.31，No.1，1998，pp.133-160.

從質量的角度出發(fā)，雖然廣泛而直接的社區(qū)自治參與能提高公民的政治效能感，培育社區(qū)社會資本，但是參與主體議政能力的參差不齊，也會導致整體議事水平的下滑?，F代社會的政治事務十分復雜，市場經濟引發(fā)的勞動分工使得政治與社會日漸結構化與專門化，使得某些政治決策成為相當復雜和專業(yè)化的問題?？此葡∈杵匠５纳鐓^(qū)事務，當涉及法律、行政等專業(yè)領域時，仍需要主事方具備相當的文化素質水平。政治理論家馬克·沃倫就認為：“參與式民主理論似乎通常困擾于一種模糊不清的烏托邦主義，它未能面對發(fā)達工業(yè)社會的復雜性、大小和規(guī)?！?，“世界太復雜了，而且公民準備不足，不能有效地在公共領域自治”。①杰弗里·希爾墨：《參與式民主理論的現狀》（上），《國外理論動態(tài)》2011年第3期。因此，不能簡單認為代議民主制就是“寡頭統(tǒng)治鐵律”的結果，政治的職業(yè)化其實有其適應現代社會的合理一面。反過來，也就不能認為參與主體越廣泛、參與方式越直接的民主就必然是好民主。缺乏議政能力或信息不充分的居民直接介入社區(qū)事務的治理，很有可能造成多數規(guī)則下決策的失敗。因此，新媒體促進社區(qū)參與，需要完善議事程序和強化居民責任感，方能引導社區(qū)自治走向善治。

其次，網絡虛實結合的特性和低度的社會臨場感（Social Presence）容易為激進立場與極端觀點提供溫床。網絡媒介成功地形塑了一種區(qū)隔虛實的交流情境，在此情境中，人們免去了面對面人際傳播的社交尷尬，可以棄置現實生活中的一些道德、禮儀條框。為了能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世界中獲得關注，網民的發(fā)言在內容上往往具備一些“引爆點”，在修辭上傾向不加文飾的張揚己見。而一旦某種意見在網絡中獲得其他網民的響應與支持，這種反饋會呈病毒式傳播，使意見的影響力成倍放大。同時這也會進一步激發(fā)意見發(fā)布者的表達欲望，并拉高其對于獲得支持的期待，于是發(fā)言者的辭旨可能會更加大膽、激烈，以圖吸引更多網民的持續(xù)關注與支持。最終，強勢的極端聲音可能會壓制溫和的理性意見，并形成沉默的大多數與強勢的少數的輿論螺旋，扭曲社區(qū)輿論，讓社區(qū)的民意無法得到真實呈現。

（二）新媒體與社區(qū)治理的溝通方式問題

新媒體技術孕育了一種全新的傳播方式“計算機中介傳播”（Computer Mediated Communication，CMC），它指“借助計算機網絡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傳播”②張放：《網絡人際傳播效果研究的基本框架、主導范式與多學科傳統(tǒng)》，《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2期。。CMC具有異地即時傳播的特點，可以有效彌補印刷媒介異地延時傳播的缺陷，提高傳播的便捷性、雙向性與互動性，對于人類“重新部落化”和“地球村”的形成，都起著正面推動作用。就社區(qū)治理層面而言，CMC虛實結合、有進有退、較為平等的傳播環(huán)境，能夠激發(fā)居民表達的欲望，降低交流的成本，從而為居民與居民之間、居民與政府間構筑更為緊密而友好的關系提供可能。然而，盡管CMC實現了人類傳播活動由異時向即時的回歸，但是這種“鍵對鍵”的傳播卻因為缺乏一些關鍵質素，而難以達到原始的“面對面”傳播在社區(qū)溝通中起到的特殊效果。

學者庫爾蘭、馬庫斯提出了“線索消除論”（Cues Filtered out Theory），他們認為CMC消除了很多面對面交流中的必要因素，比如面部表情、目光接觸、肢體語言、語音語調、兩人間距、環(huán)境作用等，將對話置于所謂的“社會真空”中。這種缺乏社會情境的傳播方式使符號特別是非語言符號與具體的交流環(huán)境割裂，無法達到面對面?zhèn)鞑ジ哳l互動、即時反饋的高質量傳播效果。③茅麗娜：《從傳統(tǒng)人際傳播角度觀瞻CMC人際傳播》，《國際新聞界》2000年第3期。此外，人際間分享所具有的一定隱私性、排他性的信息是增進及確認緊密關系的重要方式。美國的社區(qū)傳播研究顯示，鄰里之間交談有關本社區(qū)發(fā)生的故事能夠積極促進居民的社區(qū)歸屬感與社區(qū)參與。④Ball-Rokeach S.J.，“Community Storytelling Network，Neighborhood Context，and Civic Engagement：A Multilevel Approach”，Human Communication Research，Vol.32，No.4，2006，pp.411-439.而這種“交頭接耳”的微妙傳播方式所產生的人際黏合效果，也是CMC無法替代的。由此觀之，CMC盡管能拓展居民交往的廣度，但卻無力增加交往的深度。倘若社區(qū)居民的人際交往停留在CMC上，而沒有向線下的面對面人際傳播延伸，那么居民之間的溝通、互動也就會停留在較低的水平，社區(qū)互信也就難以建立。以居民信任為基礎的社區(qū)社會資本就難以提高，甚至還可能因為“鍵對鍵”擠壓“面對面”而出現社會資本的損蝕。

而CMC的公務傳播同樣也面臨這一悖論。一站式電子政務服務平臺的建立，委實提高了居民辦事的效率；通過監(jiān)測社區(qū)網絡輿情，管理部門較以往也能獲知更多基層的真實民意。然而，如果以這種“鍵對鍵”的行政完全替代“面對面”的溝通，則會過猶不及?！懊鎸γ妗钡娜穗H傳播，從直接效果上看，有助于彼此坦誠、深入地交換思想，形成有效溝通；從間接效果看，能夠增進感情，拉近距離，提高信宿對信源的信任。這種傳播效果是隔“網”相談所難以企及的。然而，在當前的實踐中，不少社區(qū)信息化工作走在前面的地方，反而容易陷入這種“網絡行政陷阱”。在媒體報道中，就有社區(qū)居民提出批評：“如今交通便捷了，干部下基層的反而少了；通訊發(fā)達了，與群眾溝通反而困難了，干部文化水平提高了，做群眾工作的能力反而下降了”；“不是家家有電腦，一部分仍然是電腦盲，完全指望鍵對鍵交流，不是對牛彈琴嗎？”①汪代華：《“鍵對鍵”代替不了“面對面”》，《社區(qū)》2013年第6期。可見，“鍵對鍵”不能填補情感上的缺憾，更不能替代“面對面”的親密接觸。一旦管理部門患上網絡依賴癥，行政效率可能不進反退，更遑論服務好社區(qū)居民了。

（三）新媒體與社區(qū)治理的人群差異問題

一般認為，“數字鴻溝”（Digital Divide）是人們在信息占有上的貧富差距。進一步細分，還可以劃分為物理和社會兩個層面。前者主要指涉人們因為經濟能力上的高低而在購買數字設備上的差距，即買不買得起的問題；后者主要是說人們因為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等社會因素的不同，對數字設備看法與使用能力上的差距，即愿不愿意用和會不會用的問題。②Kling R.，“What Is Social Informatics and Why Does It Matter？”，D-Lib Magazine，Vol.5，No.1，1999.Available at http：∥www.dlib. org/dlib/january99/kling/01kling.html.在我國城市地區(qū)，隨著數字技術普及和電子產品價格的下降，前一個問題已在相當程度上得以緩解，然而后一個問題，短期內卻不易消弭。這是因為我國老年人一代普遍受教育程度偏低，老年人受年齡影響也不易操作數字設備，在使用新媒體上存在著很大困難?；蛟S有人會說，這只是一個短期問題，隨著時間的推進，數字化時代成長起來的后代（Digital Natives）并不會受此困惑。即使不從公共服務的道德倫理層面探討這種觀點，僅從社區(qū)服務現實開展的角度來看，這也是有內在矛盾的。

社區(qū)服務是一種公共服務，除了針對全區(qū)居民的基本服務外，重點是幫扶社區(qū)中的弱勢居民——老人、兒童、孕婦、殘疾人、病患者等，使其享用社會發(fā)展的共同成果。對于進入老齡化社會的中國而言，老年服務是社區(qū)服務的重中之重，社區(qū)建設中的居家養(yǎng)老建設、醫(yī)療衛(wèi)生建設都是緊密圍繞老年人開展的。倘若新媒體下的社區(qū)服務屏蔽了老年人，或者不能有效地服務老年人，那么就難言其成功。如用新媒體完全取代過往的服務模式，最終可能會造成在社區(qū)服務享有方面出現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馬太效應”：優(yōu)勢居民（年輕、健康、有穩(wěn)定工作收入）愈加充分享受新媒體帶來的社區(qū)服務紅利，而弱勢居民（年老、身體不便、低收入）則被甩出服務圈。這對于助殘扶弱的社區(qū)服務理念來說，無異于本末倒置。

此外，從社區(qū)自治的角度看，在現實中，積極參與社區(qū)事務的往往是老年居民，新媒體背景下的社區(qū)自治若是把以往的核心參與主體——老年居民排斥在外，轉而去全力吸納對社區(qū)事務不熟悉不熱情的年輕居民，亦不符合社區(qū)工作的連續(xù)性和累積性。

以上論及的三個問題的共性，在于如何處理好新媒體背景下的社區(qū)治理模式與傳統(tǒng)治理模式的耦合關系。事實上，在現階段，基于把居民福祉作為一切社區(qū)工作出發(fā)點和落腳點的共識，我們不能“大躍進”式地用新媒體社區(qū)治理模式完全替代傳統(tǒng)模式，而是應當堅持實事求是、因地制宜的原則，逐步將新媒體的優(yōu)勢運用到社區(qū)治理的實踐中來，并與傳統(tǒng)模式融合，形成共存共榮的治理生態(tài)。在推進社區(qū)信息化建設時，要特別注意保證那些不能或不愿使用新媒體的居民的利益不受損。唯此，我們方能揚長避短，讓新媒體最大功效地增益社區(qū)自治、社區(qū)行政與社區(qū)服務，進而把我國社區(qū)治理水平提升到新的層次。

［責任編輯 王 桃 責任校對 李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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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72（2016）06-0099-08

2016-02-06

王 斌（1981—），男，山西臨汾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新聞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新聞傳播理論、媒介社會學、新媒體傳播的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中國語境下新媒體與基層社會抗爭的理論關系研究》（批準號：15YJAZH067）。